江苏作家‖【加班】◆钱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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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 班
为迎接上级检查验收，某单位组织了部分业务骨干利用星期六进行加班突击。因为工作量大，加班的八人早七点就到了班上忙活了起来。负责业务工作的高副科长虽然对具体工作插不上手，但人家的后勤保障工作做得是绝对到位。早餐：牛奶、鸡蛋、鸡腿、包子、油条等。另外还备了丰盛的、自家平时舍不得吃的高档水果。
“同志们，加把劲，十二点前能不能完成任务？”高副科长问加班的人员。
各人看看自己手头的工作量，估摸了会儿，纷纷表示：“能。”
“能完成就好，能完成就好。一来可以向一把手有个交代，二来我就可以安排大家中午畅饮几杯了。”
“要是有酒喝，我估计我手上的事十一点前就能完成。”
“酒是工作动力的源泉，我争取十点收工。”
“高科长，这中午敢喝酒吗？”
“有什么不敢？今天是休息的日子，又不是工作日。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我们在单位的食堂招待。我马上就通知食堂的刘师傅带点菜来。为了不让更多的人知晓内情，食堂的其他工作人员一个都不通知。刘师傅来了，我去帮他打下手。”高科长边说边给刘师傅打电话：“老刘啊，请你帮个忙。今天单位有八九个人在加班，中午想在食堂招待一下，麻烦你来帮个忙。”
“高科长，昨晚儿媳说今天中午来吃饺子，我正在调配馅料，面还没搋，这阵子还走不开。”
“不能晚上吃啊？二百块钱加班费咬你手啊？你要是实在来不了，我就叫老李来。”
“高科长，这话说得就有点远了。过去星期六提倡义务劳动，我再发扬一次高尚的风格，立马去为正在辛勤工作的同志们义务奉献一次手艺。”没待高科长再交待点什么，刘师傅把手机挂断了。高科长看到手机屏幕已经黑暗，再次拨打了刘师傅的手机：“老刘啊？我看你是烧虾等不及红了。我还有事要交待呢？”
“我这不是雷厉风行吗。”
“不要尿壶掉把，就剩嘴了。你买点菜带过来。”
“什么规格？”
“规格吗……”
“规格要超过一般的招待标准。舍不得给自家人吃于良心说不过去。你最好是多买点熟食，这样快。实在来不及的话，你就从饭店让几个。”
“食堂工作人员要通知几人吗？”刘师傅问。
“一个也不通知。你来了我去帮你打下手。另外你菜置办好了，你的车从后门进来。”
“得嘞。”
八点五十，刘师傅把车从单位的后门开了进来。高科长赶紧帮着刘师傅去张罗。
十一点，高科长推开加班人员工作的小会议室的门：“同志们，任务完成的怎么样了啊？”
“就剩小李在扫尾。”
“小李，需要他人帮助吗？”高科长问。
“不需要。二十分钟内搞定。高科长，不是我工作效率低，我的事必须在他们都完成的基础上才能做。”
“小李，别多想。我知道你做的是汇总。慢慢来，别出差错。小李工作做完后，你们别一窝蜂似的往食堂去，早去也不早吃，你们间隔着往食堂内招这边去。我去准备了。”
高科长之所以如此交待，并不是单位今天还有其他人在上班，而是因为和单位一栅栏之隔的有一个本单位的小小家属区。因为历史遗留问题没有解决，所以这个小小的家属区依旧保存着。八户人家，清一色的平房院落。院落外，各家还有一块一分来地的小菜园。一个个小菜园被家主摆弄得是井井有条，别致可爱。应时的蔬菜，叶绿果壮，味美香甜。别看这小小的家属区，可它在很多人的心目中，居然成了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又因这里住着八户人家，受北京八大处地名的启发，这个雅居村落又被人称之为：八小处。这八户人家，除一位是刚离任的领导外，其余的皆为现任的干部。
加班的任务终于圆满完成了。加班的八位同志，依高科长的指示，分八批陆陆续续来到了单位的内招。内招的二号房间是一个适宜十人以下用餐的包间。桌上，六个冷菜已经被高科长荤素相间地摆成了一圈。一整只盐水老鹅是左蓑衣黄瓜右糖拌荔枝，与荔枝为伴的是严家熏鸡，鸡边上为本地最著名的五香花生米，和花生米为邻的是香气扑鼻的吴家驴肉。桌子上放着两大瓶饮料和一个精致的瓷茶壶，在内招里被上规格招待过的人都知道，这茶壶里装的不是茶水，而是不一般的酒，之所以要如此改头换面，你是懂的。他们还知道，领导待会喝酒时会还贬低一番这酒的质量与价位。这又是何故呢？低调、低调、再低调。
八位加班的同志都在桌边站着，谁都不敢坐下，因为高科长还没安排如何入座。高科长来了，他是今天的最高领导，自然是坐在最上席的位置上了。
“随便坐。”高科长挥手让大家坐下。于是加班的八人就近坐了下来。
第一个热菜葱烧刺参被刘师傅端上了桌。葱烧海参，是刘师傅的招牌菜，人吃人赞。发好的海参，平时备在冰箱里。不过备着的海参有两种，一种是普通的，发出的价格也就在30元一斤上下，而发出的刺参价格就贵多了，一般情况下也不用。今天用刺参，足见刘副科长是诚心招待大家的。高科长见热菜上来了，摸过瓷茶壶刚准备开场白。房门被人推开了。大家一看，是唐副科长的夫人，后勤库房总管余副主任。从她的喘气节奏来分析，余副主任步履是匆忙的。再瞧她的形象，更证明了余副主任的仓促：右手上还巴着不少白白的面，说明她正在搋面；右鬓角上那白粉显然是她整理乱发时不小心留下的；短花围裙还勒在腰间，护袖虽然卸下了衣袖，拿在左手表明这是她在大步流星奔赴内招的路上扯下的。
“余主任。”包括高科长在内的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向她打招呼。
余副主任来不及回答众人的招呼，急忙用满手面粉的右手从右裤兜里掏出手机，一键长按后，信号拨了出去。“嘟……”声只响一下，手机接通了：“唐科啊，赶紧把渔具收拾收拾回来，单位中午在内招招待客人，菜都弄差不多了，就等你了。抓紧回来，你不到大家无法开席。”
“早上不是说好下午三点回家吃饺子的吗？”
“饺子晚上吃。其它话不说了，抓紧回来。高科长早就对我说了，我忙忘记了。快回来。”
高科长一愣，但还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对！对！等唐科长来了再开席。余主任，唐科长现在？”
“钓鱼去了。不远，最多二十分钟就能赶回。俗话说：饭前不掼蛋，等于白吃饭。年轻人，隔壁掼两牌去。我去拿牌。”余副主任转身出门拿牌去了。话都让余副主任给说了，高科长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对着面面相觑的加班人员说：“掼几牌去吧？”
趁等唐副科长这段时间，再来作一个简单的介绍。唐副科长在单位分管基建这一块。除钓鱼外，唐副科长也没有其它的业余爱好。节假日，没有特殊情况，他的时间都用在了钓鱼上。他从不钓自己花钱的鱼。有时，一些小老板会时不时地邀请唐副科长去鱼塘、河湖等处垂钓。唐副科长自然是来者不拒。“有权不使，过期作废。”他手中的权最都还有三年的使用期限，搞不好明天就能被同住八小处的分管宣传与安全工作的胡副科长给接管过去。前几天还有人说胡副科长在省城工作的儿子上次回家，上级的上级的主要领导都请他吃饭了。唐副科长也知道，胡副科长觊觎自己的基建美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以前他姓胡的撼不动，眼下情况变了，十年河东转换西了。唉……不怕贼抢，就怕贼想。没有办不到的事，只有想不到的事。谁叫人家养了个出息的儿子呢？
唐副科长的爱人余副主任，是一位精明好强的女人，虽步入半老之年，可风韵犹存。人是属网的，浑身长满心眼。过日子没吃过亏未上过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遇上出礼招待之事，一律是夫妻成双赴宴。桌上发烟，唐科长最有礼貌，拿过就发，发完后，把烟往夫人面前一放，眨眼功夫，烟就进了余副主任的包包。铺张浪费，是极大犯罪。为了让主家免遭此罪名，离席前，余副主任还能主动帮人解忧，带走剩余的菜。还美其名曰：喂猫喂狗的。确实，剩菜是进了猫狗之肚，可实质上是变了个方式吃进了他俩的肚。因为省下的狗粮钱被他们买别的东西吃了啊。
在单位，只要单位食堂的锅烟囱向外冒烟，在余副主任家的厨房外你是绝对听不到锅铲碰锅声、闻不到热油爆葱姜的香味的。因为单位象征性的伙食收费已经是低的不能再低了。余副主任家所用的热水，除太阳能帮的忙外，其余的热水，全是余副主任在单位办公室用单位电茶壶烧开后提回家的。有一年春节假期，寒冷与大雪让太阳能热水器早就停止了工作。为了让爱人不在提水的路上被滑倒，唐副科长从办公室偷拉了一条电线回家。因几台取暖器的总功率太大，办公室的电线不堪超负荷的长时间承载，烟一冒，火花一闪，电线烧了起来。所幸办公室没有什么可燃物，公家财产才没有造成大的损失。但唐副科长还是心疼了起来，他花肉身钱所买的电缆线就此被废了。不过时间不长，唐副科长在王老板那里拿回质量更好的电缆线。
今天，一大早唐副科长拿上渔具，带着爱人为自己准备的煮鸡蛋、牛奶、水就出发了。走时约定，唐副科长下午三点准时回家吃饺子。因为时间尚早，余副主任直到十一点这才开始着手准备。十一点半她去菜园薅葱时，隐约觉得有人拐进食堂那边似的，因为是星期六她也就没介意。过了一小会，她又到园子来摘豆角，这次是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一位女同志往食堂那边去，她还是没在意。在堂屋的小桌子上面对室外搋面时，又有几人间隔着从她的视线范围内至东向西移过。这左一移右一晃，引起了余副主任的猜疑。回头看看墙上的大钟，十一点四十五，正是吃饭时。不好！食堂有文章。余副主任把右手从面盆中一拔，家门都没顾上带，小跑着往食堂这边去。见刘师傅从二号房间出来，想都没多想，推门进了二号房间。谢天谢地！自己来得正是时候。
余副主任把扑克交给加班人员后，赶紧回家，洗完手后又换了身新的着装。镜前一站，“噗嗤”一笑，鬓角上早生华发了。为了防止他人不守信用提前开席，她又匆匆回到了内招来看守着。高科长见余副主任来了，忽然觉得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他思索了一下：对。八小处其他几位领导应该一同邀请才是。也不是掏自己的钱，因为一顿饭引发误会大可不必。
“余主任，老领导、胡科长、丁主任、陈科长、王主任、张科长、武主任他们都在家吗？”高科长问。
“老领导到女儿那里去了。武主任好像今天出礼去了。其他人在没在家不清楚。怎么，都要喊来啊？”
“不喊不好。万一知道了，不是对我有意见吗？”
“对你能有什么意见？俗话说：见眼有份。他没见眼，是他的命不好。再说，都来了你备的菜够吗？”显然，余副主任是不想其他人来分享美羹的。
“我也怕菜不够。”高科长道。
“还是去叫一下好。”高科长边说边往外走。余副主任也跟了出来。
“高科长，菜不够你不用怕，我园子里有的是青头。大椒、元荽、丝瓜、豆角、茄子、西红柿，家里还有正宗的草鸡蛋，冰箱里还有老唐钓的鱼。鱼都收拾好了，拿出就可下锅。”
“谢谢主任。人要是都来，还真的要吃你家的菜了。”
“高科长，一家人就不要说两家话了。你需要什么尽管拿。”
高副科长和余副主任刚步入八小处就见到了丁主任，高科长说明来意后，丁主任是爽快答应。第三家是胡副科长家，胡副科长的爱人也是本单位的职工林虹正在菜园子里摘菜，高科长离多远就向她打起了招呼：“林大姐好。”林虹直起腰：“高科长好。”说话间，他们来到了林虹家的菜园边上：“林大姐，胡科长在家吗？”“在屋里看篮球赛呢。”高科长把刚才对丁主任所说的话换成了胡科长。
“谢谢高科长的好意。无功不受禄，这没名没份的饭，我们家胡科长是不会去吃这样的饭的。高科长您忙去吧。”
礼到人不怪。高科长心中明白：林大姐这话不是说给自己听的。多说了反而会带出更多的话，高科长没再多说，往下家走去。余副主任不痴也不傻，当然能听出林虹的话外之音，但她一改了往日的强势，装聋值当没听见。第四家是余副主任的家，她拐进了自家的门。
高科长的人缘还是不错的，陈科长、王主任、张科长都没打他的面子。特别是张科长，在家自斟自饮两大杯了，还是答应了高科长的邀请。高科长往回走时不由地扳起了自己的手指：“我们本身连老刘就十人，加上唐科长家两人就是十二，陈王张三人，一共十五人。乖乖，不仅菜不够吃桌子也坐不下。桌子好办，换房间就行。这菜，看来真的要向余副主任张口了。”
余副主任一直站在门内侯着高科长。见高科长来了，赶紧问：“什么情况？”
“人都邀请好了。我们准备的菜不够吃是肯定的。余主任，把您家的菜带上点，行吗？”
“高科长，你先回去，我马上就把菜拿去。”
高科长先行一步了。林虹还在园子里摘菜，她见高科长来了：“高科长，我刚才那话，别往心里去啊？”
“怎么可能呢？”高科长没有停下脚步，回食堂重新安排桌堂去了。
余副主任，从冰箱里拿出鱼和鸡蛋，然后到菜园里摘了不少蔬菜。她把菜分放在两个方便袋里，累累巴巴地往食堂提去。林虹见余副主任过来，转过身，用屁股对着她。
“吃这顿饭不划算，倒贴上这么多东西。”余副主任的自言自语声音虽然不大，但林虹应该是能够听清楚的。
在同志的耐心等待下，五十分钟后，唐副科长终于赶到了一号房间。这张桌，最多可接纳十八位宾客。这才十五人，宽宽敞敞。
“感谢加班的同志们！感谢各位领导赏面！能够济济一堂是我们大家的荣幸。但不足的是没能用好酒款待辛辛苦苦的加班同志。你知道的，因为酒不能出现在报账单据上，只好用散装酒委屈加班的同志们了。虽然价低质次，但绝对不是假酒。多喝点应该是没有什么后反应的。来，我先敬大家一杯。”说完，高科长一饮而尽。
菜被刘师傅陆续地端上桌，只要菜是余副主任家拿来的，他们夫妻俩都要轮流赞美一番。“纯天然”“纯绿色”“绝对野生”“无污染”之词不绝于耳。小杂鱼上桌了。
“这些鱼绝对来自无公害水域。熬我钓的鱼，作料只需两样：油和盐。诸如葱、姜、蒜、大椒、花椒、酱油、醋等无需一丁半点。加了，只会起改变原味的作用。只可惜刚才对刘师傅少说一句，大家不知道什么叫鲜美无比的原汁原味了。你们看，这条小季花鱼、这两条鲈季、这些昂针。市场上你们就是捧钱也买不到。”
“感谢唐科长给我们带来口福，感谢余主任为我们送来无公害蔬菜。晚辈敬你们两杯。”
就在加班人对领导敬酒时，门被丁主任的爱人朱大姐用身体给拥开了。端在手上的两盘菜，不由分说就往桌子上放。不用说，菜是热的，并且盘子还烫手。
“这是我家老朱特地送给大家尝尝的两道菜：腊肉烧长豆角干和小干鱼焖吊瓜。味口不能与刘师傅比，但绝对是五十年前农村味道。老朱，喝不喝两杯？不喝就赶紧打道回府。”丁主任手一挥，老朱走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酒足饭饱后，加班人员从后门回家去了。
星期一，上级检查验收来了。虽然高副科长诚惶诚恐，可专家组成员心满意足。
送走检查组，高副科长把所有参与人员召集到一起进行了一通猛烈地表扬。大家是心花怒放。
三天后，余副主任拿着一张单据找高副科长签字准备报销。高科长接过单据一看，傻眼了，原来余副主任要报那天从她家里拿出来的菜金账。高副科长简单过过目，共计：二百五十元。
二百五就二百五吧。高副科长也没多言，大笔一挥，签下了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