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二十年,也许中国会涌现一大批“水果猎人”

找水果,而后把它们吃掉,这是一件在普通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在某些人眼中,这是一门有趣的终极学问。

2013年,工程师杨晓洋辞掉了自己在新加坡的稳定工作,凭着一腔热血,逐渐完成了从植物爱好者到科研专家、科普达人的身份变化。

这些年,杨晓洋长期穿梭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找寻各种奇形怪状的水果,不仅负责试吃,有时还需要承担起给一些未知的“恶魔果实”取名的任务。在过去,人们统称这样的人为植物学家,但现在,杨晓洋有一个更特别的标签——水果猎人。

这位32岁的水果猎人,已经吃过上千种水果,中过毒,也曾与丛林里大大小小的猛兽狭路相逢,他热爱科研,同时也认为一定不能忘记科普。从山竹应该怎么选、西瓜应该怎么挑,到鼻涕果尝起来真有鼻涕味儿吗、鸡屎果好吃到爆炸为啥背负上这么个“臭名”,都是他的科普选题。

“每个人在水果面前可能都是一个孩子,都有一无所知的时候。”前不久,应腾讯新闻知识官计划邀请,全媒派连线植物学家、科普作家杨晓洋,本期发布他的口述内容,与你一同走进水果猎人和他眼中的科普世界。

杨晓洋试吃无花果

吃水果的很多,研究水果的少之又少

我进入内容科普这个领域,差不多有七八年时间了。刚开始进行创作的时候,并没有想过太多有关科普的问题,只觉得是一种分享。

“水果猎人”这个称号的由来,可以追溯到2013年,那时候我大学刚毕业,在新加坡一家本地精密制造企业工作。但那年受印尼“烧芭运动”的影响,新加坡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雾霾,一个多月的天空都是灰蒙蒙的,特别心疼,一心想着自己要为植物做点儿什么。虽然不知道该从哪开始,但就想做出一点改变。

第一个改变就是我裸辞了工程师的工作,差不多半年时间待业,后来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伸出了橄榄枝,聘请我做东南亚的植物保育研究。之后我就回国了,2013年到2015年间一直在做引种的事情,代表中科院华南植物园与东南亚一些国家进行沟通,这期间跑了很多地方,也去了很多林子。在这之前我都是以爱好者的身份探索植物,但这之后算是正式跨进植物分类和植物保育的专业领域了。

差不多做了两年时间,我觉得对植物进行科普并不是特别聚焦。2013年年底回国的时候,朋友送给我一本亚当·李斯·格尔纳的《水果猎人》,看完后发现,原来水果还可以这么“玩”,这是个很新颖的角度,于是期间就试着从水果科普开始做,有侧重地收集与水果相关的植物。

比如,去林子里考察的时候我就会重点留意这些水果类群,后来部分经历被拍入了纪录片《水果传》,里面就是以水果猎人的身份出场的,我自己也写了一本叫《东南亚水果猎人》的书。

至今还记得,当时科普的第一个水果是山竹,标题叫《山竹是怎么从树尖一步步到你的舌尖》。那次的内容效果出乎意料,传播量到了百万级,美食家蔡澜也转发了那条内容。

山竹是杨晓洋科普视频中的常客

在那条视频中,我对山竹的讲解非常简单,就是山竹是怎么长出来的。可能正是因为很多人都吃过山竹,但并不知道山竹是怎么长的,也不知道山竹花是什么样的,所以才感兴趣。这给了我很多灵感,也让我明白原来很多人真的对水果一点都不了解,尤其是我们平常吃到的水果。

但仔细一想,确实没有一门课程专门教大家怎么去学水果或者进行水果分类,因为起码有一些人是有这个需求的,所以我就想哪怕是最简单的水果也要跟大家讲一下。

最初去做东南亚植物研究时,我发现没有一个华人或华侨去系统地、大规模地用中文对东南亚植物进行梳理和研究。世界范围内也很少有非常专业的水果领域的专家,即使有,也可能也上了年纪,跑(探索)不动了。

再过20年,中国会出现一大批水果猎人

其实,我大学学的是精密制造,在植物方面的专业知识积累主要靠自己的兴趣。方式也非常多,最开始是自学的植物分类,感觉没什么意思。但后来发现了QQ上的兴趣群,一位朋友把我拉到了植物爱好者圈子,群里的爱好者来自全国各地,其中也不乏专家,大家在群里互相交流学习。比如你在东北拍了一个不认识的植物照片,发到群里问,来自海南的爱好者就会帮你鉴定等等,这种互动是一种非常好的学习模式,我在这个过程中向他们学习。

刚开始自己还是小白的时候,不管拍什么发到群里,他们都能快速鉴定出来它是什么科、什么属,甚至是哪个种,这是很神奇的。我当时就觉得真的好厉害,但是他们跟我讲这些都是基础工作,等我学了植物分类之后发现这些都并不难。那段时间一直加各种群,在群里沟通交流,这就是我对植物分类领域的前期积累过程。

积累到一定程度后,我再发照片到群里,他们也鉴定不出来了。因为已经逐渐上升到了一定的高度,我就自己去新加坡植物园标本馆查标本,请教当地的专家等等。跟着这些专家学习的同时,我自己也系统学习了植物分类的课程,课本教材能看的我都看了,后来还多次参加了中科院华南植物园、西双版纳植物园等机构组织的系统培训和野外科考,参加完这些系列专业培训及科考活动之后,我才敢说自己是搞分类的了。

现在有一些年轻人可能也对植物感兴趣,但并没有相关的专业积累,我觉得我这条路是可以复制的,因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而且现在的年轻人获取知识的渠道和方式比我们那代人更方便高效。我们需要不断试错总结,可能需要几年才能总结出一条经验或者规律,但我们把信息传递给现在的年轻人之后,他们瞬间就能学会。

而且只要他们感兴趣,在一个领域深耕下去,就可以很快成为这个行业的专家。毕竟植物分类学是一个基础科学,不需要你有太高的智商,我觉得最主要的就是积累,持续的累积。

或许再过20年,中国会出现一大堆水果猎人,但是在当时,这几乎是一个空白的领域,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去做这件事,我刚好感兴趣,也刚好有精力,很合适来做这件事,所以我做了。

曾因为植物分手,但最危险的还不是这个

网上有人说我是一个狂热的植物爱好者或水果爱好者,我觉得一点都不夸张。和水果、植物打了这么多年交道之后,的确有一些特别的情结。

大学的时候,别人谈恋爱、旅游,我就天天泡在植物园。就因为这个,当时的女朋友要跟我分手,让我在植物和她之间做一个选择。我当时含着泪把植物戒掉了,但后来我又觉得不太合适,就跟女朋友分手,继续搞我的植物去了。

杨晓洋在丛林中猎寻金光果

从事这个职业到现在,至少吃过了上千种水果,在找水果和吃水果的经历当中,遇到过的危险其实非常多。比如,有一次我在马来西亚的森林里找野生的波罗蜜,那里的波罗蜜树非常高大,胸径就差不多有1米8,几乎方圆上百平方米全是它的落叶,有灰黄色的、有褐色的。我当时就走在那些落叶上,走着走着隐约看到前面有一条明晃晃、特别粗的“绳子”,我感觉不太对劲,所以下意识瞟了一眼,结果一看那条“直绳”还在闪光,脚瞬间就收了回来。

再定睛一看,是一条差不多三米长的网纹蟒。我要是真踩到了,它可能扭头就咬我一口,而且蟒蛇是有绞杀能力的。后来我赶紧退了回来,拿出手机拍了一个小视频,还假装镇定地说,大家看这是网纹蟒,不要担心,不要惹它或者干扰它就可以了。

在东南亚这些丛林里,生物非常非常多,除了蟒蛇,还遇到过马来熊、苏门答腊虎、鳄鱼等等。在新加坡,曾经遇到过全世界最大的鳄鱼——湾鳄,当时也是差点踩到它,幸好它是在晒太阳,没有攻击我,不然还挺危险的,要是来一个“死亡翻滚”,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以为你在玩梗,其实梗在玩你

很多朋友想了解我在科普视频的选题、拍摄、制作、发布过程中,具体需要做哪些事情,以及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是这样的,目前的视频风格是每一期重点讲一种或者是一类水果,这主要取决于要讲的水果是否足够特别。如果比较特别的话,我就只讲一种。没那么特别的话,我就会延伸讲到它的“兄妹姐妹”类。我希望能把碎片化的知识打包成整体的模块,让大家不仅知道是什么,而且知道为什么。这是我想在知识方面达到的一种深度。

制作视频的基本流程就是定水果、做调研、写大纲、录制、剪辑、审片子、修改调整、发布。

先定好要拍哪个水果,我一般会选择果期到了的水果,之后会做一些调研,比如我会问粉丝想了解这个水果的哪些方面。因为有时候我会忽略一些问题,但这可能正是大家很关心的。

之后,我会基于调研结果写一个大概的提纲,比如它的植物学属性、它的科属、产地等一些基本信息,以及如何挑选、如何存放、有什么营养价值、有什么坑、有哪些有趣的梗、针对性地去讲一些大家感兴趣的点。同时,为了保证准确性,我会大量查阅相关论文,结合国内外的一些科学论文,尽可能客观、准确、科学地做出综合判断。最后就是视频的高潮环节——试吃。

所以,从选题到出片大概就是三天的时间。看似很紧凑,但我在创作的过程中没有太多焦虑感,能给我带来压力的就是我自己的时间不够,因为有太多好玩的水果、植物了。我亲眼见过三万多种植物,我每天讲一种,要花多少年才能把这些植物讲完?

现在的视频里穿插的梗和创意基本都是我们自己慢慢摸索出来的,很少去看别人的梗。有时候随口就那么一说就成了梗了,这种效果当时是没有想到的,我们没有刻意去编排,就是自然而然地发生了。不知不觉之间,有些网友都把你变成了梗,你以为你在玩梗,其实梗在玩你。

短视频效率极高,但有时会扼杀想象力

目前我主要在做短视频类的科普内容。相较于图文,视频更多的是一种情绪上的传递,再结合能吃到的味道就会构成一种多维度的体验感。这种综合的体验感一定会给人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将这些信息和感知嵌入式地刻在脑子里。

在目前的条件下,我不敢说短视频会是做水果类、植物类科普的最优解,因为我也处在探索阶段。但到目前为止,我认为这是一种高效的渠道,它的传播效率、互动性都是极强的。

比如,同样的内容分为文字版和视频版,大家看完文字版的内容吸收率可能有5%或10%,但看视频版本的吸收率就会提高。尽管在看完视频之后,可能也会不记得到底讲了什么,但是大家会记住当时我的表情、使用的工具、玩的一个梗等等,从这些片段就能联想当时吃的是什么水果、有什么特征、是什么科、什么属等等。

另外,结合我自己的创作体验来讲,我觉得一个比较理想的创作形态应该是多元的,文字、图片、短视频等形态应该综合起来。

比如,有时候文字所能承载的内容和张力是视频达不到的,在对比描述一些水果的特征时,如果只用视频来呈现,大家是很难记住的,这就需要用文字的形式做一个对比表格,让大家更清楚地认知。这就和我们看书觉得非常精彩,但看视频就没有那种感觉是一样的道理,因为文字给了我们一个脑补的空间,但视频就局限化了,扼杀了大家的想象力。

每个人在水果面前都可能是一个孩子

聊完创作方法,接下来也聊聊一些创作想法吧。

我个人比较推崇“无差别科普”,在我看来,这代指一种平等接受信息的权利。我们不能因为某个平台的内容生态相对比较“野蛮”,是科普重灾区,就不去科普了,这是不合理的。在我看来,每个人在水果面前都可能是一个孩子,我们都有一无所知的时候。

有的粉丝会吐槽一些评论者素质太低之类的,但我告诉他们,不能因为在某些方面的认知不够,就剥夺了人家受教育的权利。

一定会有一些人想了解这个领域的知识,只是他们的表达方式不一样。比如,有些人可能真的很喜欢我的视频,但他可能并不会像别人一样赞美,只是会从自己的角度简单评论两句,这也是一种表达方式。

用户愿意花时间来评论就说明他是喜欢这个视频的,或者起码说明这个视频触动了他原有的认知。不要苛求每个人都赞美你的视频,因为只要能够引发思考、普及知识或是带给人一些认知上的突破,这就足够了。

我七八年前刚开始做科普的时候,主要是短文字,之后是图文,再后来也专门录制了相对正规一点的科普视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太正式了,特别端着。当时就觉得要像老师一样,斯斯文文地坐着讲,下面的人安安静静地听。

经过慢慢摸索,我觉得得让大家在轻松的氛围里学习干货,让大家觉得有趣又有料,也就不再拘泥于要讲得特别专业了,而是讲得好玩,让大家在一种轻松有趣的体验中进行多维度、沉浸式的学习。

有的时候,我在讲某种水果之前会提前给大家发一个链接,让大家先购买这种水果,这样一来,大家就可以在看视频的时候品尝这种水果的味道,在涨知识的同时,也刷新大家舌间上的认知。

比如,有很多人说国产的猕猴桃不好吃,进口的奇异果才好吃。那我就不禁发问:你吃过几个猕猴桃,就敢说中国的猕猴桃不好吃?我会给他们介绍一些好吃的猕猴桃,他们吃完后,就说之前不应该那么下结论,太草率了。

科普就像是在一片荒凉的沙漠上播撒种子

说到用户的评论,我在腾讯新闻等平台发的一些视频会收到很多用户反馈,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也感受到了大众对科普内容的态度在慢慢发生一些转变。

最开始有些人可能会觉得,一个“富二代”天天吃水果,水果有什么吃的。但看了我的视频之后就会产生一些心理认同,他们会觉得我讲的有道理、有用,就像真香定律一样。

科普就像是在一片荒凉的沙漠上播撒种子,坚持一段时间就会有一些树长出来,后来形成一个有机的森林。有一些核心的粉丝就像树一样冒出来了,形成一种非常好的氛围,一种小的水果科普生态。在这种生态里,大家会比较理性友善地探讨问题。

之前有人问我,面向大众做科普难免遇到理解层面的门槛,是希望自己的内容获得大多数人的关注,还是只需要服务一小部分对植物感兴趣的人?

其实水果是谁都可以吃的,每个人都有了解水果的权利。水果不是像天文地理那样的特别高深的东西,它就是非常大众、接地气的。我觉得它可以吸引到绝大多数人的关注。

虽然有时候我会对自己产生小困惑,比如会问自己,我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东西等等。但当我在一个陌生国家,看到路边的树、清楚地知道它们的名字、什么科、什么属、甚至有我命名的树,就会觉得很熟悉,很亲切。

至于我做科普的终极目标,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太远了。刚开始做视频的时候,我想把每一期做成像好莱坞大片一样,画面一定要怎样怎样。后来发现大家不买账,而且成本太高了。很多时候哪怕镜头抖、画面不清、虚焦,但只要内容是有价值的,这个视频的传播度也会非常高。同时,我也在努力尝试优化镜头语言,尽量减少画面瑕疵,让画面好看一些。

总之,我是个比较乐观的人,做科普这么久,基本上没有特别沮丧或者想放弃的时候。因为这本身是我想做的事情,也是我会一直坚持做下去的事情。

希望能用自己的眼睛,带领大家去探索这个美好的水果世界。不敢说这是做科普的终极目标,这就是一个小目标。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