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速递丨苇欢9月诗选

苇欢2016年9月诗作

《诗言志》

你让你的诗

与权贵和掮客

搭起手臂

我让我的诗

与我最热爱的人

住在一起

《中秋的月》

一块

悬浮在黑暗中的金属

在云开的刹那

磨去铁锈

《恶》

何时成为一颗微小的卵

进入我的腹腔

何时成为饱满的胚胎

在血液里放毒

何时长成头脑

钉上无法清除的磁条

是谁给我的

那个人一定

想为我取个好名字

没有什么能带走它

哪怕火、剪刀、粉碎机

断头台、枪火、原子弹

为一个好名字

立一座墓

让它永垂不朽

《两本诗集》

拆开包裹

取出两本汉译布考斯基诗集

放在桌上打量封面

两张老头的脸

有一致的粗犷

一致的45度侧脸上

蒙着一致的灰尘

我用手擦擦

两个干净老头

一致给我

颗粒般的手感

《9月5日珠海的日落》

在傍晚18点40分

阴湿的空气中

夕阳淡黄的外皮

中央

一团红晕

很像故乡夏末

寂静的石榴

《座位》

我喜欢坐在

离公交车门最近

紧贴着

司机后背那两个座位

靠窗的那个

那是个

与后座隔绝的一小片地

每个傍晚

抬起疲倦的腿迈上去

常觉得它也与世隔绝

我静静地看着每一棵

不断向后倒退、绿得发黑的树

我一上一下地

颠簸在一条无法走成故乡的路上

我一遍一遍想着

怎样再用八年时间

把一个异乡人活成故乡人

想着想着

我就回到了住所

打开灯

我什么也看不见

只有苍白寂静的墙上

我和女儿一起拼好的艾尔莎公主

昨晚她看着美丽的艾尔莎

对我说,妈妈

以后等我们走了

这画还能

给别人看看

《上一代》

在长沙米粉店

一位老妇人

点了牛腩饭

例汤

和一小盘凉拌黄瓜

她吃饭用左手

喝汤用右手

将三份食物

吃得干干净净

事毕

她把筷子摆在盘边

将凉菜碗

放在饭盘中央

把汤碗

码在凉菜碗上

把勺子

放进汤碗

再问服务员

有纸巾吗?

服务员说,要收费的

那不要了

她说着就付了三十元

省下了

会压痛她手腕的

一块钱

《再次梦见》

祖父

已不记得情节

醒来后想起

他睡在黄龙山公墓

脚下一片

淡绿的湖泊

四面八方的风

把湿气吹到他门口

那一捧

在熟睡中

轻飘飘的灰

会在地下发霉吗

《墓碑》

爷爷死后

二叔把他埋在

乡下菜地边的一块黄土下

有年夏天

一位村民领我顺着一条土路拐进去

疯长的野草

把他的坟遮了一半

很难找到一块能落脚磕头的地方

碑没有立,二叔说过,等奶奶死后

再去公墓合葬

两年后,奶奶死在养老院

他们焚烧了她,又挖出爷爷,我是说

挖出他的骨灰盒

再一同带进公墓

这次终于有碑了,可他们却把我女儿的名字

刻错了一个字

我说弄错了,他们也不当回事

那意思是死人知道什么

我去公墓看过他们两次

每一次

我都迷失在林立的墓碑之间

死去的人

都有一张相同的脸

我两次放弃搜寻

拣了一座紧挨路边的碑倚靠着

我唤他们的名字

他们知道

我就在那儿

《听》

我坐在靠背椅上

听一间

夜深

人不静的房子

有时听久了

感觉门不存在

墙也不存在

在一片旷野上

声音像某种

受惊的鸟

从深深的草丛中飞起

凌厉地擦过耳朵

记得有一晚

一个人在门外反复问

他的手机,你在家吗,在吗

听了好一会

我差一点失声答他

我在

《餐厅》

在我们旁边

一个小女孩愁眉不展

年轻的妈妈气得

红唇直抖

对面的爸爸

也像犯了错误一样

不声不响

他推推眼镜

侧过脸用手指轻轻拢起女儿

细长的头发

来回地梳

最后用红皮筋绑了两圈

我以为

他要绑一个马尾

谁知最后一圈

他没有拉出发梢

在女儿的后脑勺上形成一个

小小的髻

和妈妈头顶上的

一模一样

《人多力量大》

在大炼钢铁时

在发展经济时

在抗洪抢险时

在SARS肆虐时

在汶川地震时

在港口爆炸时

在全民微信时

在妈妈给她的同学

一个个发链接

让他们为我的诗

投票时

《知青》

多年前知青下乡插队

许多大辫子姑娘

都中意一个温和白净的年轻人

但他在田间

只帮一个姑娘割水稻

可姑娘的脾气坚韧如稻

最后一纸红字

与他绝交

后来的他们

都与自己不爱的人成了婚

一个多愁多病

一个早早守寡

其它的

电视剧里都演过

我不记得

他们是否真的相爱过

只记得

在我初一那年

从床头柜铺垫的报纸下面

翻出一封旧信

信的结尾

是一句唐诗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

《命运的尽头》

长长的马路

我坐在这头

看路面越来越窄

在另一头

打一个结

那里有一位老人

点了一支烟

不知过了多久

火星灭了

他离去后

那里还有一个人

静静看着

马路的这一头

我手里的烟

很快

就要灭了

《失眠》

前晚

一队人马

在我颅腔里

翻山越岭

昨晚

他们突然改说

群口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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