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散文天地·蔡东武、李绪明作品】ll总第280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流过生命的河流
文/蔡东武（贵州）
一条河水发源地，两岸原野平旷，扑入视野的是森林，一望无际，高大茂密，郁郁葱葱；满地芳草，浓浓的绿一直绵延到天边，像一块巨大绿地毯；地毯上各种野花眨眼，赤、橙、黄、绿、青、蓝、紫，色彩斑斓，万紫千红，散发出令人陶醉的芳香；花丛间，群群蜜蜂辛勤采蜜，穿梭似地奔忙；蝴蝶成双成对，翩翩起舞，好不惬意；远处草丛茂盛，野牛啃草，野马奔驰，野羊哞哞；树林间，各种野果挂满枝头——红色的苹果、黄色的桔子、青色的梨子、绿色的葡萄……于清风中摇曳，氤氲出令人馋涎欲滴的香气；草坡上，野兔出没，麋鹿相亲，虎狼嚎叫，百鸟和鸣；河面上微波粼粼，涟漪荡漾，水流清澈见底，荇草软软招摇，鱼儿在草间石缝往来翕忽，好不逍遥！
这就是河流的源头！
清水江
对那些生活在不靠水不靠山的村庄的孩子，总不觉心生怜悯，没有水，看不见山，童心往哪里安放呢？
青少年的我是幸运的，清水江从遥远的贵州高原西部大山流过我的家门口，流进我的记忆，成为我童心安放的乐园。我的童年是江水的全部。那时候，江水清澈，江边有龙虾、水蜈蚣、蚌壳，捉龙虾、水蜈蚣、蚌壳是日常游戏，在江岸边找地地菜、蒿菜、水芹菜是与小村姑牵手的碧绿丝线。夜里，江水将“汩汩汩……哗哗哗……”声音送入我的耳边，是催眠曲。那种声音，是儿童及至现在最优美动听的天籁。江水里有各种各样的鱼，江岸有各种各样的花，花丛中有各种各样鸟、各种各样的昆虫，无论从哪个方向接近清水江，感受都温馨：石头光滑，空气柔和，昆虫欢快，鸡犬之声越来越密集。听见了水流声，看见了河床，看见生灵们在江水上狂欢，它们全是江水孕育的孩子。
那时候，父亲还年轻，白天打铁，晚上打鱼。几回回，父亲单独出网，我便伴随。黑夜行船，四围幽静，只听“沙沙沙”渔网声，构成柴米油盐酱醋茶进行曲。鱼入网了，捉入桶内，那份欣喜哟，比吃了糖还甜蜜。家庭、生计、责任概念随着渔网声声，沉淀为丹田原初意识，随着江水悠悠，源远流长。好多次，打鱼打到天亮了，父子俩坐在岸边石头上，望着向东流的春水，“爹，水流从哪里流来？流到哪里去了？她到何处停下呢？她到底停留在么子地方？我想去看看！”望着爹茫然的表情，我心底产生要去江水源头和归宿地探究的冲动。
有一次，从他乡归来，我拿上脏衣物，准备到江里洗一个痛快澡。未近江边，傻眼了：江水枯黑，岸边石头边拥满的是残渣、死老鼠死猫、泛绿的泡沫，股股臭气冲撞鼻子……呆坐在石头上，有种想哭感觉，脑海里尽是儿童少年时代清水江倩影，是与村姑欢快的颤音……回到家，问双腿不便、坐在凉椅上的父亲，爹说：“去河里洗衣服了？除了脏水，什么也没有，鱼也不见了。”有什么比失去了童真的梦更悲哀呢？
如今，南水北调，家乡建起了电站，清水江下游被拦腰斩断，偌大一条清水江变成了死水塘，流水停止了，江水变黄了，鱼儿消失了，龙虾、水蜈蚣、蚌壳不见了。许多与我童年密切相关的美丽生命无从找寻。清水江从欢快变为哭泣，连声音也压抑在心底。
我到过不少地方，到过不少河流，江岸河边也有许多孩子，可他们穿着整洁富贵，比我儿时幸福多了，可他们不下水，更不见他们与石头、水流、野菜亲吻。我茫然：他们对江水河流会产生我对清水江似的爱情么？
地球上所有河流都有一个清澈源头，正如成年人有一个清澈的童年，母亲有一个清澈的少女记忆。我没见过清水江的源头，师专毕业，我去了清水江上游一个县，决心追寻到儿童时代的梦。爹说：“四崽，一定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家乡不好吗？”我无法对父亲说出真相，去遥远的地方是为了寻找一条不变臭的河流源头。
南皋河
我找不到清水江源头，却找到了她的支流——南皋河。南皋河，溪水般，从苗岭深处四方山汩汩淌出，汇聚条条涧水，接纳支支细流，渐渐壮大。涨水季节，有小河模样；枯水时期，真真切切一条溪。春天，夹岸绿树、青草、野花和大自然精灵蜜蜂、蝴蝶组合成诗行，让她奔流在唐诗宋词间，活脱脱一位长发飘柔的村姑。夏天，河床少女摇身变作孕妇，身姿丰满，肌肤转而淡绿、浅黄，水漫沙滩、田坎、石壁，滔滔欢唱，弹奏出生命不歇进行曲。秋天，风霜高洁，水落石出，她的肌肤恢复碧蓝，遇石块成滩，哗哗吟唱；经过凹陷处成塘，静水流深。入夜，两岸静静悄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应和着流水轻音，荡漾出地老天荒绝响。“江月去人只数尺，风灯照夜欲三更。沙头宿鹭联拳静，船尾跳鱼拨剌鸣。”
南皋河距离我老家近千里，知道她是清水江支流，便有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血液里流淌着对河流亲近基因，虽然已经是孩子王，但天性不改，春夏放学时分，时常到河边网鱼，捉龙虾、水蜈蚣、蚌壳，岸边摘野菜。渴望阳光的周末或放假日子，手拿几本书，来到河岸石头上，一躺就是半天，在河水旁边，感觉温馨，踏实，无忧无虑。
那个夏天正午，阳光彤红。我在南皋河一深潭边石头上悠闲，一群村姑在潭里畅游、嬉戏。突然，一位村姑滑到深水，拍水欢悦，我以为是落水沉溺，脱掉外衣，跳进深潭，将村姑托出水面。哪晓得水边人家，姑娘是浪里跳，我自作多情，一个大小伙子在姑娘半裸体堆中，好不尴尬……后来，那位村姑成了我的妻子。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爱情是产生在水边，但我晓得爱情与河流有关。“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那是原生态村姑爱情源头。河流源头与爱情源头天衣无缝对接，我与河流真是天缘。我与妻子的缘分颇有“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的浪漫。南皋河，是我自由人性张扬的青草地，是纯真情愫的伊甸园，她让有情人流出碧绿的情，长出纯真的芽，生出青翠的叶，开出鲜艳的花，结出幸福的果！
岔河
五年后，我离开了南皋河，来到清水江上游的另一条支流——岔河。找到岔河，很是费了一番周折。那天，几个采风者都没到过岔河，根据大概线路，沿小路摸去。从省级森林公园猫鼻岭走小路下近沟底，“哗哗哗……哗哗哗……”阵阵惊天动的声音迎面扑来，让人惊悚。近观，一片高约百米的悬崖上方，森林溪水汇聚后自岩崖顶部飞泻而下，奔流湍急，恣意纵横，气势磅礴，激荡起的涛声胜过震雷。飞溅水花恰似碎玉，激起50多米高的浪花，化为层层云烟。每一滴水珠、每一朵浪花都不分彼此，都争先恐后，用一种近乎疯狂的急迫向河床边石崖流泻和迸射。它们凝聚成一团，形成一根根粗大浪柱，又由这浪柱组合为宽阔的扇面，仿佛村姑飘飘的长发，齐刷刷向下奔扑。水浪砸在岩石上，迸出冲天水柱，同时迸成细小碎片。这种冲击实在太猛烈了，碎片已经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水珠或水滴，完完全全地升华，升华做用舌头舔触的水汽。霎时，雾气弥漫升腾，脚下来不及牺牲的瀑布水前赴后继、毫不间歇、毫不犹豫地继续疯狂朝前奔扑……瀑布下是一条清澈见底、潺潺奔流的小河，大家以为是岔，欢喜异常。问当地农民，才知道是南莽河——岔河的支流。沿南莽河河床走一个多小时，岔河才揭开了新娘般面纱。
岔河由两股溪水联袂而成，东边的来源于雷公山冷水坳，西面的从猫鼻岭奔腾而下，森林水汩汩，滋润出清澈碧流。行进途中，又有众多小溪流汇入，奔向清水江。
拨开雾纱，远处一束飘带状碧绿河水映入眼帘：村庄边河段，像块月牙形的黛玉，蓝色的清波静静的水，碧波荡漾，水滟滟，绿得发蓝。水中鱼虾往来嬉戏，自由自在。水面上时常群群野鸭悠然划水，时而钻入水底捉取游鱼，或是成双成对，翩翩而飞；尤其赏心悦目的是，对对鸳鸯随清波起伏荡漾，逍遥自在，不时亲吻相依，一会儿又追逐打趣。缕缕阳光透过晨雾，映照碧波上，金光闪烁。一缕阳光一缕雾，相互交错，形成立体斑斓景致。河流上碧波荡漾，阵阵涟漪反射出鱼鳞似的光芒，情感与波光混融，心底如河水般清澈厚实，晃悠动荡。两岸茂密树木、野草在晨风左右摇摆，将旭日反射出的翠绿光芒魔术般变幻，组成一幅彩色图画，恰似伊甸园一串音符。一条小船悠悠然划来划去，时而隐进河岸的树林里，时而显现出来。是那样怡然自得，悠闲潇洒。村庄下方是一缕浅滩，“哗哗哗……”“汩汩汩……”波浪跳荡，弹奏起不同版本调子，舞蹈般向前奔去，唱一曲苗岭大山轻爽、恬韵歌谣。
“哗啦啦……”左岸悬崖上，一缕白色珍珠飞挂，数万滴水珠一齐落下，直奔河面，溅起阵阵美丽水花。距离小瀑布不远处岸边石头上，几位豆蔻村姑正在洗衣裳。她们身穿红色右衽腹臀中长裙，脚穿绣花鞋，身前挂绣花红围腰、用五颜六色彩带束住，头绾锥髻、外包湛蓝花卉图案红布巾、两端用缀有彩珠流苏红花带束之。“嘻嘻嘻……”欢笑声映和波涛与瀑布歌声，岔河村变成了人间仙景。
“我爱这树木碧绿的青山，我爱这鸳鸯戏水的岔河；我爱野花香香的村寨，我爱这情意绵绵的春约；我爱这流光溢彩的三月河，更爱唱满山情深的三月歌……”突然，雾纱中，豆蔻村姑秀口舒张，河水里传来阵阵青翠如嫩笋的歌声，悠扬，宛转，如茶如酒，如痴如醉。
同行的作家协会主席老刘脱口而出：“这是人性纯朴、人间纯情的原生态岔河歌谣！”
“岔河三月三，歌声如大海，舞蹈像白云，陶醉了成千上万远道而来的歌迷，岔河村姑魅力倾倒爱慕人……”村姑翠音缠绕白云，牵拉浓雾，飘荡至云天外。
“把远方贵客的脚步粘贴在这遥远的岔河。这里勤劳朴实的人们热情豪爽，把幸福好客溶入五色飘香的糯米饭！把祝福和友情装进红紫鲜艳彩带，把美酒和佳肴献给客人……”
山崖上阵阵男高音回应，岔河波浪欢跳。
“这里的山歌如海，这里的人流如河，三月三的阳光灿烂，三月三的歌声醉人……”三月三歌节成了人们心中一份难以割舍的情感！歌声寄寓着苗家人的美好理想，是山里人对幸福美好生活的憧憬和向往……
村姑音韵磁性绵绵，引领众人脚步朝歌声奔去。
岔河是一片净土，高山、森林、碧水无不纯净。我终于摆脱了人类制造的垃圾，找到了清水江源头。源头流发源于这样的地方，她的愉快心情一望而知。水量不大，凉幽幽。但激情奔放，婉转自如，她清纯，彻底地清纯。我的生命，你的生命，不都是一个命吗？为了你的清澈，我愿意去追寻。
清水江、南皋河、岔河，你们教我追求清纯与坚定。
人就像河流，上游清澈纯净，惹人喜爱，因为孕育她的是蓝天、白云、大山、树林、青草、野花，那是人间至美纯洁标志。一旦流经荒原、城市，伴随她的是钢筋水泥林，是俗妇胭脂洗脸水，是阴沟恶臭，是垃圾，她被污染了，变节了。
仔细看看江河源头吧，我的河流，你的河流，共同的河流。居住上游的人们、居住下游的人们，你清澈，我清澈，河流才能清澈，世界才能清澈。
一个人，能够遇见一条、几条清澈河流，他生命的血液便清纯。
作者简介：蔡东武，贵州省丹寨县第三中学教师， 贵州省作协会员，丹寨县作协主席，小说、散文见于《北方文学》《作文周刊》《杉乡文学》等报刊杂志。
燕子
文/李绪明（山东）
你所想象的燕子，和我知道的肯定不同。
这是北方，三面环山的村落古朴有致，清一色的草房土屋，石头垒起的地基爬满了青苔。走在街上，你能看到在阳光下吸烟的老者，你能听到孩子们远去的嬉闹声。
春天来的时候，背阴处的积雪慢慢融化，寂寞了一冬的枝条吐出了新芽，山上的花儿次第开放，解冻的溪水漾起了清波，燕子来了！
这是我一冬的念想。正在上小学的我，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我不知道这对恩爱的夫妻，经过了怎样的长途跋涉，才从遥远的南国来到了北方。
听奶奶讲，燕子先是落在院子里晾衣服的绳子上四处张望，然后才安静地梳理着毛发，彼此细语着，依偎着，有一种终于到家了的感觉。此时的杏花正灿烂地开放，阳光下散发着迷人的馨香，空气在此刻温润起来，好像在迎接这久违的客人。
燕子的窝就在土制炉子上方的木梁上，很小的出口正对着屋门的方向。也许经过风雨劳顿的确是太累了，两只燕子整个夜晚都没有出声。接下来的日子，燕子开始一天天地忙碌起来，双双从河边衔来新泥，把熏黑的旧巢重新垒过，这才慢慢安顿下来。有时候出去觅食，半天不见踪影，有时候安静地待在家中，不时传来一声声呢喃，像一对新婚燕尔的情侣，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
一个多月以后，它们的宝宝出生了。三四只乳燕挤在出口，叽叽喳喳叫个不停。两只燕子更加忙碌，整天时间进进出出，清脆的叫声越发温柔了。
夏天的日子闷热而漫长，随着乳燕一天天长大，燕子身上的担子更重了。突然有一天，一只燕子从雨中归来，一个猛子跌落在地上。奶奶急忙拾在手里，拿碘酒抹在燕子折断的腿上，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包好，然后放在一个小小的纸盒里，并在底上铺一层用过的棉絮。燕子这才渐渐平息下来，无助的眼神望着奶奶。
我终于有了抚摸它的机会，那柔亮的羽毛，美丽的眼睛，还有不绝于耳的鸣唱。我用爷爷从坡里捉来的小虫子喂它，我端起小碟子里的水让它喝，每次放学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它。
秋天说到就到，长大的乳燕也另立新家。
天冷了，叶子在风中一片片落下。分别的日子终于还是来了。即将南飞的那段时间，燕子在自己的窝里闷闷不乐，半天不见它们出来。
两只燕子是在一个清晨飞走的，那时我还在梦中甜睡。当我醒来，独自站在空空的燕窝底下，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惆怅。
据说燕子总是择善而居，凡是燕子逗留过的地方，都能带来幸福吉祥。这些年我离故乡很远了，爷爷奶奶也已相继离去，燕子的踪影再也看不到了。
梦中的窗前，总有两只燕子凌空掠过，黑亮的羽毛像一道闪电。
久违的燕子，你在南方还好吗？
作者简介：李绪明，山东济南人，60后。山东散文学会会员，章丘书法协会会员。偶有获奖，自得其乐。
中国加油！抗疫必胜！！
《作家新视野》大型文学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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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以大容量、大视角、大格局的发展理念，力争打造成为中国最具影响力的刊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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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先锋】（单首20行）
【赏析评论】（5000字内）
【作家方阵】（仅限诗歌）
【情感美文】（3000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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