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厂：许指严民国沪上卖字鬻文

民国九年(1920)十二月一日，上海《申报》刊发了一则《天台山农介绍书家指严》的润例，其中并有一则《附指严先生通函润文例》。天台山农姓刘名文玠，清末民初上海滩著名文人书法家。《润例》云：

文学小说家指严先生，湛深书法，寝餽唐碑卅载，合颜、柳、率更诸家一炉而冶，夙为艺林所推重。兹因索书者多，爰特为订定润例，略如左方⋯⋯

《附指严先生通函润文例》：

不学无术，行远必文。慨我青年，辄悔失学。苟惜分阴，矢愿讨习。问途老马，尚有其人。旧学商量。因缘自在。质疑问难，先此通函，用订简章如下。

为其订润者天台山农姓刘名文玠字介玉，两人关系很密。郑逸梅尝云：

他和别署天台山农的刘介玉很友善。刘擅写北碑，生意甚好，刘又喜掉笔写说部碑传，有时写字忙不过来，把说碑传，就请指严代笔，指严取稿酬，署名则为山农。这种秘密，外间也是不知道的，实则指严书法，遒秀古逸，不在山农之下，但请教的人不多。他也悬牌卖字，自谓：“兔毫秃尽身垂老，换的人间卖命钱。”其贫困也可想而知了。

再者，许指严写掌故小说，亦极富成就。他的祖父是宦海中人。谙习朝中隐秘，指严听闻较多，后来撰成《南巡秘记》，很是走俏。此外，他又有《十叶野闻》、《泣路记》、《天京秘录》等，亦是掌故小说。可叹天不假年，指严死后，范烟桥有叹：“指严死，掌故小说与之俱死。”

上世纪九十年代，邵迎武出版了一本《南社人物吟评》(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吟评许指严的诗曰：

腾声飞实纸价高，饫闻字字胜醇醪。

人书俱死烟桥语，四字真堪为汝褒。

“腾买飞声”谓名符其实，《北史·周宗室传》:“其茂亲则有鲁卫、梁楚，其疏属则有凡蒋、荆燕，咸能飞声腾实，不泯于百代之后。”“饮闻”谓饱闻，“醇醪”指美酒。许指严尝对洪宪称帝及袁世凯的私生活进行过寻访研究，后撰成《新华秘闻》、《复辟半月记》，被誉为“隽雅有味，读之如饮醇醪”。

除上例，许指严还有《民国春秋演义》、《京尘闻见录》、《近十年之怪现状》、《财神罪恶史》、《小筑茗谈》、《指严馀墨》等等，什九属于掌故性质。指严仅享世寿不到50岁，著述却有近百种，可谓笔耕不辍矣。

指严一生钱紧，却又一生嗜酒如命。在沪上，据载他常去福州路言茂酒店饮酒，时或会有“醉中偷过新丰市，怕有胡姬索酒钱”的尴尬，于是他酒后出一奇想：伪造一部《石达开日记》。这个想法商之于世界书局的经理沈知方，沈凭着他的生意眼，认为这本日记会有很好的销路，于是成交，并且先支付给指严200大洋的稿费。指严获款后，每晚酒后动笔，他按《石达开传》的行迹，伪作《石达开日记》四册，交稿后世界书局却登广告，说是怎么觅得原稿，信口开河乱吹一通，居然一编刊世，销路大畅，曾再版数次。指严亦奇才矣！

再说许指严书法，大概十五六年前，有次在朵云轩参加拍卖会，看到一副署名“许国英”的对联投拍，因当时不知国英是许指严的名字，故与此联擦肩而过了。以后知道许国英即许指严，好后悔了一阵子。

还是上海，江苏金匮上海首拍在离许指严常去吃酒的言茂酒店不远的王宝和大酒店举行，有页署名“指严”的行草便面投拍，一看大为振奋，数番竞争，终于拍到，圆了十几年的“国英”梦。

许指严《行书》便面

许指严行书从颜真卿《祭侄文稿》中得趣，此页书法即典型的许指严“寝餽”颜字。行笔抑扬顿挫，生机郁勃，神气爽然，的是“遒秀古逸”之作矣。箑上书法，录的南北朝鲍照的两首五言诗，先是《侍宴覆舟山诗二首其二》古诗，曰：

繁霜飞玉闼，爱景丽皇州。

清跸戒驰路，羽盖伫宣游。

神居既崇盛，嵓险信环周。

礼俗陶德声，昌会溢民讴。

惭无胜化质，谬从云雨浮。

又《萧史曲》律诗：

箫史爱长年，嬴女惜童颜。

火粒原排弃，霞务好登攀。

龙飞逸天路，凤起出秦关。

身去长不返，箫声时往还。

诗后署题“书鲍照远萧史曲”这几个字与正文大小同，为的妥贴整体章法故。接着四行小字落款：“癸亥盛夏酷暑，息影海上，翰墨自娱，会春心同社友以箑索书，即以付邮，留天南鸿雪。指严。”钤印“指严”白文。“癸亥”是1923年，即民国十二年，是许指严去世的当年。《南社书坛点将录》和《南社人物吟评》皆有记载许指严：“1922年任《商报》总编，次年赴沪任南方大学国文教授，同年8月15日因急性肝炎突发而逝世。”“盛夏”其实就是仲夏，古时分孟、仲、季，分别是每季三个月的一个月，即农历的五月。这样说来，许指严书完此箑，过了二三个月便逝世了。“鸿雪”，鸿鸟在雪中留下的爪印，比喻陈迹。

今天是2021年的酷暑盛夏，距许指严书箑的“癸亥盛夏酷暑”整整九十八年光阴了，许指严亦逝世九十八年了，睹物思人，不胜伤感者也。

风度翩翩的许指严

许指严生于满清光绪元年(1875)，原名国英，字志毅，亦字指严，又字子年，又作指岩，号甦庵、甦盦，别署不才子，亦署不才、高阳氏不才子、砚（研）耕庐主、弹华阁主，室名砚耕庐、弹华阁寄庐、爱汶汶轩。江苏武进人。民国三年(1914)三月二十七日由王蕴章、庄庆祥、胡寄尘介绍加入南社，入社书编号041。《南社社友图像集》云其：“清末掌教南洋公学，李定夷等皆是其学生。又任商务印书馆编辑，编中学国文、历史等教科书。辛亥革命后主讲南京高等师范，复任北京财政部秘书。1917年在京编辑《说丛》。后归沪上卖文为生，亦曾代笔天台山农鬻字。为著名旧派小说作家。”

天妒英才，许指严未知天命便去了天国，可叹也！也应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老话。

2021年8月3日于空厂临水之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