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窝堡
作者 雪 鹰
第一卷
28
蜂窝堡新式团练是在秋收结束时组建的，共二十人，这些人都是蜂窝堡的精干，如汪永强、汪永定、汪永乾、汪永成、吴智方、吴之礼、徐建光、郑有虎、何应龙、曹仁民、吴之信、吴之友、何应虎、何应豹等。为组织这支团练队，曹文俊、汪永廷等蜂窝堡各姓头人费尽了心机。清明祭祖之后，他们就开始商议。最初，他们觉得最难的是筹款；随着商议的深入，他们才意识到真正棘手的是买枪。他们决定先易后难。商议一结束，曹文俊就让曹仁林与四十一标的人联系，派吴智方、徐建光到四十一标受训。对款，眼下各姓都有难处，但朱大宏那儿早有熊家嘴商会的款搁着，随时可以取用。唯独枪让他们大伤脑筋。曹文俊除派人到张截港与吴之甫商议外，还多次派人到沙市、汉口去，都没有结果。直到端午后，汪永廷拖家带口从新口嘴回来，才提出由他和汪永定一起去武昌找汪明魁试试。直到这时，曹文俊才得知汪明魁的确切消息，也看到了一线希望。汪永定去年到武昌孙武处送过信。汪永廷和他一起来到武昌，径直找到孙武，由孙武把他们领到白沙洲汪明魁藏身的破庙。从去年五月离开新口嘴到今，一年多的时间里，汪明魁几次奉孙武之命东下上海，与那里的同盟会联络。活动于武昌的革命党人多属日知会或共进会、文学社、哥佬会，不过大家的革命目标却是一样的，就是要推翻满清，建立民国。他也曾两次潜回替工，与四十一标“群治学社”的负责人蔡大辅进一步接洽。近一个月来，他隐居白沙洲，正寂寞无聊，一看到汪永廷汪永定随孙武进来，惊喜万分，立即询问家里情况，当听到父母兄弟妻儿一家都好时，他才安下心来。汪永廷简略地向他问候之后，才说明来意。汪明魁便同孙武商量，认为只有跟哥佬会联系，让他们出面到汉口的黑市购买。后来，汪永廷、汪永定、朱大宏、徐天雄又几次往返武昌，直到秋收时才好不容易买回了五条汉阳造和一百发子弹。为了保密，新式团练组建一事只限于各姓头人和队员知道，且不能告诉家里人，更不能告诉外人。一当发现有谁泄露，将严惩不贷。为此，曹文俊特地在一个月黑夜把大伙招集到泰山寺，先是跪拜十姓先祖，重温十屯誓言，然后是喝血酒、发毒誓。曹文俊和汪永廷反复商量，决定把这支团练隐藏在猫儿台一带。猫儿台位于汪家祠堂东、吴家祠堂南各约两里的地方，是一片野猫出没的荒野之地，与南面约三里的邓家台相望，往东到南塘大概也只三里，它的东南面约两里是横台，西南面约三里是泰山寺，是蜂窝堡的中心地带，加之那儿榛莽丛生、茅草芦苇茂盛，平时很少有人来。曹文俊与汪永廷分工，旧式团练的训练由曹文俊负责，新式团练的训练由汪永廷负责。汪永廷把二十个人带到猫儿台，分成两个小队，徐建光为第一小队队长，吴智方为第二小队队长。他们先在榛莽丛中开辟出一片空地，然后在空地边上搭起几间苇棚，之后，便在空地上开始了训练。他们的训练是从上膛、瞄准、擦枪这些最基本的常识开始的。由于人多枪少，他们只好采取一人示范，众人观摩，然后轮流操作的方法，每次训练结束，他们都要把枪藏好，不让任何人私自带枪回家，更不能持枪到其他人面前炫耀。藏枪的地方只有曹文俊、汪永廷、徐建光、吴智方四人知道。到了年底，这些人都学会了射击。曹文俊把新式团练的训练交给汪永廷后，一面大张旗鼓地训练旧式团练，一面与县咨议局和熊家嘴巡检司的梁长青周旋。县咨议局倒没有多少事，也没有多大的事。以前，他是每月都要到县里呆个十天半月的，而今是两三个月才去一次，每次也就呆个三五天。由于娄知县对咨议局的挤压，咨议局的五人中有两人——也就是那张截港的张世昌和高家场的高昌发——已经明显转向，投拜到他的门下，不再赞同宪政，转而诋毁宪政；还有两人——一个是刘巷岭的刘启勋，一个是蚌湖的聂锡民——他们同曹文俊一样，不改初衷，依旧赞同宪政，娄知县几番拉拢，软硬兼施，刘、聂二人仍不为所动。对曹文俊，娄知县的策略是打压。他知道曹文俊是咨议局成立的倡仪者，又与革命党人汪明魁同乡，难免不受革命党的影响，肯定是拉拢不过来的。在娄知县的打压下，咨议局要死不活，也无事可做，又不能完全放手不管而任张、高二人胡为，曹文俊只好同刘、聂二人商量每月派一个人到咨议局周旋一下。他们都知道这样不是个事，但在娄知县的把持下，他们也只能这样了。曹文俊每到县咨议局公干时就把吴家祠堂的学生放假，比如说一季春学三个月，中途放了多少天假，他就把这一季的时间往后延长多少天。他觉得不能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学生。到咨议局去周旋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这当然指的是眼下；当初成立咨议局，他是倾注了全部的热情和心血的。那时，咨议局承载着他的理想；为实现这理想，他孤身前往，虽然一点也不知王知县持何态度，但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不断暗中鼓励自己：一定要把这事做成！好在王知县也正希望有人提议，咨议局也就顺理成章地成立了。现今，在理想破灭或即将破灭之际，他想抗争，不想就此放弃；但面对娄知县的强横，他深感无能为力。在他认为，朝廷尽早召开国会，加紧实施宪政，是凝聚民心、消弭党患的最好力法。因为他太清楚革命党的目的了。他并不在乎娄知县的打压，而是在乎娄知县所代表的那股势力。娄知县是京里来的，他的所作所为，定然代表了京里人的意思。既然京里人都这个意思了，你再为他着想，岂不是自作多情？——那简直是没有意思了！因此，他也就把咨议局的事看得轻了。眼下，对蜂窝堡来说最要紧的是提防熊家嘴巡检司。自从梁长青到任后，熊家嘴的情势大变。那天，梁长青打马游街，这在熊家嘴历任司官中是从来没有的事。他的那种做派让熊家嘴人感到新鲜，更让熊家嘴的士绅反感。熊家嘴官立初等小学堂监督彭凤池为此写了首打油诗贴在街心的桅杆上。那诗是这样的：一头大黑马，驮个新司官；鸣锣开前道，举枪护后裆；威风八面显，民众列两旁；忽然马不走，撅腚粪一团。梁长青虽只是个大老粗，但这几句的意思他还是理解的，顿时大怒，刚要发作，转念一想，觉得可借机收服人心。他当即下令团练一小队给他查，看究竟是什么人捣乱。小队长郑云龙接到命令，心下嘀咕：总不能把熊家嘴会写字的人一个个都抓来拷问吧。但他还是立即安排众团练满街搜查。郑云龙也只是虚张声势，他让手下人挨家挨户，搞得每家都鸡飞狗跳，他们每跨进一家门槛，就说是奉司官的命令。那些商户、居民，对郑云龙都十分熟悉，也理解他的难处，他们一个个把团练扰民的账全在心里记到了梁长青的头上。这样折腾了三天，一无所获。郑云龙便去向梁长青汇报。梁长青让郑云龙去查，是有他自个的打算的，当他看到郑云龙两手空空走进司官衙门，嘴角便闪出一丝不易被人查觉的微笑，不待郑云龙开口，就问道：“郑队长，本官命你去查那首歪诗是谁诌的，查得怎样啦？”“报告司官，”郑云龙向梁长青行了个礼，“熊家嘴会胡诌这种歪诗的人太多了，是不是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敬请司官明示。”“查到了，只是承认写这诗的人太多了，弄得我都不知该抓哪一个。”“郑队长，照你这么说来，熊家嘴的人都在反对我呵——”“胡说！”梁长青把惊堂木一拍，“本官初来乍到，才几天工夫，同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们为什么讽刺本官？——没理由讽刺本官啊！怎么会有很多人承认呢？一定是你搜查不力，即以此话搪塞，看来，你是在藐视本官。来人，给我把这厮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司官息怒。郑队长这两天确确实实在带人搜查，他所说的的确是实情，还望司官饶恕。”站在堂下的漆天彪连忙跪下给郑云龙求情。见有人给郑云龙求情，并且这求情之人是漆天彪，梁长青便顺水推舟，声色俱厉地说：“郑云龙搜查不力，本当严惩，念其在团练队效力多年，故着令停职反省，一小队队长由漆天彪暂代。”从巡检司衙门出来，郑云龙本想就此回蜂窝堡算了；但副队长徐建亭立即劝阻了他。曹文俊听说这事，也立即跑到熊家嘴来安慰他。当时，曹文俊正为堡上买枪之事一筹莫展；他早料到梁长青会对郑云龙他们下手，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他叮嘱郑云龙、徐建亭、吴之焕要时时戒备、处处小心，千万不要留什么把柄给梁长青。回蜂窝堡的路上，他觉得一定要杀一杀梁长青的气焰，不能让他小看了蜂窝堡人。但怎样杀梁长青的气焰呢，一时又想不出个好办法。此时正值四月，各家各户都开始农忙，他还是抽时间去拜会了各姓头人。他把郑云龙的事向他们讲了，他们都很气愤，都赞同杀一杀梁长青的气焰，也提出了一些办法，这些办法在曹文俊看来都不合适。他决定去找曹文成，他知道这位族兄一定会想出个好办法。以前每次遇到难题，很多都是曹文成帮着解决的。但曹文成去了沙市，大约十天后才能回来。回家的路上，他感到自己孤立无援。这种感觉是以前从来没有的，哪怕是前几年联合全堡、重整十屯之时也不曾有这种感觉；去年他孤身前往县城倡议成立咨议局时也没有这种感觉，那时他是意气风发。此时，他才知道自己多么需要一个帮手啊。他记起了吴之甫的话，觉得应快速去把汪永廷接回来。既然汪永廷答应端午后回来，自己何不出面去请他一请，这样，双方脸面上都好看。他折转回汪永龄茶棚同汪永龄商量。汪永龄见曹文俊实心实意，也就答应一同前往。当下二人定好日期，便来到了新口嘴。汪永廷见到曹文俊，十分高兴，立即安排酒饭。曹文俊郑重地恳请汪永廷回堡，说这既是他的意思，也是吴之甫的意思。汪永廷非常感激，当即答应端午后一定回到堡上。喝酒的时候，曹文俊对汪永廷和汪永龄讲了自己前几天的感觉。汪永廷见曹文俊如此坦诚，特别感动，也深有感触。他敬了曹文俊一杯酒：“承蒙错爱，愚兄非常感动！老弟眼下之所以有这种感觉，是因你不仅要操心堡内的事，还要与堡外势力较量。以前，之甫担任司官，何老先生等人也都还在，来自堡外的压力许多都被他们无形中给化解了，所以相对来说你显得轻松些。”曹文俊觉得汪永廷一句话就说到了自己心坎上，顿时高兴异常，便把想杀杀梁长青气焰，却一直没想出个好办法的事也提了出来。汪永廷沉吟了一会。“我蜂窝堡自明初先祖们结成十屯，数百年了，从来都没怕过外人。朝廷的官员，不论他官多大，从我蜂窝堡经过，都是文官下轿，武将下马。那年张居正从京师回江陵，他贵为万历首辅，从我蜂窝堡经过时也下轿以示尊重，更何况他人？我们所倚仗的是什么？是武力。那我们就找个机会，亮一亮我们的武力让梁长青看看，让他知道，蜂窝堡人是不好惹的。这样，他也就不敢把郑云龙他们怎么了？你说是不是？”“汪兄高见，小弟佩服！”曹文俊反客为主给汪永廷回敬了一杯，“那怎样亮一亮武力呢？总不能带一帮人到熊家嘴街上去示威吧？”“这样你看行不行？”汪永廷放下筷子，“端午快到了，堡上何不大张旗鼓举行一次端午比武，闹出点大动静，让梁长青见识见识。”“对呀！这个办法好！”曹文俊拍了一下膝盖，“擂台就摆在郑家祠堂，那儿离熊家嘴不过三里呢！”“还可把梁长青请到现场观看，像那年请彭天祥一样。”汪永龄也兴致勃勃。“但是也有不同。请彭天祥，是让他给我们助威；请梁长青，是我们向他示威。”自从端午节到郑家祠堂观看了蜂窝堡的比武，梁长青就再不敢小觑蜂窝堡了，不久就恢复了郑云龙小队长职务。他对蜂窝堡的意图也心知肚明。在他心中，你蜂窝堡再厉害，也只是一群老百姓；我梁长青再不济，也是朝廷的一个从九品官。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蜂窝堡想跟我巡检司斗，那岂不是自找苦吃？不过，他觉得自己刚来熊家嘴，根基尚浅，脚还没站稳，只能隐忍，一旦根基深厚，再来收拾蜂窝堡，并且一锅端！——曹文俊，到时，你就知道我梁长青不是个吃素的了。从此，他换了一副姿态，有事没事，就去拜访曹文俊，还多次把曹文俊请到司官衙门做客。每次，曹文俊都十分热情地接待梁长青。在曹文俊看来，只要梁长青不沾惹蜂窝堡，那蜂窝堡也就没有必要去得罪梁长青。但自从新式团练组建后，曹文俊就有意地减少了同梁长青的往来。他担心梁长青经常到蜂窝堡来会窥出什么破绽。
(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雪鹰，本名汪孝雄，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潮》《21世纪中国诗歌精选》《2011年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当代民间诗歌地理》等国内外刊物和选本。著有诗集《平原志》、长篇小说《蜂窝堡》。申明：本平台部分图片、音乐和歌曲来源于网络，主要目的在于分享信息，让更多人获得相关内容资讯，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权益，请及时告知，本平台将尽快删除，谢谢您的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