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男女的结局
1
夜里十二点,正是会所最热闹的时候,常有丑态毕露的醉酒客人,在走廊里追逐年轻漂亮的啤酒妹占便宜。
作为有着五年工作经验的“老人”,冯小美早已见怪不怪,且能自如应对。
但今天晚上,她遇上了个变态。
那个变态自打冯小美进包间推销酒水,就一直死死盯着她看;酒过三巡后,他挨挨蹭蹭地往冯小美身边凑,冯小美看在他点了不少酒的份儿上,一直忍着。
也许是她的态度让那个变态误解了,也许是那个变态本来就居心不良,当冯小美找个理由走出包厢后,那个变态竟然尾随其后,趁乱将冯小美往厕所里拖。
冯小美大惊,拼尽全力呼救,但在振聋发聩的背景音乐中,她的声音实在太弱了,最后是放在走廊里的一只不锈钢垃圾桶救了她,她把那变态砸晕后,才狼狈地逃了出来。
夜色中,冯小美穿着被撕破的超短裙,狂奔半小时,来到一家不打烊的商场,随便捡了两件特价衣裤换上。
而后,她就像虚脱了一样,坐在马桶盖上,腿软得站不起来。
从骨子里慢慢流淌出来的疲惫告诉她,这样的生活,她是真的倦了,真的厌了。
还记得她初来这家会所,连客人拉拉手都不能接受,而现在,她的底线已经降到不出台即可。
她觉得如果还在那里混,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完了,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这时,会所经理的电话打过来,冲冯小美破口大骂:“你个竟然还敢打客人?你马上给我回来和客人道歉!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要是不让客人消气,这一个礼拜的提成都别想拿!”
冯小美刚刚崩溃后,面无表情地听着经理咒骂自己,听到最后,她集中所有力气,狠狠地骂了回去:“让我道歉?我道歉你老母!提成你爱给不给,我不干了!我真后悔怎么没一下砸死他!”
2
这一个晚上过得可解气啊,先打晕客人,再大骂经理,五年来不敢做的事,一下都做完了,冯小美挂断电话后,竟然感觉到一丝空虚的滋味。
在商场卫生间里歇好了,冯小美决定打车回出租屋。以往她是不舍得这样花钱的,但今天她什么都不想考虑了,她就想爽一回。
回到逼仄的出租屋里,冯小美简单洗漱一番,将自己扔到床上,大睡一天一夜后,她的理智终于回炉了。
引子是银行给她发来缴房贷的提示信息。
冯小美揪了揪自己的鸡毛头,暗骂:“他妈妈的,房子还没盖完,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住进去,房贷倒是一天都不能等!可是要失业了啊!”
她气呼呼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被咕咕叫的肚子逼得下地找吃的,泡了一包方便面,吃到一半的时候手贱去看包装,才发现方便面已经过期了。
生活啊,就是这么的槽点无数。
冯小美吃完过期方便面,等了一会儿也没拉肚子,心情稍微好了些,她决定马上就找工作。
像冯小美这样,从老家的山沟沟来到这座大城市的同乡很多,散落在各个角落里,做着各种没那么体面的工作。
冯小美当初贪图赚钱多、来钱快,一直在做啤酒妹,眼下换一个会所上班倒也不是不行,可她真的不想再干这一行了。
她害怕自己如果不自觉地物理隔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拉了下去。
思来想去,冯小美决定向阿毅求助。
阿毅是他们这一群老乡中混得最好的,虽然说不知他具体在干嘛,但每次同乡聚会,他总是穿得最光鲜,还经常抢着买单,看起来很有门路的样子。
电话打过去,冯小美先听到麻将牌磕在桌面上的声音,随后是阿毅懒洋洋的询问:“小美,找我有何贵干呀?”
冯小美干笑两声:“昨晚上有人要非礼我,被我打了,经理把我开了,你认识人多,能不能帮我找份工作?只要不去会所卖啤酒,干什么都行。”
3
阿毅很痛快:“成!你等我信儿吧。”
两天后,阿毅带冯小美去了当地很有名的服装批发商场,左拐右拐将冯小美带上二楼女装部的一个档口,说道:“你就在这卖服装吧。早上三点到下午两点,主要是批发和零售。你那么会聊客,肯定卖得好。工资跟你卖啤酒不能比,但好歹稳当安全,你说是不是?”
冯小美点头,非常上道儿地钻到档口里,背着阿毅将外衣脱下上样品衣,然后模仿附近档口的小姐妹吆喝:“全场最低价,全部都是今年最新款!”
阿毅:“不错,就这么着。”
冯小美问:“这个摊儿是谁的?谁给我发工资?”
阿毅嘿嘿乐:“老子的。”
事实证明,冯小美在推销这一行确实很有天赋,干了一段时间,业绩相当不错,因为为人爽朗仗义,和周围的档口小妹都处成了好朋友,除了起早遭点罪,其他都很完美。
那天,有一个客户来批货,要了整整三百件,她自己拿不动,又不舍得花钱雇装卸工,冯小美便很有眼力价地主动帮她扛到楼下。
客户的车停在服装批发中心后面的小胡同里,冯小美帮客人装好车、目送客人离开后,正打算返回档口,忽然听到小胡同里面传来一声惨叫。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人了?”
“我他妈打的就是你这只鸭!”
冯小美起初不想多管闲事,本想一走了之,可她越品越觉得,那个呼救的声音很耳熟。
好奇心驱使她慢慢靠近打人现场,刚好被打那人从三个男人的包围中挣脱出来往外爬。冯小美定睛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晕!这不是阿毅吗!”
她赶紧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见那三个男人还没有放手的意思,虎了吧唧地冲上去,呜嗷一声照着其中一个男人的脑袋狠狠一拍!
被偷袭的男人当时脑袋就流血了,另外两个男人赶紧过来看伤势,冯小美趁机拽起地上的阿毅死命狂奔,最后自己都不知道逃到了哪里。
4
两人实在跑不动了,见身后也无人追来,这才松了口气,双双跌坐在马路牙子上歇息。
阿毅骂道:“你动不动就往别人脑袋上招呼的毛病,以后得改改,容易出事。”
冯小美瞪圆了眼睛:“放屁,我那么粗鲁还不是为了救你!不营造出不要命的气势,他们能害怕吗?”
阿毅没吭声,掏出纸巾擦身上的伤。
冯小美问:“他们为什么打你?你得罪什么人了?”
阿毅:“少打听你毅哥的事!”
冯小美嘿嘿乐:“我可听见他们喊你小鸭子了,他们总不会是在诅咒盐水鸭吧?一听就有故事,姐是在会所里混过的,什么没见过?”
阿毅将手里的纸巾团吧团吧扔掉,叹了口气:“我刚知道……我被一个有夫之妇欺骗了、妈啊!好想死!”
冯小美愣了一会儿,然后捂着肚子差点没笑死:“阿毅,别跟我见外,你说说细节呗。”
阿毅埋着头:“我吧,我认识了一个姐姐,长得可带劲,她说她离婚了,看上我了,想跟我处对象。”
“你不是一向喜欢年轻小妹儿吗?”
阿毅的声音虚了下来:“姐姐总给我砸钱,砸着砸着就砸出了感情呗。”
冯小美不屑一笑,正要说话,阿毅的电话响了。
他神色慌张地接听,一直乖巧地“嗯”“啊”“是”。挂断电话后,他一脸严肃地对冯小美说:“你刚才拍的人,是姐姐的亲弟弟,姐姐报警了。”
冯小美:“……你不会恩将仇报把我交出去吧?我那可是为了救你,撑死了算正当防卫!”
阿毅瞅了她一眼:“闭嘴吧你,还正当防卫?你懂的可真多!你在这等着,我过去把这事儿圆乎圆乎,姐姐那么喜欢我,不会为难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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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毅消失了三天,杳无音讯。
就在冯小美打算报警的时候,阿毅打来电话,说道:“她弟弟住院了,现在要我赔十万块钱,否则就让你坐牢。”
冯小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不是,是他们先打你啊,我不冲上去你可能就挂了。你也受伤了,这就算扯平了,凭什么给他们钱?再说,姐姐没帮你说话吗?”
阿毅叹了口气:“算了,小美,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有些人咱也惹不起。我手里划拉划拉能凑六万,你能先拿四万出来吗?算我跟你借的。”
冯小美第一次听到阿毅这么沮丧,回道:“行,那我马上转给你。”
一天后,阿毅终于回来了,还是一如既往的骚包样儿,只是略微深沉了些。
冯小美好奇死了,凑过来问:“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天你去哪了,给我讲讲呗。”
阿毅叹了口气:“姐姐的老公常年不着家,姐姐寂寞才找上我的。她弟弟发现这件事以后,害怕他姐姐和姐夫离婚,影响他的生意,沾不上姐夫的光,就来找我。但是这事还是被姐姐老公知道了。唉,这几天,他俩在闹离婚。”
冯小美沉默良久,幽幽唱道:“……终于你做了别人的小三,我也知道那不是因为爱……”
阿毅:“冯小美……我那是被欺骗的好吧?”
冯小美还在小声唱,目光落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她盯着远处那座很高很高的楼,问道:“阿毅,你难道就从来没怀疑过,她是有夫之妇吗?我怎么不信呢,你那么精明的一个人。”
阿毅的两只手倒腾着手机玩,许久,才问:“你明知道去会所推销啤酒会影响你名声,且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能遇到,你为什么还做了五年呢?”
冯小美想了想,坦诚道:“我确实想过,要在客人里面钓一个有钱人。”她自嘲地笑笑,“后来发现,我太太幼稚了!”
阿毅将头转向一边:“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因为我不敢想。我怕我想明白了,我就失去了好日子。就像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了。不好意思啊,让你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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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小美乐了:“软饭男。”
阿毅:“彼此彼此,捞女未遂。”
冯小美:“你跟姐姐好一场,得到什么了?姐夫甩支票了吗?”
阿毅:“支票没有,耳光倒是有一个。”
冯小美哈哈笑:“有钱的漂亮姐姐凭什么看上你?你自己也不好好想想,真活该。你以为谁都能靠脸吃饭啊?姐姐我这么好看,还不是凭努力和酒量赚钱?”
阿毅伸出大拇指:“那我给你点个赞。以后呢?”
冯小美顿了顿:“顺其自然吧,累了。”
阿毅转头看冯小美。
她梳着蓬松的丸子头,头发染成了今年流行的灰蓝色。饱满的额头,嫁接的长睫毛,还有高挺的鼻梁,衬得她的侧面非常好看。
她的耳朵上扎了一排耳洞,肩胛骨上有一处小小的纹身,手指甲上贴着闪闪发光的水钻,手腕上套着一条黄金貔貅的手链。
她在中二时期来到这座城市,挫磨成了如今的社会人模样。就像服装批发中心那些档口小妹一样,追逐着廉价的潮流,闲着喜欢嗦酸辣粉,会来事儿,也不怕事儿,每天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鬼使神差地,阿毅问道:“小美,要不咱俩凑合凑合吧?”
冯小美问:“你给我个理由呗。”
阿毅想了想:“搬我那里住,省份房租;一起吃晚饭,省得孤单;天要冷了,抱团取暖。够吗?”
冯小美叹了口气:“听起来还不错。”
阿毅:“以后等咱们攒够钱了,就回老家吧,随便开个铺子。”
冯小美的眼神中流露出向往:“我觉得可以。虽然我在这里买了破房子,但我知道,自己迟早都要离开的,我不属于这里。”
说完,她转过身来,轻轻抱住阿毅。他们就像钢骨森林中,偶然碰撞在一起的两粒沙。
在此之前,他们在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里游荡,滚了一身的风尘。
他们都知道自己有一点脏,因而用坦诚小心翼翼地洗净自己,再去拥抱彼此。
在相依为命的承诺中,他们假装都没有在欲望中迷失过,都没有在风浪中漂泊过,都没有在歧路上徘徊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