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了记忆,我们将老无所依

隔壁住着一条鱼,哦,不对,是住着一位广东的老人。

据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这位老人就差不多。每次我们打招呼的情形雷同,一般都是由他发起:

嘿,你好,hallo!

您好您好!

你是从哪里来的?

河北,唐山

哦,那是很北的地方,我是从广东来的,我的国语不如英文好!

……

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不下二十遍了,显然每次我在他的脑海里都是邻居的陌生人,即便他还热心地搬来梯子帮我看过房子水槽里有没有落叶,我也曾经捉急地敲他家的窗户因为他屋子里发出Alarm的尖锐声音,即便很多次交集了,他仍旧见我都如同初次会面一样!每次都是坐在地上,戴着手套清理一种赭红色的小石头,仰着头用难懂的普通话和英文杂糅跟我打招呼,那些石头,已经仔细地清理干净无数遍,就像他的珍宝。

每次对话之后都会有种巨大的悲怆,我不想自己到这个年龄的时候也变成一条鱼,更不想还没有到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已经变成了一条鱼。于是我拼命写字,希望有朝一日翻看翻看,能够唤醒记忆,启发想起忘却的往事。我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忘记了很多人,忘记了很多事情。明明已经走过了那么多的岁月,可我每天却想不起什么重要的来,回顾过去,一片茫然,脑子如同没用过的A4纸那样干净,这有点像《暗店街》,也有点像《万寿寺》,还有点像——像什么来着?我忘了。

据说鱼是很快乐的,因为它记不住烦恼,庄子就曾经大放厥词,一口咬定鱼是快乐的,我也部分同意他的观点,如果忽略被人炸成炸鱼汆成鱼肉丸子或清蒸或红烧的归宿,那前边的鱼生应该是快乐的,可我仍旧不愿意七秒种就要重新认识一下这个世界,我有很多记忆,我有很多爱过的人,我有很多悲伤的过往,我不想丢弃它们。

前天去游泳,又碰见了这位广东阿伯,看他心无旁骛地从泳池边走过去,很想叫住他跟他握一下湿漉漉的手,告诉他其实我们是相识已久的邻居,可担心没穿什么衣服他想不起我是谁来,看他那么惕惕然的神色我明白一定会的,每次只有我从自己家的Driveway里出来时,配合着熟悉的场景他才会觉得安全,然后跟我重新打一遍招呼介绍一下自己,所以我还是沉默着看他从我头顶上走过去,双手摆呀摆,如同一条鱼的鳍。

据说人老了之后,就靠记忆度日,记忆就像一叠一叠的文件,每次抽出来都不尽相同,我很好奇那个时候是专捡着开心的抽呢,还是专捡伤心的抽?我也观察过年迈的爷爷,虽说他老人家现已过世数年,可我还仍旧记得他眼睛中的一种空朦,这就是在检索回忆时一种特有的表情,有点像给电脑下一个搜索指令之后硬盘灯沙沙地闪着,这么说也许那位老伯并非七秒种的记忆,他或许只是锁住了,在某一个时间点之前和之后,挂了一把大大的锁,硬盘上锁之后就没办法再往上写任何东西了。

不知道我在别人的眼里会不会已经变成了一条没有记忆的鱼,如果有的话,麻烦你一定告诉我一下,我不是成心要忘记,或许只是身不由己,生活的大河里游泳本就艰难,一不留神还真就忘掉了自己是谁。

金凯利演过一部电影叫《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主人公试图抵抗不停被消去的记忆,因为他不愿意那些记忆中的美好往事被格式化,这部片子看得我泪光泫然,后来听说金凯利抑郁了,或许是因为记住的不快乐太多,无法挣脱出来。

如果没有了记忆,我们就真是老无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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