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家庄笔记:我们为什么喜欢葫芦
梁东方
春末夏初的时候,在鹿泉山后张庄的环山公路,通往山外平原的山口处的古老阁门那一段路径上,搭上了拱形的铁架,铁架下面依次种上了一棵棵葫芦。这并不容易,既要动用焊工搭起长长的拱形铁架,还因为是在山体上开凿山石开辟出来的道路,种葫芦的土需要从山下运上来,逐一放在葫芦架下深深的长条木箱里。
从盛夏开始,这里将逐渐形成一条挂着很多葫芦的绿廊;绿廊的绿叶一律都被截留在拱形铁架的上面和周围,而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葫芦却可以从绿廊的铁架上漏出来,悬挂在空中,供人边走边仰望。葫芦成了这个小山村搞新农村建设的美化工程的一种地方性标志。比起种别的任何作物,葫芦都更能让人过目不忘。因为葫芦是独一无二的具有除实用之外的文化意味的特殊植物果实,人们天然地喜欢葫芦。
一个小孩子,第一次看见葫芦,一般都会充满了天然的兴趣。当然现在的小孩子在有机会接触葫芦之前肯定已经接触过很多人造玩具,声光电的东西在他们已经新鲜过了,对于无声无响的葫芦,比之没有高级玩具的过去的孩子们,可能会兴趣有所降低,但是第一次见,总还是会很吸引他们注意的。这是人类喜欢葫芦,觉着葫芦神秘有趣的必然天性。
这种必然天性基本上会伴随人的一生,这也是葫芦即使不着一字,不画一笔,也始终可以作为艺术品售卖的人性基础。不管大葫芦小葫芦,只要长出来葫芦的形状,每一个葫芦就都可以不刮皮作为青葫芦或者刮了皮(以免腐烂)作为艺术品出售;大多数时候人们买它不为了吃,大多数时候也不为了用,就只是觉着好玩、耐看。
葫芦作为自然赐予的器皿,可以一劈两半作为瓢来使用,舀水舀面都无毒无污染还轻轻的非常趁手。葫芦也可以锯开一端盛放液体如水和酒、颗粒物如粮食和盐,还可以作为蛐蛐罐、茶叶罐、手串来使用,甚至就只是作为一种趁手之物被摸得上了浆,又光亮又幽暗,体己地充满了主人的气息。
武松风雪山神庙的红缨枪头上挑着的那个酒葫芦,已经成为中国文化传统画面的经典存在。不断从怀里掏出来酒葫芦,摇着破扇子喝上一口,也是济公和尚的招牌动作。
至于装太上老君的仙丹或者打把式卖艺的大力丸,则是其非日常的高端用法。不管装什么,其口小肚子大的的形状和长期不坏的质地,都那么恰如其分,天衣无缝,以至人类自己后来制作的器皿都在有意无意地模仿之。
据说葫芦是因为和“护禄”“福禄”谐音才被作为吉祥物的,至少葫芦的多籽与“多子”直接同音,而葫芦藤蔓则也可以很直观地被定义为绵延久远之意。不过《红楼梦》里的《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的第二个“葫芦”已经是“糊涂”的谐音与转意。葫芦之所以还能在今天依然为人们所喜爱,显然早已超越了同音字的简单范畴。
黄河下游的济宁地方,葫芦雕刻的历史久远,有压花、镶嵌、烙画、针刻等丰富的工艺应用,已经是黄河文明的流域象征物之一种。在那样的地方看到这些葫芦作品,会觉着它们和本地的物候地理以及人文非常般配,相得益彰。而现代社会很多地域性的东西都已经界限模糊,更多的已经以不同地域里的同一爱好的方式展现。在全国很多地方,都不难看到葫芦种植、葫芦艺术品的制作的现象。
葫芦不像是天然的造物,而像是有意为之的奇巧,是大自然的艺术品,具有艺术之为艺术的无用之用、不能吃不能喝却让人一见之下就很喜欢的全部特征。即便是再高明的工匠也难以完成那样精致而奇特的造型:将连续两个圆形顺滑光洁地连接起来,过渡均匀,最宽和最窄之间相差悬殊却又衔接流畅,在人类没有工业化的漫长时代里,其造型的确显得不可思议、匪夷所思。
葫芦形状的奇特是一代代人类都至为惊叹的事情,以至于由此引发了很多神秘意味的附加。很多符咒或者祈愿行为都会用到葫芦这种遍布民间的不可解释的神造之物。
神造之物的形状本身据说就可以辟邪。挂在厨房厕所的墙角或者管道上,就可以驱邪避灾,防虫防火防鬼魅;摆在桌上、台子上、博古架子上则是为了端详造型,为了看表皮上烙的画、写的字。旋转着看山水仙人在葫芦起伏有致的表皮上的泛舟或者飞天,是传统家具摆设里的一种标准制作。
在传统所谓玩物丧志的那个被玩的“物”的系列里,肯定是有葫芦的一席之地的。它的无用之用,比那些天生有用的用还强悍、还持久。
在一代代普通人经常不圆满的一生中,有连续两个很圆很满造型的葫芦,都曾经是他们现实人生多多少少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