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凡|那年,那院,那事
那年,那院,那事 ——北京复兴路83号往事
(一)冬暖夏凉
1976年底,我从海军舟山基地奉调进京,到复兴路83号院(解放军政治学院)工作,直至1984年中调回上海。在那个大院近8年的主要工作、生活情况,我曾在《难忘的北京复兴路83号大院》中记述过。(此文曾发表于“汪迷部落”)本文所写则是另一些鸡毛蒜皮、柴米油盐的琐事,但想起来仍觉得有趣,遂一并记录在此,录以备忘。
1976年底我从舟山出来时,已是初冬时节。冷云凄雨,寒风飕飕。一路火车铿锵,心潮激荡。车到北京站,走出来看到蓝天白云,感觉空气都那么清新。那时北京还没有雾霾。老远就见到了学院的接站招牌,跟着坐车开到复兴路83号大院,开始了我在北京的新生活。
这一年从全军部队调来的干部有几十人,大家来自天南地北。很多南方来的人开始都很不习惯北京的天气,干燥,咽痛,甚至鼻子出血。我却很享受这种气候,像舰船出海那个不晕船的人一样,感觉自在而舒适。
我是南京人,后来当兵在舟山。25岁之前我没在北方生活过。南方夏天溽热,冬天阴冷,屋里屋外一样寒暑。长期湿热环境浸染,使我得了湿热体症。一有湿热,鼻子就不舒服,随之咳痰,咽痛。而正是北京的干燥使我舒适。 刚到北京是冬天。北方的冬天冷气很硬,风如刀割,耳尖生痛。有时气温降到零下十几度,听听不得了。人走在外面,棉衣裤棉大衣全副武装,也无不耐受。而一进入屋内则温暖如春。暖气无处不在,连走廊、过道都有硕大的暖气片,室温都在18度以上,可放开手脚做事。特别是在南方的冬天最害怕沾水,冷水寒彻骨。北京的水是地下水,冬暖夏凉。冬天从自来水龙头放出的水都是温乎儿的,洗脸洗衣都不冻手,这又是一个惊喜。
我是个单身汉,学院分配我一间单身筒子楼的朝北房间。房间约二十平方,有一扇北窗。开始我有点担忧,大冬天,又终日不见阳光,怎么住?即使北窗关严,也能听到北风在窗缝处凶狠啸叫的声音。室内即使有暖气片,也显得有点阴冷。后来对门的赵干事告诉我,“要糊窗缝!” 他帮我拿来很多纸条、浆糊,在窗缝塞滿,堵得严严实实,又用纸条沾上浆糊把所有窗缝牢牢粘住。一番折腾后,发现屋里顿时暖和起来。只是空气流通性差了。好在我是单身汉,没啥藏着掖着的,每天一回宿舍就大开着门,还学北方人在门上挂个布帘。我是个汗脚,每天睡前,都把一双湿鞋垫搁在暖气片搁板上烘,第二天一早起床,鞋垫干爽暖和,穿上特别舒服。洗衣服呢?也是先在水房滴过水,再拿到屋里的衣架上晾干。只须一晚,衣服就干硬如板,连皱折处都干如初拧状。这让我方便又喜欢。
但第一次洗被子,我却犯了个错误。那天早起,我就在公共水房洗被单,弄得哗哗作响。小赵来洗脸时就呵呵两声说“到底南方人,爱干净。大冬天洗被啊?” 我也嘿嘿两声,还有点自鸣得意。因被单较大,屋内不大好晾,洗好后我晾到楼下的晒衣场去。上班时恰与小赵一起出门,他看到偌大的晒衣场就我一条被单挂在铁丝上,又呵呵两声,“你要中奖了”。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二人就各自东西朝办公室赶去。中午回来,我就发现问题了。原先迎风飘舞的被单直直的挂在阳光下的铁丝上,用手一摸冷硬如铁。我叉手叉脚费劲取下,直直地扛进宿舍,用桌椅架上,如板摊开。在暖气的烘烤下,被子渐渐发软,又开始滴水了,赶紧用脸盆接着。到晚上,还好,被单基本干了。缝被,睡觉。被子没一点想象中的阳光的香气,反显阴冷,用体温焐热,方软喧起来。
住朝北房间也有一个好处,那是转年夏天发现的。夏天的北京,天也热,也有30度以上的时候。但北方天高气爽,只要在荫凉地里站定,有风徐来,即不大出汗。我的那间北屋,不受阳光暴晒,窗前又有高大槐树蓬荫如盖,所以屋内很荫凉。那时北方部队不配草蓆,所配的木板床1.2米宽,上覆薄棉线毯。我自己再铺一个床单即成。盛夏时节,晚9点大院熄灯号响之后,摇一把蒲扇,人躺下,就可慢慢入睡。下半夜,凉气入窗,寒从腿上生,还需盖个薄毯。一夜安睡到天明。比起南方溽热难熬,转侧难眠的日子,不知要好多少倍。 夏天,北京地下水的好处又来了。水龙头里刚放出的水很凉,擦一把十分消暑。我喜欢运动,运动之后一身汗。老干事们对我说不能冲凉,水太冰,擦身收汗即可。我信了,也照做了。可有一天与院内子弟打排球,时间长了点,运动量大,浑身汗如雨出,脑子一热就“不信邪”了。我到公共水房里放了盆冷水,先扑淋两臂,似还可耐受,遂举盆咬牙兜头一浇,嗬嗬!凉得直跳脚,差点没摔倒。晚上就发烧了。第二天到门诊部去看病,还不敢说是冲凉,怕医生“骂”。
那水还有妙用,很多人家把水房的龙头细开着,放一脸盆,里面摆放西瓜、甜瓜、啤酒或黄瓜、西红柿等。那时没冰箱,用地下水冰瓜、冰菜、冰啤,半小时后,正好,够冰。喝一口,冰嗓凉肠,呵呵。那时的北京,冬天是真的冷,但屋内温暖如春;夏天不太热,荫处凉爽似秋。春秋舒适少雾霾。天高云淡,空气清新。这样的北京能不让人喜欢吗?
那年,那院,那事 ——北京复兴路83号往事
(二)柴米油盐
说起北京的饮食,当年赴京前听南方人特别是江浙人都说北方的饮食是“顿顿馒头酱,糕点硬如石,生拌芹菜韭,饺子吃四时”,总之是单调且乏味。到北京后,天吃食堂,使我对大院伙食有了更多了解。
当年,北京大院伙食确比南方部队机关单调一些,副食“四大金刚”是:土豆、白菜、茄子、芹菜;主食“四大金刚”是:馒头、花卷、包子、玉米饼。我能吃惯面食,觉得还有很多乐趣。特别是北京的馒头。在南方我也吃过很多馒头,但吃到复兴路83号院的馒头时,看似貌不惊人,灰灰白白,圆鼓鼓,憨憨的,但吃时喧而不软,有韧劲,可一层一层地剥起来吃,面香浓重,入口微津,与南方那种看似白嫩,一捏粉碎的馒头完全不一样。尤其是刚出笼的馒头,拿在手里烫,吃在嘴里香,咽下喉咙甜,那个好吃呀,很馋人。比当年北京的糕点还好吃。那时北京糕点确实干硬,一掰掉渣,死甜死甜。后来我索性顿顿馒头当家,都不吃米饭了。佐以小米粥或玉米糊糊,绝配。部里干事大多北方人,说我是南方人的“另类”。刚到北京时我很瘦的,一年馒头吃下来,竟胖了20多斤。是发面发的吗?我写信告诉家人们,他们将信将疑地说,看来北京的馒头真养人啊!
说到食堂的菜,其它无甚印象,对油闷茄子与凉拌芹菜花生米还有不错的记忆。大院的菜肴就是一个咸味,间有少辣,而油闷茄子是加糖的,烀软,红油烂糯,咸中带甜,很入味,很像南方菜。没想到的是,这个菜“人气”贼高,连北京人也爱吃,去得稍晚就买不到。有一天中午饭点,食堂排队,我去得晚了,看到部里同事小裘(裘四周)排在前面,就托小裘代买了一份油闷茄子。那帮排在后面的北京哥们,个个瞪眼看我,羡慕嫉妒恨。中午吃油闷茄子,我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把馒头掰碎,沾着油汁吃。有个湖南的刘干事吃得最高水平,可是精确计算到最后一块面把碗中的油汁抹净,跟舔过一样。我们最多是掺点开水,把剩汤喝了。 凉拌芹菜花生也是“人气菜”,只是南方人更爱,北京人倒不是特别稀罕。凉拌芹菜花生吃得是脆嫩可口:芹菜生脆,花生酥糯。而且菜色鲜艳诱人:绿的芹菜,粉的花生,红的胡萝卜粒,翠的香菜、白的蒜末,咸鲜适口。这个菜我常买双份,另一份带回去咪点“老酒”。那时,我喜欢在宿舍里存点白酒,如洋河、双沟什么的。茅台、五粮液在大机关里可以买到,但日常喝不起,西凤喝不惯,江苏人的胃还比较适应洋河吧。有时候也会买瓶北京的二锅头,喝不出什么香醇,图的是烧喉烈焰!
1979年婚后,爱人李萍每年来京探亲,我们不可能天天吃食堂。于是,在部里小裘干事的帮助下,置办了一套罐装煤气灶和简单的锅碗瓢勺,放进筒子楼的公用灶间,也想着自已烧点带甜味的南方菜。可是,我与爱人都是少年参军,吃大灶长大的,以前谁也没烧过菜。好在对门赵干事(宣传部俱乐部干事,住对门,我们也算是同门同事)的家属是长住,天天开伙。我就在公用灶间里向赵哥的嫂子学习,比如炒青菜,先放什么,后放什么,怎么炒?赵干事夫妇都是河北人,大嫂性格爽快,办事麻利,往往一边教着,一边三下五除二就帮我炒好了,还丢一句: “你学那干什么? 我这儿顺手的事儿。”当时,我只置办了油盐酱醋糖,其它调料都没有。到了要烧荤腥时,往往从张家讨个姜,赵家拿头蒜,大家并不在意。相邻如一家。最绝的是,有一次赵干事家属包饺子,送了我们一大盘,我还腆着脸又向人家要了醋和蒜,吃得挺全乎儿,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儿。多年后,我看了郭冬林演的一个小品,他到魏积安家去吃饺子,还要醋和蒜,最后把人家两口子的戏票都要走了。看到这儿,一下子就把我那复兴路大院筒子楼的回忆勾出来了,不禁从心底里笑出声来!
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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