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三）
奶奶
□张玉
（三）
奶奶是位很有气概的人，首先称作勇气吧。
我想，一个人的勇敢，首先表现在精神上的无畏。
还是在奶奶算得上年轻的时候吧。我一个姑奶奶，也就是我爷爷的妹妹，出嫁后，真是多灾多难，年纪轻轻，丈夫就去世了，留下一儿一女，可在儿子渐渐长大时，总是有病，医不好。这样的人家，日子心酸艰难自不必说，连人命安危也时时凶险。如此的年年月月，不勉让人疑神疑鬼。这姑奶奶就听仙人指路，一会在家立了这路神位，不管用，一会在家又立了那路仙牌，还是不管用。如此煎熬，让人提心吊胆，手足无措。
她常回娘家，也得到娘家很多照顾。她这些愁苦的事，都对奶奶讲。奶奶听了，就对她说：“你把那些什么牌位什么香炉都抱出去统统扔了，你想想看，我既然供着你都没用，那还供着你干什么？”
我当时听了这些，心中不觉暗暗吃了一惊。没想到，奶奶连鬼神都不怕的，也不敬的。在那时代的人，好像都怕鬼怕神的，不怕的还真少，这也够胆大妄为的。我的心中倒敬佩了不怕鬼神的奶奶了。我的母亲就是信鬼信神的，有时甚至疑神疑鬼。
想想也确是如此，鬼在哪？神在哪？你靠它，它真的帮过你吗？我信你，我依然困苦，反而让我小心翼翼，无所适从。我不如扔掉你，抛弃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去。是否有鬼有神，还是在你自己，都只在你的心中。我知道，奶奶的心中，另有神明。
我想，这勇敢，是不是来自智慧？不是说“美德来自智慧”吗？那勇敢也是吗？我想是的。
在我的生活中，我见到过，一遇到事情就紧张焦虑的人，没事也提前忧愁的人，一提到鬼神就小心翼翼的人。而奶奶，给我的感受是另一种不同的气度，让我看到不一样的生命风采，增强着我生命的底气。
奶奶有着极好的口才，而且她的话总是引领着我的思考，给我意外的收获。
有一次，爷爷生病，她的儿媳妇，也即我的小婶子，骑着车子带他们去诊所看病。治疗后，小婶子殷勤地要帮爷爷付药费，奶奶呢，坚持不让，她要自己付。那老董医生都觉得奶奶太固执，说，孩子要付就付呗，你就不要这样固执了。
奶奶说：“董医生，我手中有钱，就不要她付。我若手里没钱，就向三个儿子家都要，也不能让她一家给钱。”后来奶奶坚持自己付了钱。
我心中豁然明白，奶奶的坚持是对的，这并非固执。想想也是，人家骑着车子热心带你们去医院，还要让人掏钱为你付药费，如此不公平的事，再有下次，会让人不情愿的。这是奶奶的“心机”，我猜得准没错，感到会心一笑的同时，也感受奶奶的聪明与可爱，还有瞬间的心灵相通。
我大姑父因病走得早，儿女也都离开了老家，奶奶念着大姑一人在家孤单，有时会去她家过许多天，总想着陪陪她。
在背后，奶奶常会念叨：“死了闺女甩开心肠，死了女婿心挂两肠。”
这话，乍听，心意冷，细思，却是情更深，伤更长。没想到，奶奶平时没有悲戚状的脸上，内心是这样的忧思深远。也没想到，不认识字的奶奶，总能说出哲理一般的语言。
奶奶常说一些我听后需要思考才能明白的话。
还在我年少时，有一女子因家庭矛盾，喝药寻死，送到医院抢救，幸好被救下。奶奶听说后，不是同情，而是不无气恼地说：“短见啊，这都是短见！所以说‘寻短见，寻短见’的！”。
我第一次知道，寻死与见识有关，而且是短见。难怪寻死就是寻了短见。中国的汉字真精妙，需你更精妙地去理解。没想到奶奶能有如此的理解境界，她可是一字不识的老太太。
奶奶的言谈说事，哲思妙语，总让我感觉到，口才，首先是丰富的思想，再加上完好的表达，而不是诸如“舌吐莲花”口中能得来的本事。
张玉，女，自由职业者。喜欢读书，爱夜晚的星空，爱初升的朝阳，快乐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