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忠 | 要学李东垣的制方之道,而不是记住方剂
东垣之方,从权而立
在李东垣的主要著作中,所载几十首方剂绝大部分是李东垣的自制方。从理法到方药,完整地、创造性地构建起了切合临床的脾胃内伤学说。由于理论体系的独到,相应治则治法的独特,使得李东垣自制的方剂在整个中医学体系中显得卓尔不群,得到了后学者不少的赞美和推崇,也招致了不少后学者的批评,甚至诋毁。时至今日,客观存在的事实是,除极少数医家擅用补中益气汤、升阳益胃汤、升阳散火汤等几首方剂外,李东垣的大部分方剂绝少在临床中被使用。这客观上影响了后学者、特别是初学者对李东垣学说的理解和接纳。
李东垣的理法是固定不变的,而方药是从权而立的。
一日临证结束,学生提了个问题:“老师,我有个疑问,您学李东垣,讲李东垣,我们也跟着您读李东垣。可是,您临床使用李东垣方剂的几率并不是很高,是什么缘故呢?”问话背后的疑惑便是,是不是为学而学,学不能致用呢?我说:“学李东垣,重在学他的理、学他的法。理法是本,方药是末。真正指导临床的是理和法,学方药也是为更好地掌握理法服务的。这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粗守形,上守神’。我临床上明明用的是在李东垣理法指导下的方药,而你却看不出来,是因为你还没有理解李东垣的理和法。李东垣的理法是固定不变的,而方药是从权而立的。”
“从权而立?”学生不解地问。
“权者,临病制宜之谓也。”李东垣在《脾胃论》中不厌其烦地多处提到了“权”、“从权”,反复告诉后学者,方无常方,医生开出的每一张处方都是“临病制方”,书中所载方剂全是示例而已。后学者要从这些示例中领悟制方之理,学会制方之道,而不是记住示例方即可。李东垣在补中益气汤、清暑益气汤等方后用了大量的篇幅,写下了不同季节、不同证候情况下的加减用药法,有时会把主方变得面目全非。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告诉后学者,不知权变是无法制方、用方的。甚至在清暑益气汤方后直接告诉后学者“此正方已是从权而立”。连后学温病大家王孟英都没有领悟到这一层,以至于错误地认为:“但东垣之方,虽有清暑之名,而无清暑之实。”
后学者要从这些示例中领悟制方之理,学会制方之道,而不是记住示例方即可。
例如后学者所熟悉的李东垣治疗眩晕的半夏白术天麻汤一方,出自《脾胃论》的一则医案中,李东垣是以治验举例而立方的。我们知道,“诸风掉眩,皆属于肝”,“高巅之上,唯风可到”,治疗眩晕,风药是常用之品。何况,在后人眼里,李东垣喜用、好用轻浮升阳的风药。那么李东垣治疗眩晕的方剂一定不舍风药了。但在本方中,仅见一味风药是“天麻”,而天麻并不属于李东垣用以升阳的风药。相反,方中用到了沉降的茯苓、黄柏、泽泻等药。为什么?从病案中可以看到病发在初冬。正因为病在初冬,治在初冬,所以处方时既没有用羌活、防风,也没有用升麻、柴胡、蔓荆子等升阳风药。如果病在春季,病在夏季,也许处方就不是这一处方了。这就是李东垣反复强调的从权立方、临病制方的具体应用。
半夏
李东垣的这种制方思想直接源于他的老师张元素。张元素力倡“古方今病不相能”。《医学起源》一书是为“课徒”而作,也是张元素的代表作。但全书重在说理,仅出两张自制方剂,当归拈痛汤和天麻半夏汤,并且明确指出:“下之二方,非为治病而设,此乃教人比证立方之道,容易通晓也。”因为即使是自己创制的新方,在后学者眼里也就成了“古方”。后学朱丹溪深悟这种制方理念。他在《局方发挥》中写道:“东垣先生取黄柏为君药,黄芪等补药之辅佐以治痿,而无一定之方。有兼痰积者,有湿多者,有热多者,有湿热相伴者,有夹气者,临病制方,其善于治痿者乎!”我们知道,朱丹溪著作中为后学者留下了大量的有效方剂,比如我们耳熟能详的越鞠丸、大补阴丸、上中下通用痛风汤等,但这些方剂都出自于他的弟子之手。朱丹溪著作中,由其本人亲手写成的有三本书,分别是《格致余论》、《局方发挥》和《本草衍义补遗》,而这三本书中未出一张方剂。
本文摘自高建忠老师《临证传心与诊余静思--从张仲景到李东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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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建忠
编辑:釋慧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