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那一场迟到40分钟的高考

今年12月,“文革”之后恢复高考整整四十年。先生对我说:“这个月,对于你来说是一个非常值得纪念的日子,到改变你命运的那所学校去看一看吧。”于是,在一个冬日温暖的上午,我们驱车来到了曾经参加高考的学校,当时的汉阳县新农中学。

学校的地址没变,校舍变化很大,以前是两排破旧的平房,操场上只立着生了锈的篮球架,桌櫈没有刷油漆,桌上还有学生刻的字,凳子是长板凳。现在是两栋新楼房,操场上是塑胶跑道,颜色鲜艳的篮球架和一些运动器械。与学校老师交谈,得知学校所在的这一块要建中法新城,在不久的将来学校要拆迁到其它的地方。我庆幸先生的这个提议太及时了,否则以后再也看不到在我心中有特别位置的的学校了。

虽然当年恢复高考国家有点仓促,考卷、时间全国都没来得及统一,纸张也很缺,但国家克服困难,听说是推迟了出版毛泽东选集第五卷,把印毛选的纸张拿来印考卷。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高考,对于我们这些下乡知青来说,无疑是一个特大的好消息,也是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回城的极好机会。记得当时我们知青点沸腾了,也不管自己曾经在学校里成绩优不优秀,也没有考虑自己考不考得取,一骨碌的全都来报名了。

其实,我是1977年9月,才下放到新农公社黄陵大队8小队的,下放只两个多月就有参加高考的机会,而且首届参考对象是有限制的,留城的不能报考。想到两个月前,父母为我下放的事左思右想,没想到命运这么快就会有转机,真是幸运啊!

我和知青点的知青一起来到大队的黄陵小学报名。好热闹啊,这里已经有好几个知青点的同仁聚集在一起了,大家兴奋至极。交照片,交报名费,报名是费五角。有的已经开始填报志愿了。那时高考填志愿和现在不一样,报名的时候就填志愿,每个人可以填五个志愿。我的第一个志愿是离家很近的钢铁院校,第二、三志愿分别是邮电、财贸方面的,还有一个记不清楚了,最后一个志愿不知填什么好,突然看见一个小巧玲珑的女生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填,我走过去一看,全部填的是师范类院校,受她的影响,我最后一个志愿也填了师范院校。

有意思的是,我就被这最后一个志愿给录取,并当了一辈子的教师。记得后来到学校读书时,听我们班主任说,当时因整个武汉市的学校很缺教师,所以师范院校是最先去录取的,而且培养目标是中学教师。当时不像现在这样按填报志愿的顺序录取。只要是报了师范的,都由师范学校优先录取。我们班主任是和校长一起去招生的,据说他在招生时,专门留意看了照片的,他认为长得比较顺眼的,就招到自己班里来了。记得我刚到学校时,碰到校长,校长笑着对我说:“哎,我招生时见过你的照片。”

哈,扯远了,再回到知青点来吧。报完名后,很多知青纷纷请假回城复习,我们知青点的就留下两、三个知青在这里坚守,我就是其中之一。当时也想回城复习,但转而一想,在学校读书成绩不差,如果考试失败了还是有点丢面子的。于是,我选择了在农村边干活边复习。好在我刚毕业,渴望获得知识,更怕把自己在学校里学习的仅有的一点知识弄丢了,因此下乡时,我把自己在学校读书的课本带到了乡下。白天干活,晚上复习。知青点经常停电,所以多数时间是在煤油灯下学习。

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队的麦田经常遭到农民家喂养的家畜进来糟蹋,队长派当地的农民每天赶,但有矛盾,这家畜是农民自家喂养的,麦田是公家的,许多农民家里的粮食人都不够吃,哪有粮食喂这些家畜呢。你赶走了它们,主人不高兴,于是经常和赶家畜的人发生矛盾,吵架,有时还打架。队长只好把这份差事让我去做,我也不认识谁家的家畜,来了我都得赶,农民也不好说什么。不知队长知不知道,这自然也给了我方便学习的好机会。我每天拿着一个小板凳、一根竹竿、一本自己要复习的书,坐在田边,边看书边赶家畜,还能挣工分,可一举几得。

晚上在煤油灯下写写作文,作为语文考试的预案,现在叫押题。我想,考试时,短时间里构思不好,会浪费很多时间,事先准备比较有把握一点。题材主要是记叙文和议论文,另外还积累了一些素材。具体内容不记得了,但考试时还真用上了。数学方面也只有看看自己带来的课本,做做后面的习题。好在大弟寄来了也有考生的邻居家给的练习题,是那种钢板刻写,油印出来的。这在当时也是挺珍贵的。那个年代想学习,没什么书看,想解题也没什么题来练习。大弟寄来的习题,我如获珍宝,每天如饥似渴地做练习。其它的科目也就按当时的课本复习。

高考第一天上午,我们徒步约半个小时,来到新农中学考场。考试比较顺利,中午11点结束。下午是1点半考数学,却差一点就没考成。原因是上午考完后,又赶回知青点里做饭,然后再步行赶到考场考试。由于我们没有手表,知青点的钟也坏了,加之平时每天都是以大队敲钟为准上下工,没有养成自己掌握时间的习惯。再加上那时我们手上也没什么钱,那个年代私人还不能经营,街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卖的。所以当我们吃完中饭,赶到考场进入教室时,才知道已经迟到40分钟。

监考老师坐在教室门口,把脚一伸,说:“迟到超过半小时,不能进考场了。”如果真的不能参加考试,我当然会很遗憾,但说来也不像如今考生迟到不能进考场那么严重,至少当时的我并不很紧张,只是心想,我在学校读书时数学成绩比较好,还是很想进去看看数学题难不难,就不由自主地说:“我好想看看数学卷子难不难啊。”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大队的小学校长站在了我们身后,他接了一句话,说:“她们是知青,让她们进去吧。”谢天谢地,这句话起作用了,那监考老师把腿一收,就放我们进去了。

事后我想,其实我从来没和小学校长打过交道,可能就是在他们小学报名时,校长认识了我们,知道我们是一个大队的。他说这话时,我感觉他言下之意似乎有,让他们进去考吧,他们都没有好好复习,不一定考得取。可我对他一直心存感激之情,如果不是他的这句话,哪有我那一次的转机呢?

进入考场后,我拿着卷子一看,感觉不是很难,其中有一道几何题就是书上的例题,于是,我就涮涮地做起来。同桌的是我们大队书记的侄女,那个时候没有像现在这样单人单桌,我因迟到这么长时间,一落座就埋头做题,同桌可能看我不停的做,猜测我会做,就用胳臂把我一碰,小声地说:“把你做的递个条子给我吧。”我也不好得罪她,我晓得,毕竟以后回城还得书记点头,只好小声地说:“你自己看吧,我没有时间。”我感觉她不敢看,一直坐在那没动笔。我做到最后一道题时就不会做了,那是没有学过的,也就放弃了。后来知道我的数学考得还可以,100分的卷子,靠了七十多分,那道不会做的题是20分,其它地方还丢了几分。

过了约半个月之后吧,隔壁大队部接到一个电话,姓余的广播员跑过来对我说:“你考取了,祝贺祝贺!”当时我不敢相信,考试迟到那么多,还考取了,真不敢奢望,就对他说:“是不是搞错了,或有同名同姓的?”广播员说:“没错,是你,你过两天到县城去参加体检,算我通知你啦。”我这才信了,喜悦的心一直跳个不停。两天后的体检完后,就回到知青点里等通知。

知青点有个知青的录取通知先到,我的还没来,心里开始打鼓,不敢表露,只有耐心等待。过了好几天后,通知终于来了。那时,通讯不方便,也来不及告诉爸妈,也不能跟爸妈商量,我只好来到住在县城的姨妈家,把这消息告诉了他们,姨妈的几个儿子,也是我的表哥都是老三届毕业生,而且已经工作了,二表哥说:“你考取的是师范啊,出来后是当老师的,这职业不好,既然你今年能考取,那么你再通过一年的复习,明年一定能考取一个更好的学校,你不如今年放弃,明年再考。”

十七岁的我回到知青点里,晚上睡在床上左思右想,觉得我不能放弃,一是离开学校不久的我十分渴望学习;二是我在农村这几个月,虽然时间不长,但由于不服水土,全身上下长满了包,一批旧的刚好,新的一批又起来了,每天痒得不得了,靠搽碘酒止痒。我暗暗想,不行,我要尽快回城,这个想法,在那时候虽然不便大胆表达出来,却是我内心的一个强大的动力。我一定要回去读书,如果以后不喜欢这个职业,还可以再考再去读书,再换工作。于是我一人再次来到县城。这次,我没有到姨妈家,怕他们会动摇我的决心,自己一个人到县政府机关有关部门,下户口,转粮油关系,转团的关系等等,一切手续办完后,我就回城了。

回到家后,就把这消息告诉了父母、还有奶奶,他们都非常高兴。奶奶说:“这职业好。”爸妈都说:“你身体不太好,这以后坐办公室,风不吹,雨不刮的,蛮好。”姑姑说:“这职业上长白班,挺好的,像我三班倒,很累的。”在家人的肯定声中,我就这样安安心心地上学了。

现在想起来,十七岁,对我的人生来说是多么重要。这一年,我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我自己决定并参加了文革后的首次高考;不可思议的是,在迟到不能进考场的情况下,我凭自己本能的一种欲望,争取进入了考场,获得了改变命运的机会;自己在没有家人商量的情况下填报决定了终身职业的志愿;在得知录取后,没有受到二表哥的影响,自己拿定主意毅然决定去上学;自己到县城去办理各种手续,把一个靠父母陪送到乡下的自己,居然给办回了城。

这些事,当年是稀松平常的,但对当今十七岁的小孩,似乎哪一件事都是不可想象的。我自己都觉得,十七岁的我,竟然有那样的主见和独立办事的能力。四十年过去了,我忍不住给当初的自己点个赞!

站在新农中学校门口,我努力地捋顺染上岁月风霜的头发,那青葱年代努力的往事,一件件在脑海里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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