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节笔记:立秋前后的周末
梁东方
立秋这一天,虽然还是很热,但是阴凉里似乎已经有了大暑时节所没有的凉意。可能更多的还是自我感觉吧,是概念和概念所形成的文化自觉的反作用下的错觉。
因为这一天的中午,一切都与大暑天气没有区别,庄稼地里的阳光焦热而闷湿,一个人远远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像是筐也像是包装盒的东西。他的面目在我这个戴了眼镜的近视者看来,也还是模糊的。
突然所有关于异象的传说都奔涌而来,让人在弥漫的大热之中感觉到了明确的寒意。
当然迎面而过,互相谁也没有看谁一眼,或许他对于在这炙热的中午的青纱帐里遇到一个骑车的人也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吧。
出了玉米地,我瞭望着这将近一人高的豆科植被。它们铺展开来,在大地上像是麦子一样排挞而去,一直到遥远的看不清的地方。我开始判断这是绿豆,可是参看了网络上的绿豆照片,又不大像,绿豆的秧棵似乎要矮很多。用识别软件看了一下,说是毛豆,但又并非黄豆。
通常在东北才会有的大面积豆科植物组成的大地景观,在华北平原上的特异性不在于它们带绒面的叶子或者花朵和豆角都在肩胛上的生长方式,而在它们像是麦子一样的身高。在度过了麦收之后,既往大地上那种一览无余的辽阔视野就被玉米高粱过人的身高给挡住了。以至于炎热的气候和被遮挡了视野的大地已经形成了一种深深的互文关系,有其中之一就必然联想到另一个现象的存在。在没有无人机的既往时代里,要想看一个青纱帐的远景,那就只有上房上树或者站到某个偶尔才会有的土坡上才有可能了。
这样穿行了大地之后,一改平常午睡十五分钟的习惯,安然在家里睡了一个稍长的午觉。睡醒以后明确感到了睡眠对人的修复作用,那是一种很强烈也很幸福的满足。看了看时间,居然在无意中于睡梦中度过了立秋的那个时刻14:57。
等于是浑然与天地共赴了一个新的节令,难怪如此酣畅甜香。
所谓立秋自然是自转公转的地球和太阳之间的关系的一个节点,这个节点对于北半球的汉语语境来说就是立秋。太阳照射的角度从夏至的最北到冬至的最南之间,立秋已经接近于正中间的秋分。
在这个节点位置上,我于酣睡之中与天地共同运转,关闭了自己一向清醒的意识,和天地一起进入到浑然不觉的无始无终之中。坐着地球在宇宙中有了一段无分你我式的共情。
立秋以后,有一些不易察觉的变化。
以前对着墙吹的电扇,你是基本感觉不到它的风的。在酷暑之中,不直接对着你吹,就没有风。现在则有了很明确的风,甚至都能感觉到风是先吹到了墙上,然后像是喷出去的水一样在墙壁上形成了一个巨大浪花,浪花翻卷回来,四散而来,背对着墙你的胳膊腿和后背脖子头发梢儿都能感知到它们源源不断的存在。
立秋以后,有一种骨子里的变化。尽管表面上的热一如既往,旷日持久,一成不变,无穷无尽,但是人们内心里那种无处可逃式的无奈已经没有了。
立秋以后的热,已经不用熬了。人们已经不再有那种无可奈何地唯有等待的心理。
不过这种心态都是回家以后的回味。真正沿着绿道上山的时候是一点也没有的。绿道两侧的树枝树杈几乎要在路面上空相合。不仅有很多上坡下坡还是断断续续的,所以基本上不会有骑车的真正来走,却也正适合这样推着车子散步。
这条绿道从石井的北坡上通过,渐行渐高,汗水不知不觉中就会淋漓而至;不知道是雾霾还是热雾遮挡着视野,连身边被开山取矿以后变得伤痕累累的山峰都看不大清。除了养护路面的工人之外,几乎再没有人。
玉米青白色的穗子,齐刷刷地在同一个高度上纵横排列着,俯瞰视角下它们完全不像是玉米而像是某种闭门造车的画家凭空画出来的过分整齐的几何线条。
林下的绿草中,有一点点的小小红色,是红莓,野生的红莓。这一点点小小的红色浆果,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一律的绿色,让林下的单调里平添了意趣。这样被整理过以后重新归于某种程度上的自然状态的山野中,很适合思绪飞扬地自由行走状态。
这也是我完全不惧灼热走上这条路的原因。周末的时候一个人骑车漫行的状态,是十分让人留恋的,完全不会在乎天气。这种带着一个本子没有目的地的远行状态,不仅是和自然自由相处的机会,也更是身体与思想一起自由的桥段。
如果某个周末的早晨没有这样以自己最喜欢的方式出发,便总会有一种心神不定的不安,总觉着外面有更好的人生时间在等待着自己。不出去一趟是不能真正在屋子里安心待下去的。因为非周末的日子里,毕竟是不能有这么长的没有限制的时间去漫游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个周末都是珍贵的。它是时间的自由,更是感受的机会。
所以这个周末的出行,不是为了看立秋前后的异同,而只是恰恰赶上了立秋。
天地之间的节令,我每一个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