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水小说】树还魂
每个人都是孤独发光的星体,至亲、爱人、朋友,构成了我们的星系。星辰会陨落,轨道会迁移,或许再也见不到你。我会记得,你的光芒温暖过我的眼睛。而我,也曾闪耀在你的夜空里。 by 路明
树还魂
有人说,我们村路中间的老槐树是有魂的,若干年前,当时修路的村长想要放倒这棵树,村长的斧头刚碰破了树皮,皮中间就渗出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的鲜艳。从此,没有人敢碰这棵树,就连破四旧时,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红卫兵小将也怵着它,没把这棵颇有封建垢疾的树砍倒,这棵树就这样横在了路中间,一年年壮实,一年年粗略,枝繁叶茂,一旦春夏之交,更是树阴铺地,来此乘夏纳凉的人贪享着那爽快的滋味。
我三姑家就在路边,正门对着老槐树,八十年代末,村里还是土路,尘土四季不断,春起烟,夏成泥,秋冬雾半天。三姑就是由祖父赶着马车绕村一圈之后,沿着这条路嫁到姑父家的。腊月天的阳光冻得直打卷,裹着我三姑的身子,冬天煤渣子糊了一路,坐在在马车上的三巧姑都要被颠碎了。树在路中间,马车怎么也进不来,祖父拉着打头的骡子左拐右绕,骡子很顺从,可中间的马撂了蹶子,使劲往外一拉,整个车都撞到了老槐树上,树皮磨开了,瞬间从里面渗出红色的汁液,像血一样。村里人都说,喜事见血不吉利啊。祖父着急了开口大喊,这马畜生知道啥事,这是什么血,就是个树汁儿。说也奇怪我三姑以后的日子和这槐树流血的谶言和在一起,人生如皮肤下的血管,在皱纹深处承载着的不停汩动的鲜血。三姑出嫁时婆家应允的条件是只给一张炕,三姑的新房便是布帘遮上的一铺炕,三姑和姑父二十一二岁的新婚燕尔住在北炕,婆家人的一家老小住在南炕,只隔着一个隔影不隔声的布帘子,这其中不可言说的尴尬埋在了初婚夫妻的心里,有时候我姑回到我奶家必然要翻叨几句:那怎么住?我奶只是说:等生孩子就好了,羞啥羞,我嫁给你爸那会一家七口住一铺炕哩。三姑嚷着要盖房子,可她怎么能叫动那一分钱掰两半花的日子。
就像我奶说的那样,三姑来年有了孩子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姑家的孩子小名叫安详,虎头虎脑的很招人喜欢,三四岁的安详胖胖圆圆的,小时候的我最爱去三姑家,一到三姑家我就带着安详玩,有时候天太晚就睡在三姑家,玩累了的俩孩子在热乎炕上呼呼大睡,第二天三姑告诉我:晚上你回家啊,安详他奶因你打呼噜没乍睡。我想说姑父还打呢,为啥偏说我?我不敢。三姑看到我委屈的样子最后对我说,等姑家有新房子就好了,到时候好几铺炕,你愿乍睡就乍睡,姑跟我说话时她正在炕头灶里烧火,火星子扑闪闪的在枕头上乱飞,我一半在听一半抓火星子,到最后是迷迷糊糊又要睡了,等真正起来时就没啥记得住了。安详还在睡的时候我就被送回了家,安详一个四岁的孩子睡醒了也不会记住什么,否则会哭着喊着不让我走,时至今日想起我姑以及我和安详在一起玩的日子,我还是快乐的,便觉得无忧就是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有人在问你:冷不?
三姑又说起盖房子的事,可村里的路怎么能运来那一车车的木材和砖瓦,人们成天骂着这个破路。九十年代,村里的日子好了,街道巷里都铺了马路,此时,路已经不是大家讨论的焦点,树倒成了问题,打车没法过,马车过不得,挨树的几家在秋收时,只好自己背粮食,或用土车子推。秋活忙活了一个月,时间拉的太长,放谁身上谁都不愿意,因树怨声载道,有人说砍了算了,村前的老李爷子找到村长说砍树吧,村长不言语;村后的张老憨找村长说砍树,村长不搭理。后来树前树后的人家都来找,你一言我一语围着村长嚷嚷开了,村长终也忍受不得,最后振臂一呼:砍。可谁来砍?
砍树的人一直没找到,人人心里都明白,砍一棵近于百年的老树是罪过。村长让谁拿刀谁都不答应,此任村长想到当初也要砍树的村长,距当初砍树已时过四十年,原来的村长也是耄耋之年了。两村长聚到一起想了半天的办法,老村长最后说:雇人砍。现任村长说:好!
那个重赏之下的勇夫就是我三姑父。三姑父不仅是庄稼地不好收,而且因这棵树,房子也没法盖。可三姑父终没有砍树,因发生了一件大事,终改变了三姑家里的情况。三姑父家的墙倒了,压着了东院的李文芳,李文芳可是大有来头的人。李文芳是我三姑的邻居,十六岁的李文芳遇到了三道街上的海子,海子有一帮子兄弟,各个十七八,李文芳喜欢海子,海子叫他那帮兄弟叫李文芳大嫂, 李文芳认识海子的那一年就和海子离开了家,听说去南方了。南方对于东北的小村子来说,是拿一块块的金子,一路铺过去的。
李文芳从南方回来,已经二十多岁。她穿的漂亮极了。黑色的裙子又短又紧,白白的腿又细又长,她只要一抬脚,就会露出一朵玫瑰花画在她的大腿上,后来我们知道那叫做刺青。李文芳的爸看她那个样子气的半死,把她关在公厕里打了半天,再看到李文芳时,她只穿一个吊带和一个短短的裤,原来李文芳不只腿上有玫瑰花,露出的半胸和大腿根还有嘴唇印,红红的,这些在她爸打得紫一块青一块里既扎眼又性感,村上的男人们装着看不到,可斜过去的眼睛早已在李文芳的身上爬行,贪婪地享受着她的腿和胸。二十岁的丰满和性感所产生的魅力是勾引出来的。
李文芳的腿被墙压着后,小腿被压迫了皮,三姑家先是送她去医院,后来出院后就到我姑家里养腿,我姑伺候着,好说歹说也不走,姑求人说情也不行。全家老小看着这么一个尤物躺在炕上,心理像堵了石头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来气。夏忙的时候,我姑出去铲田里的草,铲到半道,肚子疼的厉害,临时回来,透着门玻璃就看到我姑父搂着李文芳在炕上打着滚。我姑恨恨的把门踹开,哭号着喊:你们这俩不要脸的,一下子晕过去了。等我姑醒来时,她躺在炕上,硬生生地把红炕被剪碎了,并到院子里一把火给它烧了,李文芳要了几个钱回家养腿。老李家的名声臭到了村外,不得不搬离了我们村。我姑想要离婚,我奶说:村子里有这样不要脸的丫头,男的有那事也算常事了。我们老张家是没有离婚这样丢脸的事。自从李文芳的事发生后,我姑家就没消停过,村长再催我姑父砍树儿,姑父的娘说她儿子之所以这个坎,就是因为这神树,千万不能砍了。再砍,就要闹出大事了。
砍树的事暂时告一段落,村长四处找人也没有人愿意做,村子里的人被我姑家的事闹得紧张兮兮的,村长,老村长提高价,也是徒劳。老槐树旁的几家,围着树吃饭,背苞米,打谷子,这种不方便是不言而喻的。来年春天,姑又置办了一套红色的褥子被子,不比原来的差儿,姑珍惜着呢,哪怕安详尿了,即使是寒冬腊月,她都把它扯下来,洗好,放在外面冻得嘎嘣嘣的响。冬天里的红色背面有些刺眼,也有些神秘,那样的事再也没在我姑家发生过。
可我姑家盖房子的事却丝毫没有进展,树挡在那里,像一堵墙,丝毫没有空隙,怎么让车进来,怎么盖房子呢。更有稀奇古怪的事发生了,村里也不知道谁,把老家仙的龛子,求神的神符都放在了老槐树旁,越放越多。村长说过几次,消失几天又重新出现了。这树周围的人家更有意见了,那些东西经常在墓地旁有,放在树旁算是怎么回事。村长最后拍板说: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正常人不去砍树,非正常人的二柱子得下了这个活,村里人都知二柱子俩心眼,四十好几只认钱,天天想着挣钱娶媳妇。选好了人,村长说,选个良辰吉日咱们就动刀,告诉跑事的邵二小子去找张子文大叔,让张半仙给我们算算哪天好。二小子一会跑回来说:张半仙说了后天中午十二点时好日子好时辰。村长说,好,后天中午十二点,老少爷们咱们树下见。
这时间快的,数三个数就到了,转眼是后天的上午,上午十点的时候树下就聚了很多人,大多是看热闹的,围着树的百十来号的人等着中午十二点二柱子出场伐树,也想真眼瞧瞧这树是不是流血的。接近中午时二柱子来了,穿着破皮袄,手执大斧,头上绑着一根红绳子,据说当年法场上砍人头颅的刽子手就是这个装扮,当二柱子拎着斧子往里走时,人们自动左右一分,哗啦一声让出路来,颇有当年村东头法场执刑的架子。村长跟着二柱子进到树下,大声说,老少爷们,今天咱们就把这树砍了,咱过日子就图个方便,树挡在路中间,给很多人带来不便,今天二柱子替咱们伐了这棵树。二柱子应声来到树下,原先树下的人退出五米远,远远的等着二柱子砍树,似乎害怕砍树真就溅出血来,喷了自己一身。村长说,二柱子,你砍吧,说完,村长也退了出去。二柱子抡起斧头,大喊一声,嘿哈,人们眼看着二柱子的斧头奔着大树去了,就在这最为紧要的关头,二柱子突然手一抖,咣当一声斧头落地,村长和众人围上来看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二柱子手脖子扭了,用斧轮斧力道不对弄扭了二柱子的手脖子,大家说,这可怎么办,突然从后面传说话来,这树不能砍啊,这是神明呀,二柱子你头顶二尺有神明啊,张半仙这几句话,惹起了一场比砍树还大的风波,人们从此不提伐树,只言这是金蝉子托身的神树。
可我姑的生活怎么办呢,她的房子怎么办?我姑家又出事了,这次是安详出事了。安详总高烧,上哪看都看不好,我姑父最后说,上省城吧。等结果出来之后我姑当场就晕了,我妈当时扶着我姑,她嘴里不停的念叨这日子怎么过呀,安详的白血病是最重的,医生没给姑什么希望,而且九十年代的农村小户人家哪有那么多钱,最后姑父一家接回了安详,放在炕头,躺在红炕被上,我爸妈每天都去看,我要去,我妈不让去,生怕那是一个传染病,回来时候他俩眼睛肿肿的,我听他俩小声嘟囔:昨天晚上三巧烧炕的时候,他还尿了尿,三巧挪了一下,他说困呢,看来还能有一段时间。我知道他们的意思是啥,我不敢想,怕极了,我缩在被子里,冷得直哆嗦。半夜醒来,我发现屋里灯亮着,我爸妈不见了,只有我和我姥爷,一切都来了,而且来的太快,安详没了。第二天我去姑家,姑坐在红炕被上,呆呆地看着被上的尿圈圈,只要谁一说话姑就嚎啕大哭,最后哭累了,躺在安详睡的地方睡了,醒了之后就直接烧炕,嘴里念叨着,炕热不冷,尿就尿吧。最后,姑又把炕帘拉上了,那么多年的炕帘子在姑的手里扑腾腾的,像画出来一样。
我姑在老槐树下也竖起了一个仙龛,还说这树啊,就是安详的家。
这棵树确实保下来了,周遭的人家每每打下粮食都运到大队部保存,从此没了异议。2013年时这棵树被市里的有关的植物部门圈了起来,说这是珍惜的南槐,生在北方实属奇迹。必须保护好。
REVIEW
读而思
duersi
作者简介:夏红霞,笔名凌波微步。辽宁省辽阳市人,老师一个,双手握笔,笔下写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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