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 | 罗伊娜:白墙下,一二朵红花
朝花夕拾
春不顾,秋不顾,看此前程似归路。轻轻落无数。
长夜来,短夜来,烟萝满城风雨裁。云破月自开。
白墙下,一二朵红花
文 | 罗伊娜
春不顾,秋不顾,看此前程似归路。轻轻落无数。
长夜来,短夜来,烟萝满城风雨裁。云破月自开。
白墙下有一二朵红花总是好看。简致却不孤单。丰润又无呱噪。横看,竖看。眼描,心描。江南的雷雨不停,一夜的头疼。嘉禾说,白发渐生最是讨厌。我看那架势,生一根者,惊。辣手摘。一丛者,斑白。摘的心都死了。摘不过来。次第生,非要满头银丝,无一乌斑。日光下摇摆,才会惊得人满心爱慕。全白,才是新生。熬过斑白的时光,蓦地发现,举手投足,那风姿与生俱来。再从容淡定不过。哪有人不爱美的。只是美在不同的眼中,释义有别。因而有了个性,性情。
脑袋上顶着几根白不白,乌不乌的“讨厌”,书馆混日子去,倒不见得沧桑,如今是文艺范。现在的帽子很多,时不时就要被扣上一顶。也不管黑的,白的,红的,绿的。眼下更爱金陵,是因为厚重之上还增添了处处方便。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这话少年时觉得市侩一些,仿佛没有原则。年岁日长,就知要抽丝剥茧,正确地理解这“方便”。用在城市建设上,不乏道理。出门,不急不挤。去什么地方,都能便宜。办事,效率高,手续简洁。需要帮助,有地可寻。金陵本是一座做学问的“空城”,要么是呕心沥血的匠,要么是不疾不徐的散淡人。所多的是学府衙门,史科教文。商不及浙沪,工不及苏锡。若有什么进步,还是得在“天下为公”那几个字上做文章。而这几年,不尽如人意,如人意的改革都看在眼里。重视历史文化,风景名胜,博物馆之多,竞相免费开放。便民之举措,也体现在交通,就业种种方面。书局越开越多,古董级的保护,私人的鼓励。志愿工作,系统化,长效化,专业化。普及艺术,文化。文艺,是一种宽泛的美。既是美,便有着不同的审美与理解。曲,剧,书,画,有一点可喜,知道需要救人的精神,提高真正的审美,远不止兜里装几文大钱。尽管高峰的路况还是很堵,房价高得离谱。商女不唱亡国恨,最好也不唱太肉麻的歌。越来越多的人想留在这里。若说金陵有什么可爱,除了山水城林文脉之美,还有一点“多大事的”自嘲与包容。不问君自哪里而来,且可在此将息。我若无能留你,也希望你这几日如意。城市并不怕生病,只怕讳疾忌医。不怕颜值底气,只怕自暴自弃。很多抗争是无形于岁月的,但是时间一长,便会发现潜移默化的质变。不是所有的努力都能有结果。只不过,不做,就真的只有两眼一抹黑。寿不终,人不停。
这两日放《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冰山上的来客》,再老不过的片子,再熟悉不过人和旋律。那个塑造了《桥》,唱过“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的巴塔日沃伊诺维奇已逝世四年。作曲家雷蕾说父亲雷振邦最让她感动的不是《花儿为什么这样红》,而是《怀念战友》。音乐一起,潸然泪落。所以她自己也写出《便衣警察》,《渴望》,《四世同堂》那样心里说话的作品。“大家”越来越少,杨绛先生,梅葆玖先生,李世济先生,陈忠实先生,刘广宁先生……一位先生走了,意味着一个时代落幕了。一段经典封存了。一座丰碑越来越高,怀念的人也许会更多。责难的声音也有。是非功过,总是由后来人说去。他们中的很多人之所以“伟大”,一生奋斗的就是“赋予人说话的权利”。先生之所以称之为“先生”,不会因人说不同的话就改变自己认定的路。尽管在历史的长河中,那些面容渐行渐远,然而,精神并不会因此消亡。只会,在人世疲累的倦容之下,熠熠闪光。他们走了,很多人想着重温他们的经典。甚至没有看过的,也想一睹风采。也许,生活的悖论永远会这样持续下去。生前的温度热不过蜡炬成灰。眼前人敌不过梦中人。如今面对疫情,这人世共同的灾难,处处能知人性冷暖生死人寰。亦看到无数真的勇士,为生命前仆后继,肝胆热血,从不曾冷却。我是个没用的人,有时写着什么,想起什么,会默默久久的哭。无端的,哭个够。哭着,哭着,自己笑话自己。这世上的伟大与凄苦,不能随随便便的对待每一天,要爱惜每一个眼前人。倘若不能站立着,好好地活着,连哭得资格也没有。
城墙里可以做什么,藏兵,防空,纳凉。可如今却都成了开放式的阅读室。内十三,外十八,不是所有的城门都还屹立着。但凤仪门,台城,武定门……一个一个书馆,历史的静谧,以另一种姿态呈现。没有纷繁的消费,没有气派的门庭,只是走在城墙上,念天地而悠悠的人,可有一处寄托,怀念。书香淡淡,灯光悠悠,端庄着深情,热烈着思念。慨然天地几寸光,每一个身处其中的人,彼此以身作则,一份正己正人的默契。城市里需有让人真心敬仰,愿意共诉衷肠的地方。孩子感到自豪,母亲感到安心,陌生的,亲切的,都有着善意的文明。文明的深秋,文明的隆冬,文明的倒春寒。霜雪落红岂是摧残,不过是清白衣衫,武装着自己。从这些城墙下来,可以走入一条条历史的街巷。夫子庙学宫前的人不愿去喝白兔井里的水,因为据说那是秦桧喜欢的。可是他家乡母亲亲手栽种的一棵古树却被乡民保护得很好。当地人盼望古树的繁茂能守候平安,护佑良善。子弟知其才,不学其人。倒也是一种开明了。
薛先生提到金陵数处古籍旧书寻觅之地。言古玩市场愈见扩充,藏书之地几无可选之书。此恰恰说明藏书者学养丰厚,淘淘复淘淘。但凡有一二价值者,早已收入囊中,市面难寻。而古玩鱼龙混杂,作假尤甚。无有火眼,难以得珠。虽热闹,却不及藏书之踏实,真实。也易入门入手。旧书,怎么说呢。我说自己不是真正的爱书人,有些洁癖,对旧书是不大能够接受的。尤其是品相恶逆的旧书。千夫之爱,薄幸几人。能有好的版本新的,难得要旧货摊上的。自家传的,藏的,再破也是好的,不送不借。亲朋喜欢,可以另买一册相赠。
从前城南有不少隐于街巷的旧书店。讲究的店主会配一副全新的白手套。倒不是心疼你的手,实在是心疼他的书。于有些洁癖毛病的人,倒是知音。翻几页,褪下手套,尘香还是沉香,书味充斥腥,霉,晦,不全然是纯正之香,特别,也怀念。爱书人都喜欢查林十字街,我也喜欢那些随性而写的信。但扪心自问,到底能接受几本品相不佳的书放在书架上呢。父亲有时说,你把这些书都包起来。放在架子上,没有书的样子。书名写得又小,找也不好找。从来都回得理直气壮,“我自然找得到”。太过爱护一样东西,都可划归强迫症。书上能不落字,尽量不落。实在不行,能用铅笔,不用墨色。书签永远替代折角。吃东西时最好别看书。所以日子久了,会发现每本书里都有若干书签。最好的办法,就是笔记。一样能畅言记录,却不必毁书。
读者和藏书家不同,藏书家的心理,近似古玩家。藏书,几可成为一种事业,专业。读书家未必是藏书家,藏书家未必是为读而藏。当然喜欢买书的人总还是有些小确幸。有藏书票的版本优先选择。质量相等,自然精装好过平板。书中有好插图的,比通篇文字又值得一些。所以诸如版本,译者,封面,字体,种种一切,于挑书者都是一种挑战。乐此不疲的挑战。不厌其烦。西方人觉得烫金绒面总是优雅与权威的共生体,而东方人呢,骨子里同样喜欢素雅,简质的小开本。言淡味长,随身可携的情思。同是谚语,北方言“小葱拌豆腐,一穷二白”,南方却言“一清二白”。因了挑书,倒是第一次注意。
津逮楼之于金陵甘家藏书的重要,如天一阁之于宁波范家。形制,乃仿天一阁,精魂,却是自己的。不藏春册,不亵古朴。为语儿孙勤守世,此中滋味最悠长。宋三十卷《金石录》,甘氏族人早已捐为国有。如今在甘家大院民俗博物馆中依然能见部分神采。春夏的津逮楼,绿荫绕梁,烟波一乐,有一种归去来兮的清凉。新生着,也隐隐的伤痛着。穿过游廊,踏进书室。不必为隔壁花窗里的笙箫管曲分散精神,只摸一摸那些馆制的私家线书,已是滋养。那里的书并未打上标签对外售卖,若你欢喜,也可付款带回家去。但管理的老先生会一再叮嘱,“这些书不便宜,也不是出版社对外发行。只是一些甘家馆藏的历史,文献,资料。真心喜欢,可以带走。用处不大的话,就不必浪费钱了。话是要说清楚的。”话是要说清楚的,如此甚好,皆大欢喜。《白下琐言》,琐言里,看见的却是一丝不苟。开明之古,精神完具。
万象重新入驻金银街,商业体制下,书店寻求多元自救。作为文化产业,代表一座城市的气质底蕴,似乎书店已从实用化角度往精神标杆方向发展。新时期的书店将成为社会背景,经济实力依托下的新兴行业。力求在精神与物质上最大限度的双赢。直白的说,未来的书店背后,都会有一位来头不小的“大老板”。集团化运作不止体现在衣食住行。这和过去私人谋生,公营谋体制的形态,已大不同。书店,是特殊的文化商业。在商言商,又不能一味的“经商”。所谓多元自救,重点在“元”字。元,可理解为元气,也可理解为多方位。元,蕴藏着初衷。多方位,诠释了突破。风雨欲来,日新月异之前,必然激情伴随质疑。然而,书店有书店的社会承载价值,救远胜见死不救,甚至赐一味速死。先不苛求在商言商的品质,就这一份用心,也需善意以对之。如今某些书店的大胆改革并非在乎一时的盈利,而是关乎长远的布局。单此一点,已是过去的书店所无法同日而语的。说到底,财大者气粗。深远者,不拘眼前。
近期重读的书《卡拉马佐夫兄弟》,《项狄传》,《柏拉图对话》几种。都是青年时代惊鸿一瞥,无法静心之读。人多于活时,一味关心自己在别人眼中的看法。庄子的意思,息我以死,唯寿终之日。若人真有灵魂,便连盖棺时亦不可定论。只能索性走将下去,检省下去,不徒劳嗟叹罢了。有事做事,无事修养。闭目则闭目,休息,也该有休息的样子。如同,做事有做事的样子。岂可日日混淆,时时错乱。竟致一事无成,一息不存。读英国人的《项狄传》,多半出于一种好奇。意识流的启蒙之作,满纸的磕磕绊绊。痛不欲生的人世,却又笑着苦中求乐。所谓项狄精神,所有的苦难,也不能泯灭我的笑声。混乱的讲诉,并非刻意而为,只不过,人生何曾一帆风顺,本就是兵荒马乱中坚守的习惯。这不是一部抱怨的小说,而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似解决问题的小说。或许竭力表达的人类耐痛苦性,有些挑战极限了。但是,读完,你仍然能从内心了解作者的一片苦心和那种不垮的爱。
闲看中庭栀子花。古人谓初夏宜读史,因为日长。今人倒不见得也如此。绵绵困日,闲来书话几篇,小品若干,诗词几缕,皆可消夏颐养。夏时神思,不似春日里,雀跃枝头。总是倦怠中偏爱清欢。将这《卡》《项》《柏》拿来,也是一种自讨苦吃。但,有些苦总要吃的。若不可替代之药。读陀翁大致需要一张“桌子”。《罪与罚》、《白痴》、《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就像一张桌子的四条腿。少了哪一条,桌子都站不稳。从前考试的人,不再抱要考的科目上战场。因为临时抱佛脚已然无用。反而紧张。索性带着《罪与罚》闲翻两页,仿佛一种临危的暗示。文学作品总有显现或隐藏的母题。也可以说是“根”。俄国小说的社会环境,性格悲剧,往往会在小人物身上不断开拓。而陀翁与他所崇仰的同时代前辈及平辈不同,他更为深刻。不只是“表现”,而是十分清晰地给你看。人性是复杂的,“双重性格”,“多重性格”在陀翁笔下尤其是他环绕母题的根。20多岁读《卡》,并不算“清醒”。大段戏剧化,宗教化,哲理化的独白,错综的关系。加之俄国特有的姓氏长名,假如不记得人物各自的小名爱称,真是麻烦的事。比如,那个天使在人间——最小的马佐夫阿廖沙。记阿廖沙,要亲切许多。望着地主老卡拉马佐夫的眼睛,再看看小卡拉马佐夫长子米嘉未婚妻的面容,已经可以呈现“平铺在脸上的灵魂。”
苏格拉底没有著述,生前所得,皆由后世弟子柏拉图等传记。这一点,中国的许多古圣贤也是一样。柏拉图敬着老师,爱着老师,却又“疏”着老师,“拒”着老师。同样,学生亚里士多德对他的感情亦相类。正因为如此,西方乃出此相互承继又各自独立的三大哲人。水建馥先生是希腊语著作翻译方面的大家。他毕生致力于希腊语著作研究。而《柏拉图对话录》集文学与哲学价值于一体,选自《柏拉图全集》里的四篇对话录,每一个问题都值得人类一再面对。而怎么读这些对话呢,感官里第一印象,戏剧。有对话的主人公,有简单的场景,在问答中探讨,诠释,推翻,重建。只是老一辈的翻译家终归于学问上是博学而隽美的。精益求精,不局限于翻译,更重要的是,不断超越、修正自己。典,雅,忠,与信雅达有异曲同工之妙。建馥先生对自己的盖棺定论是:身心可回自然里。事业方面,词典出版,译文受肯定。生活方面,儿女无恙,夫妻和睦。此去,无憾。他这位“文化上的摆渡人”可以放心的去了。虽然一辈子免不了与那些古希腊的悲剧打交道,可是日子并不觉得断肠人在天涯的凄苦。让人动容的,莫过于夫妻阴阳两隔,却仍然知道对方想说些什么。唐士元女士在后记里以深怀而平静的语调说:“建馥经受一年病痛折磨,平静而眷恋地离开相濡以沫五十八年的我和所有爱戴他的人。不少素未谋面的朋友对他的译著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我为那些众多文学上的知音感到高兴,同时也自豪。他的辛勤总算没有白费。古希腊是人类美学的发祥地,愿建馥香馥人间。我想代表建馥,也代表我们的女儿,衷心感谢……”没有惊天动地,一切涓涓如流。诚然,那些美的发祥地,总是这样从容与深情。
田野里的花好看,无论它们开成什么颜色,抑或长成什么样子。意气风发,如痴如醉时,何曾有多余的理智去战胜情感。一个人对爱与美的狂热,会推及一切。艺术的诗人,艺术的画家,艺术的建筑师,艺术的音乐家……在生活的眼中,它们都是诗。在诗的心中,每天都是全新的生活。这世界其实安静,没有托词,只有寄托。恋如明草积七车,车车出自我心窝。稚子节也是父亲的生日。小朋友是真的欢喜,大朋友也要沾沾喜气。尽管国际儿童节的初衷,是为了悼念1942年6月10日利迪策惨案和全世界所有在战争中死难的儿童。然而所盼的,永远是天上明月,胸中童心。小小少年,没有烦恼,但愿永远这样好。
配图:罗伊娜 / 编辑:闺门多瑕
罗伊娜,江苏省南京人,创作涉及小说、散文、诗歌等门类。作品发表于《中国新闻周刊》《文心杂志》《创作与评论》《微刊行摄》等刊物。曾获网络文学赛事短篇小说类金奖。
说明:本平台打赏即稿酬。一周后回款即付。投稿信息关注公众号后获取。
向度新刊上架
《向度》2020春夏卷
长按识别二维码订阅或点击“阅读原文”订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