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 | 夏秋花事:水团花与醉鱼草
闽北这个地方,夏季里常见的野花,除了木槿、地念、黄荆和醉鱼草,就是水团花了。
夏秋花事:水团花与醉鱼草
文/图 | 修竹
水团花
闽北这个地方,夏季里常见的野花,除了木槿、地念、黄荆和醉鱼草,就是水团花了。这几种植物与我的童年记忆都有关联,而水团花,则与老宅、浅溪以及沿溪的卵石小路构成了一幅画面:寂静阳光下的溪流,沿岸随风晃动的白花球,外婆牵着小男孩的手,跨进老宅阴暗的门洞。
从小我都叫它水杨梅。它们蓬乱生长在溪岸边的岩隙里,夏天的时候棵丛间结满像杨梅一样的果球,人站在路沿就能伸手摘到。那时我曾无限憧憬地想,如果它们真是杨梅该有多么好!我会摘下一粒拿嘴里尝试它的味道吗?或许有过,至少我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冲动。
后来我知道它的学名叫水团花,同时我也查到在其它地方确有叫它水杨梅的。这让我倍感欣慰,这表明,想将它们当作杨梅解馋的不仅仅只是我。
我还曾有过将风箱树误认作水团花,那是后话。
今年看到第一棵开花的水团花是6月7日。它生长在观前村老码头。这里曾经是一个车填马隘之地,随着闽江上游水运的结束,如今只遗下几段闲置的石桩和遍地荒草,还有沿堤一溜歪斜的老树乱灌。其间有一棵水团花。老码头的倾颓似乎并不影响它在岁月里生长,这个初夏的上午,我看见它在阳光下叶茂花繁,每一粒雪白的花球上,雄蕊如针刺般密布。
水团花是头状花序。这种花序的特点是许多小花聚集成一朵大花,比如向日葵。水团花的小白花则聚生成一粒珠球,看上去就像一颗白杨梅。在夏季,一棵健壮的水团花会结出数百个这样的杨梅花球,让饥肠碌碌的孩子流满嘴的口水。
六月中旬闽北进入雨季,连续多日暴雨。18日那天我去高坊水库,一路涧流漫灌。水库正在泄洪,一匹白瀑气势如虹。瀑边崖岸,几株水团花于水雾中隐现。它们挑战似地探向瀑布,让散射的水雾将自己洗得碧绿油亮,缀满白球的花枝在水瀑的气浪里摇曳。
7月6日去山下乡铁场村,又见水团花。铁场村有情人谷,涧流沿深谷跌荡而出,蜿蜓绕过村庄。几丛水团花生长在村后小溪岸边,7月初的太阳已能烤人,水团花却正值大开时候。无数白花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灼人眼目,我要眯起眼晴才能看清那些聚生在一起的漏斗状花朵,还有那一根根直刺而出的雄性花蕊。
7月15日夜里下了小雨。晨起雨歇,我行山至富岭镇莲塘畈。途经圆盘村,看见村舍路边种了一排水团花,植株高大花繁叶茂。我很好奇村人为何植水团花作树篱,特意近前察看,感觉又有点不对。它们不仅植株高大,花球也更大。拍了照片带回家,翻查志书方知是风箱树。风箱树与水团花同属茜草科,却是不同的种类。
7月27日去盘亭乡。傍晚沿一条临溪小路散步。盛夏将至,野地里的花事总体息伏,但我看到了水团花。在大约两公里的路段,发现了6棵。它们生长在溪岸上,杂于枫杨、旱柳和醉鱼草之间。它们的花事在即将来临的幕色里依然显目,白花球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我也注意到另一些团球,它们由雪白转为黄褐,我知道那已不是花球,而是果球了。
水团花的花事集中在六、七月,当夏季走向尾声,它们也开始收花结果。那些白色的球果变为青黄,刺立的雄蕊也萎缩弯曲,就像一个楞头少年经历了磨练,终于沉隐收敛。
现在,它们看上去更像杨梅了,半青不熟的样子。昔日的少年又要流口水了。
八月以后,我难得遇到还在开花的水团花。毕竟,它们是夏日之花吧。当然不是没有例外,记得有一年,九月中旬见到过一棵,梢头还结了几粒布满白丝的球。
或许,那年秋天来得比较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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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水团花(Adina pilulifera (Lam.) Franch. ex Drake in Journ. De Bot.),别名水杨莓,茜草科水团花属常绿灌木或小乔木。叶对生,厚纸质。头状花序球形,腋生;花冠白色,窄漏斗状,5裂;花期6、7月。蒴果。分布中国南方各省区,生于溪边、山谷林中。枝叶和花果药用,清热祛湿,散瘀止痛。根系发达,为优良围堤树种。
醉鱼草
醉鱼草不是草,它是丛灌,闽北乡野间最是常见。特别是夏日的溪畔水岸,不经意间总会遇上一丛,瘦弱扶风的模样,颤悠悠开几串粉紫的花。
开花之前,醉鱼草隐于闽北山区遍野的郁绿之中,人从它面前经过,不会停下脚步多看一眼。直到五月末,初夏的风开始吹皱雨后的溪面,热闹的春花集体退场,绿野间悠然荡出几枝紫花穗,像记忆深处抛出的钓线,一下将我钩进了童年。
是夏日午后,老宅门前渠沟边上聚着一群小孩。我们在炮制醉鱼的麻药。工序是这样的:采一筐醉鱼草,连茎叶花枝一起捣烂,放脸盆里兑好肥皂水,醉药就制成了。接下来用碎石将渠沟的浅流两头截断,再把醉药倾泼下去,不多久水面上便翻上来几条小鱼。或是醉药药力不足,或是渠中小鱼本就少,每次收获不多,小孩们却乐此不疲。
后来读书,方知醉鱼草醉鱼,是古人传下来的。李时珍《本草纲目》写:“渔人采花及叶以毒鱼,尽圉圉而死,呼为醉鱼儿草。”此法南方广用,各地还有叫它闭鱼花、毒鱼草、药鱼子之类,反正都是用来对付那些可怜的鱼儿。那么,它会用来醉人吗?小时候看《水浒传》,对那百试不爽的蒙汗药心生向往。后来我想,那秘药成份里会有一味醉鱼草吗?且住,此问似有想做坏事的嫌疑。
而今的我早已不再热衷探究草木的药性。我只看花。今天是5月23日,春末天气凉爽。我从302省道转入裴墩村的小路。小路沿溪,溪边散乱开着黄色的蒲儿根和白色的一年蓬。还有几丛醉鱼草,它们临水而立,在黄色和白色的花影中呈现几缕新紫。
6月12日上午,我沿樟元山一条废旧公路徒步。人退出的地方,草木就会去占领。路边灌丛茂盛,其间可见醉鱼草。这时节它们新抽花穗,穗间开出细筒状花朵,初夏的阳光照耀其上,粉嫩的花筒闪烁绒光。我凑近给花枝拍照,隐约嗅到一缕淡香,醉鱼草的芳香当然不是为了招引我,它们只是邀请昆虫。夏季行山的日子,我时常会在一丛醉鱼草花面前与几只蜜蜂邂逅。这些寻香而至的采花盗一头扎进花筒,只露出一只毛绒绒的肥大屁股。醉鱼草不会提供免费的餐饮,蜜蜂吃饱喝足,也帮助花朵完成了授粉。
随着盛夏的来临,闽北山野日渐沉寂,只有醉鱼草的花枝在热风中抽长。八月初的一天,我前往黄碧村。村前路边有一棵蓬壮的醉鱼草,枝叶丛间花枝愈尺长,细筒小花聚开成粉紫花穗,一串串拖挂到地面。这是醉鱼草一年当中最好的时光,我看见穗条上已结了嫩青籽实。
从夏天到秋天,醉鱼草总会出现在我行走的路上。它们喜欢水岸,不畏骄阳,炙热让我汗流浃背,那些粉紫的花枝却在风中悠然摇荡。9月6日,节气已近白露,早晚天气变得凉爽。我从盘亭乡间一条小路走过,看见野地里起了秋花,三裂叶薯、箭叶蓼、翅果菊、马兰、石蒜纷呈而出。现在醉鱼草不再孤单,它们拖着长长的粉紫花鞭,加入到野花表演舞台。
九月末,闽北山区秋花季进入鼎盛。醉鱼草花枝更加舒长,枝上花朵却变得疏落。它们已经坚持了一个夏天和大半个秋天,现在终于疲惫。接下来的日子,秋意日甚,醉鱼草的花事进入尾声,虽然有时我还会碰见几株,却都穗花零落。今年最后一次遇到,在临江镇安桥头,一丛绿灌披挂在桥基石壁上,纤长的花枝牵垂如蔓,上面还开着几朵残花。
醉鱼草已老,昔日的醉鱼顽童也已一身风尘。
我看见秋阳明净,流水远逝。我看见记忆里的花枝,在湛蓝的天空下荡荡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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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醉鱼草(Buddleja lindleyana Fortune in Lindl. Bot.Reg.),别名闭鱼花、毒鱼草,醉鱼草科醉鱼草属灌木。高达3米,小枝具四棱。叶对生,萌条叶为互生或近轮生。穗状聚伞花序顶生,花冠高脚碟状,紫色,芳香;花期4-10月。蒴果。全株有小毒,能醉鱼,能作土农药。亦入药,可活血、止咳化痰。主要分布中国南方省区,生于山地灌丛、林缘、水边。
修竹,原名刘军,福建浦城人。写过诗,尝试性写过小说,如今专注于草木与随笔文字。图文散见于纸媒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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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题:虚构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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