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凯：诗六首及文一篇《印象龚纯》

印象龚纯

章凯

我对龚纯最初的印象来自于他的四行一拍。那还是2004年。他这个写作，让许多寻常事物变得异常神秘，并且极富于批判性，这无疑是一种让人无以立足的阅读体验。无以怪立足，于是重新检视，可以发现寻常事物的背面真的隐藏了作者发现的秘密。而在作者眼中，我们与这些秘密共处许多年，竟然无一人在睹。我们从来视之为自然。许多的四行一拍，状如辛弃疾（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联想，非干他人），“把栏杆拍了，无人会，凭阑意””龚纯此凭阑一拍又一拍，拍得有节奏，也有许多人来和，许多人说了与龚纯同样的话，来表示对作者的赞同，但是作者之意，却甚为绵长，所以之后，又见他写了许多的“一拍”。

我自来认为江南人，才如蝎。扎人疼痒，示人以毒，使人微醺。龚纯淅东人（章凯以为龚纯是浙江人，误也。编者注），他的诗歌大体上是温润的，但揭开表面的锅盖，内里却既端正又尖锐的。并且他的一个特点是，是不断地写，不断地打磨他的技艺。我隔了许多年，再来看他，惊讶地发现他变化非常之大。但那些一点点打磨的印迹还在那里。所以龚纯是及人的。这点在追求极端效应的今天，难得。

最近发现一个重大变化，就是有一些大词，诗家是避险不用的，但是龚纯在用。扎西说他彻底放开了，这个批语我认为甚为恰当。放开，并且放在适宜的地方作合，这种心境与这种控制的力量，确实让人（主要是我，因为我几乎从不与他人接触），暗自心惊。

2005年左右我在上海一个论坛玩，龚纯也在里面玩，那个论坛，诗人很少，基本上是小说家、批评家。诗人发个贴子，回应得很少。我为了看上海一个作家的文字，也注册了进去（不注册就没法搜索），高兴时也冒些愚蠢的泡泡，许多断了篇的分段，一些见不得人的断句，都胡乱贴在那里。在那里，我才觉得，龚纯义气，只要是诗人发贴，他总是进去说两句。虽然这个举动，或者在有些人看来不值什么，可是一个人的脾性，还是可以看出来的。

龚纯在我看来，每天都在写，并且很一致，没有写到后面水平就掉下去了的感受，反而在最近，我认为他上了一个新台阶。我觉得这点很让人不解。高音之后，再飙高音，是危险的，也是智者所不为的。所以我觉得龚纯在写作上也有点儿大的“痴””性。

我与龚纯，素未谋面，即使是虚拟端也绝少交流。所以都只是从他发贴、回贴中得来的这点点印象。虽然这句话是废话，放着没什么意义，但是写上，这些文字也不问我要饭吃，也就放着。

还有一句要说明的话是，我是突然兴至，给龚纯写这么个不成体统的东西，龚纯自己不知道。龚纯心善，对我诸多谬赞，我一高兴，想投桃报李，又深知自己是极度随心所欲的人，恐怕这次不写，下次没这个兴致，显得自己多无礼似的。另一个原因，是有一天我坐在公共汽车上，万般疲惫，看到龚纯的诗，因为觉得好，自己也想鼓捣两行字。这个感受，让我觉得自己从僵尸变成人类，虽然我后来鼓捣的两个字非常不好，但我心里对他充满感激。所以就鼓捣出上述那些个字。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谁说我好，谁让我觉得好，我就说谁好。其他的人，我不浪费口舌。

本来想写得闲闲的又有说服力，像某老师用“儒林”的笔法评诸多大家文字那样的，结果不照。毕竟与龚纯交流不深，写不出来。也是我才力所限。龚纯心善，付一笑。看到的心善，对我也付一笑。

（也许有意做几个异色字，有助于阅读的快乐，编者注）

章凯诗六首：僻远处的休憩

特兰斯瓦尼亚

——献给好心的青蛙

哪儿能将酣眠延迟？
在春天、夏天­、秋天……四季，在特兰斯瓦尼亚。

贫瘠的特兰斯瓦尼亚，
这一座山峦就是那一座：

这一株登高仰望的月亮就是过去的那一株:
这一粒沙砾钻进了世世代代，人的眼中。

永远的祈祷，由永远的嘴中吐出。
一朵同样停滞的云垂范其上，永无止境。

哪儿能将酣眠延迟？
在贫瘠的特兰斯瓦尼亚，每一个人

都孤独地入眠。但在不同的时间中醒来。
然后继续活着，怀着不一样的目地。

哦，贫瘠的特兰斯瓦尼亚，
人们还怀有完全不一样目地的活着的孤独。

风暴

有些风暴在远处酝酿，大的、小的、命名的，
未被命名的――有时命名也不让知道，“没有必要理会”
是这些命名的集体名称。它们顶着帽子游历
湛蓝的海洋，游曳成群的鲨鱼
用鱼类的命名呼喊她。他们摆动尾巴，露出
三排尖利的牙齿。一幅薄嘴唇
在我们这里，是能说会道的生物学特性
它最近吃得很饱，大有讲话的兴趣。在马利亚纳海沟
不知有没有新的风暴的产生可能――大的、小的、命名的
未被命名的、还有一些，但可以“不必理会”

喝杯啤酒，在十一月六日等待
电视上所说的台风来临
这日子仿佛怀上崽子，却总也不生。

“返回到一去不还的地点”

掌握了技巧，他可以把书一直写到
有人来打断他为止。
模糊的旅馆里，恳切的
女读者一再地诵读他的作品：
“真实只有一个样本，
（棍棒、数字、字母）……”

列车时刻表蜷缩在包里，
田野上奔跑的火车，从护道林样板中急急地
吼出白汽。象书中指出的那样：
沉默让给了阅读。新闻让给了诉求。
女读者对自身的想象，某时间让给了
僻远处的休憩。在书里提到第一次隆隆作响的前进
之前。

春秋亭里的女服务员们
接来了另一茬同事，
一日日老去的女人们，
她们刻骨相爱的
他们――她们用余下的日子喂养着
他们。

一天如是进入另外一个二十四小时里面，
另外一个二十四小时，
顺从已过去的那一天，断裂，然后再次
无所不容，包括真实
以及字母

春天

她从来不说话，
更可能是一位老者，
遍布皱纹，

我几次挑起她的亵衣――
她正经热恋，把左手交给冬天。
来不及捂住下体。

短暂的幸福

我正写下了什么？——

大海沸腾，是它——

捉住了每一个投海而死的人。

事实上，人们对身体的爱，

终将成为最高的爱。

但如果，它惊醒另一具身体对爱的渴求。

它使另一具身体发出这样的呼求，

它们就自由了——短暂地，自在了。

悲悯

这些年，我，都经过了什么？

爱情。以及平静。

周围的一切，现在，全都一样，

没有什么值得关切了。

他们都是陈旧的，

——都曾深深幸福，又为对方怜悯过。

章凯：

安徽合肥人。2003开始诗歌创作。有作品发表于《十月》、《诗歌月刊》、《汉诗》、《诗选刊》、《贵州文学》、《安徽文学》、《芒种》等多家刊物中。入选长江文艺出版社《21世纪诗歌精选》、《诗生活2006年选》等多个（网络）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