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藏高原一个汽车兵的回忆录（六）
青藏线上的军人具有“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和特别能战斗”的三个特别精神。关注“青藏线老兵之家”分享我们曾经在军营中工作、学习、生活的一些回忆和我们今天与明天的成长经历。。。
青藏铁路的修建，党中央国务院非常重视，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亲自过问，派出了一批又一批的勘探试验和设计人员来到了青藏高原。一期工程，西宁——格尔木开工建设已经两三年了，西宁——哈尔盖已通车，整个路基不断向前推进，沿青海湖北岸，向大柴旦，经察尔汗盐湖直指格尔木，我们汽车部队官兵都非常高兴，时刻关心、关注着铁路建设的进程。但大家也为二期工程担心，格尔木——拉萨段，是世界屋脊地段，还有很多难题没有攻克，还有待于科学家们探讨、科研、定夺。
我连常年执行西宁——拉萨的汽车运输任务，亲身经历了公路运输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财力，国家多么地需要铁路的建设和发展，我们多么地盼望青藏铁路早日贯通啊！
汽车队行驶在青藏高原上
79 年春天，已是 2 月底，我连执行西宁——格尔木——拉萨的运输任务，连队从西宁返回在格尔木休整两天，就要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支部正在开会，二班老战士 07 号车驾驶员丁文宝，他已当兵九年，东台廉贻人，操着东台堤西的半普通话，来到连部说明情况，要求为在风火山铁路设计人员送些菜给他们。原因是，他上一趟单独为沱沱河兵站运给养，途经风火山抛了锚，驻扎在风火山铁路设计、勘探人员给了他饭吃，并从远处打来的冰块，用喷灯烧化，把水给他加车，同时丁文宝也发现这些设计人员只有粮食，没有蔬菜。所以趁这次车队上行，趁他“报饭”之机，来请示要求支持他们一些蔬菜。我没加思索就说出口：“行！应当这么做。现在虽然大家都是青黄不接，但还是要支持的”。并还说了，丁文宝明天“报饭”打前站，要他带上一麻袋大萝卜送给他们。丁文宝很高兴，立即答到：“是”！他走了，司务长说：“我们现在的主菜，就是靠萝卜，萝卜都空心了，也不多了。”我说：“青藏铁路建设是件大事，是国家的大事，与我们汽车兵人人有关，目前我们的菜也很少，但比风火山上，什么菜都没有强得多了，何况人家还救济了我们的抛锚车，我们如果菜多就能多支持点，军民鱼水情嘛！”连长韩忠纯开口了：“指导员说得对，司务长你去让上司（给养员）准备一麻袋萝卜，拣好的，装满了送到二班，丁文宝夜里就出车打前站了。”司务长魏山，再也没说什么，高兴地去准备了，据说他还让给养员多送了半麻袋的土豆。
车队这次向拉萨运送的大部分是罐头食品和百货香烟，是边防部队的给养，是军需物资，车辆安全和物资安全是重中之重，任何人都不得染指。我们条件再困难，也得保证物资 100%送达目的地。上行，第三天，连队起早从五道梁兵站出发，计划在两道沟吃早饭，天快亮了，车队上了风火山。风火山上，其实只有风，积雪还是厚厚的，根本没有火的迹象。冻土层上千米厚，整个山上除了铁路研究设计人员，就没人烟，真是又荒又凉。车队走着走着，突然公路上站着一位同志，向我们招手，比划着要我们车队停一下。我想干脆停下来休息一会儿，我带队车一停，后面的车也都停下来。那位同志走上前来，自我介绍说：“我们是铁路设计院的，昨晚你们赠送给我们的一大麻袋大萝卜，还有一些土豆，太及时了，真是雪中送炭，太感谢你们了！听说你们今天一早要路过，我们做了一高压锅萝卜饺子，让你们去尝尝。”说着就领我们前面的十几个同志，向他们帐篷走去。我心里想，这大萝卜，放在菜窖里已经几个月了，早就空心了，他们当着宝，还用来包饺子！可见得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艰难啊！当然，我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大家现在还不都空着肚子吗？不一会儿，大家就来到了他们帐篷里，一小高压锅刚好打开，热气腾腾的饺子，对我们空肚子人来说，诱惑是大了去了，多香啊！这时一位好像是负责人的同志走近我跟前，执意要我们吃饺子，我直言不讳地说：“我们相互支持是应该的，饺子谁都想吃，但我们人多，一个连上百人，一人吃一只都会把你们吃垮。你们在这风火山上挺不容易的，天寒地冻，高山反应够你们受的了，这饺子，必须留着你们自己吃，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我坚持不吃，大家谁也没吃，我领着大家走出了帐篷。
风火山
我们上了公路，几位设计院的同志都连忙赶来为我们送行，我问一位同志：“天气这么冷，为什么还在这里？”他说：“天冷就是天冷的课题，我们已几个春节都没回去了。这冻土层，一年四季都冻着，但各个时期冻的数据都在变化，为了研究出准确数据，我们必须反复勘探，反复研究，我们已连续几年了，研究的成果也快出来了。”我说：“你们太辛苦了，还比我们辛苦！我们算是流动着的部队，时不时的还有一定余地，你们一呆这儿好几年，为的是国家、为的是确认铁路设计，你们太艰苦了，向你们学习！”说着谈着，谈不完的话题，由于时间有限，赶路还要紧，我向他们道别，一一握手，他们向我和大家挥手，并欢迎下次再来作客。
车队起动了，车子向前开着，我回头看着那两顶孤独的帐篷，点缀在海拔 5000 多米雪山的深处，那几位还站在帐篷外向我们挥手的身影，渐渐地从我视线中消失，我真切地感到他们是伟大的，理想是崇高的，事业是崇高的，他们是在为人民立功啊！非常值得我们学习。
我亲眼看到这些国家科研人员在雪山深处的身影；又亲耳听到他们“研究的成果快出来了”的声音，我心潮澎湃，思绪万千，自然而然地升腾起一种超越自我的感受，仿佛那扶摇而上天际间的青藏铁路，正跨越千山万水，敲开着高原人家的幸福之门，就要来到世界上离天最近的“太阳之城”——拉萨。青藏铁路全线贯通，成功开赴的那天，江河欢唱，群峰点头，藏家起舞，颂歌奏响……那时那景，远古的呼唤，千年的期盼，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修建一条“铁天路”的梦想一定会实现。
14、运送新兵进藏
铁打的江山，流水的兵。青藏高原部队退伍兵输出和新兵进入的运送任务，几乎都是汽车部队承担。进藏的新兵，基本程序是新兵一入伍就在内陆基地新训后，在三月份，用火车运至西宁，再从西宁由汽车部队运送进藏。
1979 年是我连由油罐车改为平板车后的第二年，年初二月中旬中越反击战打响后，上级分批从我连调上前线的老驾驶员（包括东台兵丁文宝、冯忠池等）有二十多名，加之又正常退伍了一些老驾驶员，我连的驾驶员一下子锐减，把在队的干部都算上，也只能勉强维持连队出车。三月中旬，连队接到上级命令，西藏某部新兵连 150 名官兵，由我连从青海西宁运送到西藏拉萨，我感到担子太重了。一是我们首次运载人员，经验不足；二是连队技术力量相对薄弱；三是连长胃病严重，又探亲回了四川等等。但任务下达，我连必须坚决执行，这担子必须由我撑天拄地挑起来，来不得半点推诿。我冷静地分析了当时情况，立即组织召开支委会、支部大会、军人大会，进行反复动员，号召全连全力以赴，所有能驾人员一律出车，任务细化到每个班、每一个人、每一辆车，并严肃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严格车辆运行规定，按日程行车，按纪律行车，以打仗的要求，确保任务圆满完成。
连队按照命令，从格尔木向西宁出发，几天行车，连队顺利到达了西宁“转运站”。刚到站当晚，一方面由副连长组织，进一步维修、保养车辆，大毛病的车必须连夜组织抢修；另一方面与新兵连联系，具体研究安排布置车辆的落实情况。当晚新兵连首长亲自来我住地介绍、交换情况，并共同研究，最后确定：一是从我连出发的 38 台车中，挑选出 10 辆，按照思想素质最好、车辆技术状况拔尖、驾驶技术最强的要求，一一落实到车、到人。同时，全连将最好的蓬布蓬杆都集中到这十辆车上。二是这十辆车，编成新的顺序号，每辆车运载一个班新兵，第十辆车为勤杂人员乘座。三是各自召开会议，进行布置和安排。两家共商会议后，晚上立即召开我连队全体人员会议，进一步明确细化任务，具体到每台车，每个人，每件事。各种准备工作顺利展开。
第二天上午，连队车辆全部装货，前10辆运兵车，每车装两吨大米（40 袋），一是用来压底，使车辆稳重些；二是可用来作座位；三是一下子能为这趟任务多完成4 万个吨公里。其它 28 辆车，统一装的是炸药。
下午，我连和新兵连一体，集合在车场，新兵连连长亲自向我连赠送锦旗，我接过锦旗感到意义重大，责任重大。接着双方首长都讲了话，新兵连高歌“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我连高呼：“向高原新兵学习！”“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准备打仗”。双方热情高涨。一场小小的仪式过后，立即将前 10 辆车分别贴上了①-⑩的序号。我最后宣布行车顺序，我带队坐①号车，②-⑩号车随后，装货车按班排顺序跟后，驾乘人员，相互见面，熟悉情况，为登车做准备。
第三天部队从西宁起程，早晨 7 时许，新兵全部上车了，38 辆车，浩浩荡荡顺利出发，驶入青藏公路。上午10 时许，车队到了日月山顶，山上下雪了，前面的道路受阻，我带队的第一辆车正要上山顶，车子停下了，由于公路上雪被压实，山顶的南、北都是坡道，①号车停了，轮胎不转，可车子还是整体向山下滑动。如果第一辆车向后滑下去，就会造成连锁反应，后果不堪设想！！车上运载的是新兵，车子滑动，如果撞击到后面的车，就会出现连环车祸，一辆撞一辆就会发生，如果那么多的车毁人亡，就是枪毙我十次也嫌轻啊！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跳下车，脱下皮大衣，赶紧塞到右后车轮下，驾驶员小李子，也迅速拿来三角木垫到左后轮，同时，我俩都躺倒在公路的冰雪地上，用双腿双脚死死顶住三角木和皮大衣，车子不再滑动了，我松了口气。后面的车辆，也都效仿，进行了一场防滑的战斗。虽然时间很短，就是“短”字上，我们所有车勤人员都竭尽了全力，确保了车辆的安全，关键时刻的一瞬间，同志们真是拉得出，打得响，打得胜。
大约一刻钟，路通了，我们车队又继续前进了。之后，车队走得也比较整齐，比较顺利，驾乘双方同志们相互关心，关系也越来越融洽，双方都是满意的。车队翻过一座座山峰，跨过一片片的戈壁滩，越过一块块草地，来到了离格尔木只有 120 公里的诺木洪兵站。按照行程，第四天一早，我们从诺木洪兵站起程，中午直达格尔木大站，新兵连全体下车，住大站休整两天。休整的目的一是让初上高原的新兵们逐步适应高原气候；二是为南进西藏做准备；同时也是为我连车辆保养和休整提供了时间和空间。我们车队回营地了，我将赠给的锦旗悬挂在驾驶室上方，进我团大门时，守卫哨兵向我车队敬礼，我还真有点得意！但我开心不起来，我知道本次任务更难更艰巨的重头戏还在后头。
连队在格尔木休整两天，首先是维修保养车辆，同时对上行任务进行再动员，再布署。大家热情进一步高涨，个个摩拳擦掌，纷纷表示用“自卫还击”的精神，坚决圆满完成这次运兵任务。
两天后，车队恢复原状，又出发了。我坐在车上考虑，上行路程更长，更艰巨，恶劣的环境，新兵们受得了么？我们多年在高原上，高山反应从没减轻过，但大家心里有个底，没病时也只不过像重感冒一样难受，可新兵们第一次来到生命禁区，他们要“闯关”啊！有前例，闯不过的，轻的马上派单车送最近的医院抢救，重的有来不及救治的就会牺牲，我不时为他们担心，同时也为我们能否把他们安全运送到拉萨担心。
上行第一天住纳赤台，新兵们有些高山反应，但问题不大，还比较正常。可第二天上西大滩后，海拔开始超过四千米了，新兵们高山反应不断增大。加之，路况差天气寒冷，车棚挡住视线，坐在车上摇呀摇的，不少新兵都呕吐了，有的还比较严重。我知道情况后，立即采取措施，把反应严重的十来个新兵，全部安排坐进驾驶室，果然很有效，他们的高山反应有了缓解，有的还睡着了。
车队每天都在继续向前推进，闯过风火山， 越过通天河，穿过可可西里，车子在路上行驶，沿线的风景不断地变化，或崇山峻岭，或平原草甸。有时阳光明媚，天空蔚蓝，挂着的白云，犹如片片棉絮，就在头顶上漂浮。它是那么地近，近得似乎触手可及；它是那么的美，美得似乎像藏族姑娘们在跳舞捧着的雪白哈达。有时老天忽然大变脸，大片大片乌云压下来，雪花纷飞，满眼里是银的世界，让人感到“高处不胜寒”以及高原的冷峻和苍凉。
雪山行车
第四天，车队来到了世界屋脊唐古拉山。在唐古拉兵站午饭后，车队就要向全青藏公路海拔最高山峰冲击。天有不测风去，车队刚从兵站出发约半个小时，外面突然又下起了雪，雪虽下得不算大，但向山上看去，本来已是白雪皑皑，寒气逼人的群山，又给添加了几分酷寒，谁也不晓得山上早就下过一场大雪。现在，车队已经到此，没有退路，只有前进才是出路。车队继续前进，但越走越难了，整个山被大雪淹没，找不到路了，只好沿着原来的车轮印前进。车子的两边的雪墙超过了人高，车轮下压实的冰雪路，滑得让整个汽车忽上忽下，忽东忽西的颠簸着，严重时车子猛摇猛晃，吓得车上的新兵，大喊大叫，要求停车！我的天啦！这个时候天大的本事，谁也没有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沿着车辙向前闯，谁也不能停车。我们驾驶员谁都十分明白，在这样的道路上，车子在雪胡同里，只要有一辆车停下，后面的车就得全部停下，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在这海拔五千多米的大雪山上，车上装载的可是人啊！一出事那就无法挽回的大事，后果将是不堪设想！
我让驾驶员稳住油门，让车子稳稳的走着，我把车门玻璃摇下，探出半个身子，伴着大风雪和车子发动机的嘈杂声，大声地向后面喊起来：“同志们！车子不能停！前面就要到唐古拉山顶了！最困难的地方马上就要过去！同志们！忍一忍，不要害怕！胜利一定属于我们！你们听到后，向后传！向后传！不要停，向前进！”①号车上的新兵们首先听到了我的喊话，新兵班长还是机灵的，他立即组织车上新兵一齐反复地喊：“向后传！不要停！向前进！”“向后传！不要停！向前进！”一辆传一辆，山上顿时出现持续不断的喊话声：“不要停！向前进！向前进！”大家振奋了精神，鼓舞了斗志，顽强与天斗，与地斗。车队在雪胡同里奋斗着，前进着，虽然较慢，但只要前行就是胜利。约莫又行驶了 40 分钟，车队上唐古拉山顶了，向下一看，山南面的下山路可奇了怪了，雪少得很，公路显示明显，我这才松了口气，情况发生了变化，令人高兴起来。我让驾驶员继续稳稳地开，慢慢地后面的车都逐步脱离险地，跟上来了。20 分钟后，车队恢复了正常速度，天黑下来了，才到达进西藏后的第一个城市——安多县。到了安多兵站，我问新兵连姜连长，有什么情况，他兴奋地说：“我第一次看到我们解放军战胜大雪山的汽车兵，了不起啊！”接着又说：“我们新兵中有好几个在山上反应严重得很，有好几辆车上都吐得很脏了，真的很对不住啦！但大家都坚持下来了。在唐古拉山上是一大关，最危险的地段总算闯过来了，后面再怎么样，可能不会再出现像今天唐古拉山的那种情况了，你们放心吧！”我说：“太好了，只要每个新兵都安全，我就放心了。我们连里的这些兵好说，他们不是一天啦，都是老兵老高原了！姜连长，你去忙吧！”姜连长匆忙走了，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我再次查点车辆，新兵车 10 辆到齐，货车到了 21 辆，除两辆收尾车外，还有五辆抛锚车没到站。多年行车经验告诉我，这是正常的，有的抛锚车几天跟不上车队，直到终点站才能见面也是常有的事。高原汽车兵饱受了雨雪风霜，饱受了各种艰难困苦的煎熬，特别能吃苦！特别能忍耐！特别能战斗！
布达拉宫
车队从安多又起程了，翻过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越过一片又一片草原和戈壁滩，经过一个又一个村落、小城，前前后后半个月，最后一天清晨，从当雄出发，中午到达羊八井，傍晚安全顺利到达了拉萨大站。新兵连150 名官兵，全部到齐，姜连长特意前来道谢！我代表大家说：“不用谢！这是我们的任务和职责所在，要谢，首先谢你们的配合，谢谢你们每一位刚进藏的新兵！”(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