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纪念册
10月27日,一架直升飞机坠毁在了皇权球场外的停车场。第二天,皇权球场的拥有者、英超俱乐部莱斯特城宣布了调查结果:坠毁的直升飞机系俱乐部所有者、泰国籍商人维猜的私人飞机,维猜本人正是在比赛后乘坐这架飞机离开球场,因而在事故中不幸罹难。
消息得到证实后,全世界带有足球标签的社交网络陷入一片悲痛。人们相信如果不是泰国老板懂球爱球,莱斯特城根本没有机会在5年内完成次级别弱旅到顶级联赛保级队再到联赛冠军的三级跳,成就足球历史上最经典的“草根童话”。
中文社交网络里,怀念意味更甚。一半的中国血统让维猜很容易与不堪的国内足球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进而上升到了步调一致的对“足球理念”的追念。
但越是步调一致,越让人感到违和。因为就在一年前,莱斯特城和俱乐部管理层还因为解雇了带领球队历史性夺冠的功勋教练拉涅利,被球迷们定义为标准的“忘恩负义”,送出“希望你们降级/解散”等各类诅咒;或者再追溯到两年前,维猜老板邀请泰国高僧来到皇权球场开光做法,祈祷球队胜利的行为,曾经一度成为球迷间的经典笑料。
所以别看社交网络已经发展了这么久,人们的发声门槛已经降到足够低,但在公共事件面前人们还是没有什么参与感。参与感低到我们还没有习惯将自己归入到“公共事件”成型的动因之一,低到我们在参与“公共事件”发展的过程中愿意将“自己的意见”作为最优先放弃的无效信息。
当然这里并不是在批判什么国民性,还不至于上升到这层高度,况且过长的记忆周期、繁复的信息流更迭、越来越多地直接感官刺激,再加上传统社会规则下长期赋予每个普通人的社会分工,都可能造成这种“自己与自己意见之间的疏离感”,但这也是一个值得我们正视的事实:
这些我们曾经有过却最终忘记的参与感,往往也是这些“公共事件”中最重要的东西。事件真正的得与失、红与黑、善与恶,乃至事件的最终价值与实际获利者,都只有在这些细节完成堆砌后才能更清晰的呈现。
这也是我们需要以“纪念册”这样复杂的方式,来不断记录热点的必要性。而刚刚过去的10月,纪念册里收录的三个关键词是机会、误会与再会。
机会:也留给没做好准备的人
2008年奥运会备战期间,香河足球训练基地诞生了一段里程碑式的讲话。时任足协主席谢亚龙训诫成绩不断下滑的女足队员们“要学习巴西队晚上11点还要在健身房里加练力量的精神”,随后鲜明地指出“女足球员身体肌群中最需要训练的应该是叉腰肌”。
这段讲话被媒体披露之后很快成为了球迷们的笑柄。因为不仅人们没有听说过“叉腰肌”,连谷歌、百度这样的搜索引擎也没有多少记录,遂被戏称“人体解剖学上的一个新课题”,也因此顺利地成为“中国足球总是外行领导内行、啥也不懂瞎指挥”的例证被反复提及。
但后来舆论关于“叉腰肌”的风评是有变化的,原因在于人们了解到谢亚龙曾经是一名百米能进11秒的专业田径运动员。于是“叉腰肌”事件的性质变成了“忽略田径运动与足球运动之间对人才要求的差异”、“我是替你好”的好心办坏事。
所以当10月14日国足U25球员们被集体送去军训的时候,质疑声中就多了几分暧昧:足球和军事训练对于体能和肌肉训练的要求的确有着显著的差异,足球的确是一个以分工合作为前提的团队运动——但军事化训练也的确能够有效解决“某人看起来懒懒散散、荣誉感不强”等问题,送精神属性屡遭质疑的国足去军训还真不算百分之百的瞎折腾。
不过感到困扰,其实多半来自于球迷们对“足球”标签的执念。
因为如果跳出“足球”的大框架,把“叉腰肌”和“军训”还原成本质上的“非常规行为”,那么问题大可以归结于人们为什么会选择用非领域知识体系内的解决方案去解决与知识体系强相关的问题(也就是俗称的“外行管内行”),最终的诉求大体可以被归类为两个方向——要么是准备突破天花板的炫技,要么走投无路压力下的搏命——总之是在常规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强行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国足显然无法炫技,但其实也称不上什么走投无路,比如联赛火爆、舆论关注、青训体系逐步成型、青超联赛中冠联赛等基层项目纷纷落地,包括前几天中乙级别(中国足球第三级别联赛)的北区半决赛现场还吸引了西安当地5万名球迷的到场,甚至可以称得上欣欣向荣。
于是用“外行管内行”确实能创造机会,但并不会留给那些所谓“有准备的人”,而是让最终的价值向外侧流动:管理者证明了自己强有力的作为效率、球员踢掉了废柴懒惰的标签,球迷们在“段子变成现实”的过程中收获了情绪宣泄点。
至于足球本身的提升?简单粗暴的逻辑,恰好对应了社交网络时代求知欲的稍纵即逝,人们再也分流不出多余的精力。
锤子坚挺还是僵挺:而按照方法论进行解析,不难发现10月15日被传闻“成都分部解散”的锤子科技,几乎是在同样的问题内核下采取了相同的解决方式:
即使人们不难找到锤子科技设置在成都的办公地点,不难用肉眼观察到办公室里的空落落,即使与成都合作不开心的传闻在舆论中已经被描述得有鼻子有眼,但只要将下一场发布会的地点选择到了成都,舆论的注意力似乎就能巧妙地被绕过“企业经营”等硬核层面,被收归到一家企业对某区域重视程度的层面上:
哪怕开发布会的地点可以和企业是否在这里创业毫不相干。
这或许是今年10月热点中最让人感到遗憾的地方:我们的注意力已经被原子化到任何领域的公共事件都可以通过“标签化的标准”来判断,或者说大部分人的逻辑思考空间只能建立在已有的知识掌握体系里,然后不去细思也没人有感到恐极,毕竟没有人想当杠精。
最后那些引发问题的矛盾,以及原本可以很好解决矛盾的契机,也因此被浪费在热点半衰期里,最后不了了之,变成一个个如果当初。
误会:常常留给别有用心的人
相比于机会,大多数10月热点的成型于误会。
比如10月第二周疯传于整个中文社交网络的卷发棒,最终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行业媒体人将爆款传播的动因,惯性地归结为“戴森”的品牌号召力,以及广告主来投放时对传播渠道的精准选择,进而与假笑男孩、小猪佩奇们共同支撑起了一篇篇营销干货。
但当你实际沉浸在传播受众语境时,却会发现人们关注的重点既不是戴森也不是卷发,而是卷发棒自带的“增加发量”和“脱发没有办法卷发”这些社交网络自身孵化的话题点,而且用相同的待遇迎接了之前每一个可以引爆类似话题的标签式产品。
于是很尴尬,还没等到这些营销干货进入传播半衰期,戴森卷发棒的口碑和热度就先一步进入了半衰期,行业语境和公众语境也随之形成一种自说自话的二元对立——包括也有不少媒体人不理解,为什么用户不去关注马蜂窝赤裸裸的欺骗行为,而更愿意关注与自己毫无瓜葛的明星结婚——总把行业等量为市场、愿景等量为需求,难怪人们越来越看不惯媒体人,不仅不说人话,根本就不听人话。
还有那个被卷入万州大巴车坠江事件的女司机。在人们的误解当中,她不遵守交通规则、选择在长江大桥上逆行;驾驶技术不过硬、遇到紧急事故不知道怎么处理;天生方向感不强、象征着女性在操作大型器械方面存在着某些先天缺失——如果不是找到了尾车的行车记录影像,一个不合格社会人的人设几近完美。
讽刺的是“产生误解”在整个事件发展过程中并不算什么重头戏,一波近似于集体无意识下的条件反射操作更值得我们焦虑:
我们理解公共事件必然会存在信息死角,信息死角也必然会导致舆论发酵环境下的不可控发散,但为什么这次事件的“不可控发散”先于核心问题得到了媒体的青睐?为什么“不可控的发散”能成功截流事件的绝大多数流量?为什么大部分参与者优先选择“这个不可控发散”进行参与?
8012年的辐射问题:那群害怕辐射到不惜强行拆卸通讯基站,导致三大运营商干脆切断全部信号的成都某小区业主们,带来的误会则让人们想起了《水浒传》中的著名章节“鲁智深拳打镇关西”:
身为提辖的鲁智深因为一拳打死的长期欺行霸市的恶霸镇关西,替乡里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从此“鲁提辖”之名名震江湖——但这个故事归根结底充满了反智主义色彩,因为其跳跃了法理层面上“主张—论证—定论”的合理程序,无异于打着伸张正义的旗号伤害了正义本身,更容易造成冤假错案的出现。
值得玩味的是,作者施耐庵本人似乎有能力认识到整个故事的不合理。因为人们推测施耐庵只有长期供职于司法体系,才能让他在“杨志卖刀”这样的章节内,用短短二十句话带出了十九个司法专业术语。
于是“拳打镇关西”故事的成型,很像是施耐庵与现代爽文作者们在充分窥视人性后,跨越数百年形成的共识:只要在事件中给人们设置足够执行完“自己想要的参与方式”的路径,人们就会在大脑释放完多巴胺和内啡肽之后,自然而然地笃信事件正在朝正确的方向推进,将掺杂更多个人代入感的注意力投入到简单的“论对错、分善恶”的简单对立逻辑中。
这或许也是如今我们在社交网络中最常见到的“误会式热点”,即人们以为自己参与了“替天行道”,但实际上麻烦别人来遇、策略别人来执行、后果别人来承担,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收割“情绪疏导快感”的爽文读者。
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连爽文都不如,因为那些笃信辐射谣言的业主早就被隔离在“有科普有调侃”的话语圈之外,而身处这个话语圈的当事人则根本不需要接受“科普和调侃”,以至于成为一个连自恰都难以完成的自嗨。
这就是10月热点中最令人不甘的地方:“误会式热点”越来越频繁的出现,似乎预示着我们的社交网络,越来越乐意让资源让渡给那些脱离了“事件原始内核”、充分符合某些标签化口味的“热点事件”,我们的社交网络也正随之变得越来越适合制造问题而非解决问题。
10月锦鲤风潮:至于这种现象的背后成因,或许可以用从国庆假期开始,到现在还层出不穷的“XX锦鲤”来解释:
能顺利地用毫无包装到堪称赤裸的“利益交换”与用户发生交互关系,并且屡试不爽,看来无论是在行业里还是在日常生活场景中,对资源有限以及上升通道狭窄的感知,远比我们现在所谓的“正视现实”还要严峻得多。
再会:好久不见你在哪里?
人们用“江湖再见”这四个字来告别金庸老先生的时候,我总是会第一时间地想起《武林外传》。
当然,无论是在文学层面还是社会影响力层面,受情景喜剧形式局限的《武林外传》和金庸老先生的作品们很难被放置在同一个比较量级上,但我很喜欢《武林外传》在片头曲开场时就提出的问题:
江湖是什么?
宁财神给了《武林外传》81集的思考时间,得到了两个答案——
第一个答案江湖里的必须有“侠”。“侠”不必像郭靖那样“侠之大者利国利民”,也不必无私到吕秀才那样“从天而降万两白银一定上交国家”,但侠必然是人们心中对浪漫的寄托,保留着活着之外的生命意义;
第二个答案是江湖从不是一个具体的地方,而是侠与侠之间的交集。即便你的世界只有“同福客栈”,没去过老邢当差的“十八里铺”、没和燕小六一起去“翠微山”荡平山贼、没有和雷老五在“西凉河”里挖过地道,但当侠遇见了侠那一瞬间似乎就拥有了整个江湖。
所以若我们真的读懂金庸和李咏们,那么面对十月那些似乎突如其来的逝去,感伤之外其实是不留遗憾的。他们或已经找到了自己人生的归处,或已经在人们心中留下了“侠”的身影,或早已开启无数足以延续其生命意义的无数个江湖。
相比之下,生理体征上的消失,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很可惜,我们似乎距离这个目标还很远,或者说越来越远。毕竟无论是接连发生的故去,还是港珠澳大桥通车、诺贝尔颁奖典礼这样的“非情绪型热点”,越来越多人的应对常态是“等待信息流出现一个符合我人设的文章”、“通过转发见证的方式,最终让自己的情绪得以正式成立”。
——怪不得区块链将是社交网络后的下一个时代主题呢。
“难得一面,世当珍惜”,这里10月纪念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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