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文学编辑的尴尬
这脚一踏就踏了十年,成“老编”了,在后进编辑部的“八零后”“九零后”面前,我也可“倚老卖老”了。唐代贾岛《剑客》诗云:“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为不平事?”贾岛豪气冲天,十年磨出的剑寒光闪烁,锋利无比,已经要拿它去成大事了。而我,十年做一编,不但没有贾岛那般的成就感、豪气感,反倒有一股无奈之气、尴尬之气,倒是要在此“今日把示君”了。
我进杂志社的时候,文学期刊的黄金时代已经落幕,但一提起当年的辉煌时期,我的主编副主编们总是眼里放光,无限怀念:发行量以十万计数,文学发烧友一打一打,文学编辑可是很多人向往的“牛烘烘”的职业。抬头忆当年,低头看今朝:文学热冷却了,读者萎缩,作者流失,没了发行量,政府断了“奶”,文学似晴天的雨伞,被人们扔在一边,落满尘埃。曾经为人们的精神生存提供“粮食”的文学杂志,如今却要为自身的生存乞丐一般四处寻找“粮食”——办刊的经费和出刊的稿件。我们笑称文学期刊编辑的“二搞”,搞钱、搞稿,这是杂志和编辑双方缺一不可的生存之道。
在此大环境下,一名文学编辑的尴尬之处便不胜枚举了。
尴尬之一:可观资助与蹩脚稿件之间的取舍。
文学编辑的两件大事儿——搞钱和搞稿,它们之间是很有意思的关系:搞不到钱,而搞到好稿,出刊没“门儿”;搞到钱,而搞不到好稿,出刊没“脸儿”。要有“门儿”有“脸儿”,就是既搞到钱又搞到好稿,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儿,但这好事儿,有时候的确有点难。对现阶段文学期刊的处境来说,钱和稿之间,是“活下去”与“活得好”的关系,理所当然,首先是解决“活下去”的问题,所以文学编辑就得花大力气、绞尽脑汁去广开财路——跑赞助。
跑赞助是门大学问,吃苦头和受冷遇是家常便饭,我的主编在一篇文章中就“倒过苦水”——记得一次,友人带我去找一位政府垄断企业的老总,事先联系了多次,最后约定这天晚上九点到他在福州某花园的“行宫”见面。结果到了约定时间,老总正和别人谈话,友人上前通报,还送上一幅字画。不料老总竟对我们理也不理,一任我们尴尬地站在那里。客厅里,大屏幕高清晰进口彩电以及考究的家具显示主人用度的奢华。但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舒服。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老总的客人走了,仍未请我入座。我只好硬着头皮递上名片,说明来意。老总将名片随便一扔,出言不逊:“你们来就是为了向我要钱!”这位官商板着脸孔,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我一下。我感到受到莫大侮辱,只是为了刊物的一点赞助而强忍着没有拂袖而去。
不过总是有热心人愿意资助文学刊物的。这部分人年轻时大都是“文学青年”,曾经怀揣文学梦想,只不过没有在舞文弄墨的路上走出来,现在人到中老年,事业有成,手中掌“权”握“钱”。当我们通过七弯八绕的关系敲开他办公室门时,他搁置许久的文学梦想重新被点燃了,总是滔滔不绝地向我们回忆当年在知青点的油灯下如何爬格子、如何走几里山路到镇上邮局向我们刊物投递几首“朦胧诗”,讲到最后,脸上总掠过一丝遗憾,说投出去的稿,无一例外地都是石沉大海,只好放弃了。我们笑笑,只能讨好地说,您另走他路不也是功成名就了吗?最终还是谈到了“钱”的问题,摆事实讲道理,说话小心谨慎,文学刊物现在很困难,但文学的旗帜不能倒下去,希望得到您的支持。一万、两万、三万、五万,一般来说都能得到满足,只是我们必须回去做一个方案,其实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比如冠名设个奖项、象征性地登个广告、搞个采风活动等。
通常情况下,当我们的策划方案得到同意的答复时,赞助的热心人士——做企业的或当官的——会让秘书交给我们一个牛皮信封,信封里头是一叠稿件,秘书交代我们,这是某老总或某某长亲自写的,你们刊物要发发。我们只能点头,否则好不容易跑的钱就会“泡汤”。实话说,这些“总们”或“长们”长时间荒废的笔头很难写出高质量的稿子来,如果是千把两千字的散文,还容易“照顾”,但如遇到三四万字的中篇,我们编辑就很为难了,再为难,也得按秘书说的“发发”,所以只得我们编辑下力气大面积“修修补补”了,“修补”到勉强能发表时,稿件早已面目全非了。
当然也有拒绝发表赞助者稿件的事儿,但少,因为题材和题旨涉及到政治和宗教问题而又无法“修补”时,就只得放弃了,那是我们“饭碗”的底线,有时候资助会“泡汤”,有时候虽不会,但资助者肯定不高兴,想有下一次“合作”就难了。
尴尬之二:好稿标准和自由来稿之间的为难。
对文学期刊来说,钱是命,稿是魂,“魂”是指灵魂,指根本、意义,刊物生存了,但都是人情稿关系稿赞助稿,文学水准没了,就等于丢了文学期刊的“魂儿”,文学刊物的生存也失去了意义,还不如“死去”。
好稿是文学期刊的“魂儿”,那什么是好稿呢?标准在哪儿?其实,这是一个文学编辑一辈子都在解决的问题,这问题解决的程度怎样,是一个文学编辑“成熟与否”的标志。我做了十年编辑,读了十年小说,编了十年小说,我才敢说有些人做了一辈子文学编辑,一辈子都在文学的门外徘徊,因为什么是好稿,他从来不知道。
我在学校时沉溺于理论,跟别人风,啃卡西尔的《人论》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巴特尔的《文之悦》巴赫金的《小说理论》等等,总之是崇洋媚外的理性的东西,相反,感性的文学作品读得少。到了编辑部,以为看几篇小说没问题,当我的指导老师抱一大堆自由来稿给我时,我傻眼了,连续翻了几天,翻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小说写得怎么样?是好还是坏?就像一竿秤里头没了准星,称不出重量来一样。我寻思着,先得弄清好小说的标准——其实我后来才知道这是永远困绕文学编辑的一个问题,它没有固定答案,它的无限种可能只是在靠近答案——,我决定跳出这些稿子,从经典传世的小说中去寻找标准。
应该说这是一条对路子的路,我开始另一次沉溺,读卡尔维诺读妥斯妥耶夫斯基读福克纳读海明威读曹雪芹……读到一定时候,我从这些经典中仿佛找到了一些好小说的标准,因为我开始对来稿不自觉地指手画脚起来,我开始谈到小说的人称、小说的叙述速度、小说的结构等问题了,而且我开始发现了那些来稿与经典之间的差异和距离,我也慢慢地能从字里行间判断一个作者是刚开始写小说还是已经有几年的写龄了,在与作者的交流中我开始能说复他们,他们偶尔也会说我是一个“懂行”的人了。
当好稿的标准在我心中逐渐建立起来时,我的尴尬也开始了。我的工作总在沮丧中进行,如果按照经典的标准来衡量摆在我面前的这些小说,几乎没有一篇是可以发表的,当然,如果别人写的都是大师级的作品,还要我们这样的编辑做什么呢?谁还又需要我们这样的所谓的省级文学刊物呢?我这样安慰自己,或许他们仅仅需要的是一个成长的平台。我不得不调整我的编辑标准,我从那些不太成熟的小说中寻找闪光点,哪怕是微弱的闪光点,将它看成“未来的绩优股”把一篇篇小说刊发出来。刊物一期一期、每月每年地印上那些不太令人满意的小说总是按时寂寞地出版,我的编辑岁月也在纸页间寂寞而有些令人厌倦地流逝。
有时候也能碰上或发现让人眼睛一亮的作品,那是编辑部的节日,大伙儿争相传看,为好文击掌,那时候的文学编辑是最幸福的、最满足的。更多的时候,当终审不停地来催促下一期的发稿时,我总是仓促地交上一沓,然后在不满意和遗憾中希望下一期能有所改观。
尴尬之三:成名作家作品与刊物与编辑的关系。
对名作家稿件的争夺,是文学刊物、文学编辑间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此话不夸张,拿到名家稿是给刊物、给编辑脸上贴金的事儿,因为名家稿意味着“眼球经济”,意味着“质量保障”,另外,刊物和编辑也说不定会跟着名家沾点“名气”,在圈内也混个脸儿熟,看上去也很“牛”,咱们文坛不就是有几个“名编”风光无限吗?
所以各位文学编辑向名家抛去的“橄榄枝儿”就丰富多彩了,有套近乎的,有吹捧的、有给好处的等等,总结起来无外乎三种:感情拿稿,与名家广泛联系建立感情;稿酬拿稿,支付有竞争力的稿酬;品牌拿稿,靠刊物和栏目的影响力拿稿。可毕竟,名家屈指可数,而文学期刊林林总总,供大与求,所以就出现了一个现象,只要是名家稿,不管是好是坏,是精品还是垃圾,只要拿到就如获至宝,不是头条就是二条,只字不动地火速发出来。
编辑在名家稿面前是失语的,一方面是因为编辑在名家面前“胆小”,怕得罪名家,另一方面是因为名家大多“架子大”,不一定把编辑放在眼里,你这里不发,要发的地方多得去了。所以编辑在名家面前是尴尬的,不是说不能看出稿子的问题,是不想说出稿子的问题,这样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其实这样真正受损害的是名家,长此以往,没有编辑的吹毛求疵了,名家在自我良好的感觉中一天不如一天,哪一天就变成“非名家”了;其次受损害的是读者,读者掏钱买一本你的刊物,本想读到一些高质量的作品,而编辑放弃了“筛选”“过滤”的本职,让他们在失望中慢慢放弃刊物放弃对文学的信任;而最终受损害的是文学本身。
我曾经一段也“迷信”名家稿,想方设法靠近名家,我甚至私自许诺给名家高稿酬,而我们刊物稿费过低,我就自掏腰包弥补差额,但我好不容易拿到稿时,稿件的质量实在让我大失所望,这样的情况不止一次,慢慢的,出于一个编辑的良心,我只好远离名家稿了。但是我的主编不这么想,还时常在我耳边提醒,多找名家约点稿吧,名家可是刊物的“门脸”啊,我只能尴尬地点点头。
再有,我曾有意识地查看全国文学期刊的目录,发现在各刊发表小说的作者重复率特别高,就那么二三十个作者的名字反复出现,而且一般是哪个作者在《收获》《人民文学》几个名刊亮相后,各省级刊物就盯上了,上了这刊上那刊,但稿子都因应付稿约急就而质量平平了。其实对这类作者的稿件也必须谨慎,不如放弃他们,用自己的眼光去发现、培植自己刊物有实力作者的最佳稿件。
我的文学编辑生涯过去了十年,尽管这些尴尬之事时常包围着我,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转行的打算,如果这家文学刊物不关门的话,或许我会在这个位子上坐到退休,因为时间会让人产生难以割舍的情感,就像一个人长了六个指头,本来有一个指头是让人不自然的尴尬的,但十年过去了,它也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文学编辑于我也是如此吧。况且,在这一行当也有人做得很出色,受到人们尊敬,比如说美国《纽约客》杂志的文学编辑威廉·肖恩,大名鼎鼎的塞林格就在自己书的扉页这样写到:威廉·肖恩是《纽约客》的守护神,是酷爱放手一搏的冒险家,是低产作家的庇护神,是支持文风夸张到无可救药的辩护手,也是生来就是艺术家的大编辑中谦虚得最没道理的人。
咱们为什么就不能把威廉·肖恩当成自己的榜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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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要只盯着奖金很高的征文或者稿费很高的平台。新手作者要学会从低稿费的平台开始投稿,积累一定实战经验之后,再不断向更高稿费的平台冲刺;
4.投稿石沉大海是很正常的事情,关键在于你能否反思自己存在的问题,复盘每一次的失败和成功;
5.野蛮生长的时代早已过去,多阅读、多积累,成为某个行业或者某个领域的行家才是王道;
6.冒着被喷的风险,和你讲真话,玩玩就行了,真的别把自己当什么诗人。骗了自己,毁了青春。用这些时间,多去做做事,多去发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