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杨保志《流沙》(散文)
文/杨保志
【作者简介】杨保志,戎马26年,转战大江南北,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法制日报》等报刊、电台,获得“中国新闻奖”副刊奖银奖、铜奖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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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告知我沙漠来自何方,又将要到哪里去。它像一位处惊不变的勇士那样,正一步一步地从远古向我们走来。
我曾用几分钟的时间来想象沙漠的情节,只有一些荒凉而茫然的印象。不曾想,在一个晴朗的季节,我们却用了一天的时间去穿越,而现在回忆起来,似乎需要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
在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深处,我自认为那是一次勇敢的旅行。所谓勇敢,不过是弱小与博大的抗争。从轮台驱车横穿沙漠,沿552公里长的“沙漠公路”疾驰而去,这哪里算得上勇敢啊。可我们还是在充分论证、犹豫再三之后慷慨上路了。
车子沿沙漠公路疾驰而去,轮台小县在身后越来越远。慢慢地,慢慢地,我们觉出了沙漠的温度。路啊,从来没有这样寂寞。不是高速公路的高速公路,车辆稀少得像晴天里的星星。放眼远方,白沙茫茫,漫无边际。我们仿佛突然失去了依托,突然掉进不可预知的深渊。
谁知道在这沙漠的深处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有人说,万一车子抛锚,无处求援,那可不是小事。有人说,沙漠一旦起了风暴,更非同儿戏。这些善良的心肠、善意的劝说,让人顿生了“壮士去兮不复返”的悲情联想。
坐在四平八稳有水有报有薪水的办公室里,我从没有精确计算过一个小时大概是几杯茶的深度或者几张报纸的长度。可在沙漠里,一望无垠的感觉,让你想象不出任何别的景象来,这时的时间就是耐心和寂寞的别称。你可以一秒钟一秒钟地感受寂寞,而沙漠在一旁海水般奔腾。
沙漠怎会不说话呢?我们只是不懂得沙漠的语言罢了。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腹地,我们看到了流沙的欢呼,它们像一群孩子一样尽情地玩耍着,从不在乎我们这些异乡的陌客。我们跪卧在公路一旁的沙丘上,双手捧起细细的流沙,只一会儿功夫,他们又欢快地从指缝间溜走了。
我看到流沙从公路上欢快走过的样子,我看到流沙挤进车窗顽皮的样子,我还看到打着漩窝的流沙在公路两旁前奔后袭的样子。
我的天啊,要是有人说我像流沙一样欢快、自由该多好啊!我可以在晴天里奔跑,在阴天里奔跑,在黑夜里奔跑,在月色里奔跑,即使有一小股流水经过,我也会让它们在瞬间无地自容。
有人习惯地把人类不易到达的地方叫着净土或者圣地,我惊异于是我第一次称沙漠为净土。在别人还没有亲切地称它为圣地之前,这个伟大的“发现”是多么难能可贵。我们躺在沙丘上,天是那样蓝,背后却如此温暖,像母亲的怀抱,我依此找到了一种亲近的感觉,也许是接近了土地,我突然变得充实了。
流沙从我们脸上继续飞过,这个动态的名词,一点也不愿意像名词那样安静下来。它们匆匆忙忙,忽而东,忽而西,忽而又不知了去处。
车子在沙漠深处停下,远处出现了胡杨的影子,这使我相信,一位脾气再坏的女人也会喜欢穿裙子。可胡杨是孤独的,此处没有掌声,有的只是沙粒的紧逼与堆积。千百年来,这种团结的力量使它们孔猛威武,所向披摩。
它们从一处迁徒到另一处,把一片片森林悄悄融化,把一座座城市紧紧包围,于田、且末、疏勒、和田、民丰,这些顽固的城堡在沙漠眼里无足轻重。生活在这些毗邻大漠的钢筋混凝土里,实在是一种唐·吉诃德式的滑稽。我几乎每夜都能听到来自沙漠的马蹄声,大有“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气势,于此我又几度惊恐,但现在我安静了。
我能不安静嘛,没有了鸟的声音,没有草的绿色,没有了山的峻伟,没有了谋生的疲劳,一切都置之度外。我认为我是被大漠的胸怀感化了,它博大得让人不愿意想起一些具体的事物,仿佛一旦想起就会变得更加渺小和微不足道。我知道自己是吝啬的过路人,不敢轻易放飞自己的纸船,我担心它一会儿就会在沙海里沉没。
我们站起身,极目望去,仍然是沙。一波一波的沙浪,潮水般缓缓涌来。那“波涛”比海浪更富有层次,金黄色的沙浪铺天而来,铺天而去。我只能像电视剧里的妇人那样高喊:“我的天啊,我的天啊,这是怎么回事?”
就这么回事,有容乃大,有其大才有其势,有其势才让我们觉得可怕。就当它们也是一处需要歌颂的大海吧,当我们扬帆远行时,我们会拥有更多的敬畏。
谁说不是呢?沙漠本是逆着人类的意志走来的,不小心,一夜之间却成了人类渴慕的风景。当越来越多慕名者兴步而来时,我们仍需感谢自然的造化。这虽有失公允,但无为的背后有所作为,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认识、利用甚至感悟沙漠并无坏处,这就是世道。(1996年)
注: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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