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小说】李立纲《军礼》
文/李立纲
【作者简介】李立纲，重庆市人，上世纪九十年代在重庆主流媒体《重庆日报》《重庆晚报》《重庆晨报》等及国内其它报刊上发表各类短文若干，后置笔多年，近学习网上写作投稿。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作为妻子，她千里迢迢来到了他的墓前。淡淡的晨雾弥漫着这由松柏、野花和髙大的落叶乔木围成的墓地。墓地静悄悄的，那掠过树梢的风连叶儿都没碰动，除了她，再没一个人影。
她来得太早了，一轮残月还游动在淡蓝的天幕上，远方剪影般的山峦凹处才刚刚吐露出一点熹微的晨光……
一粒晶莹的水珠滴在了墓碑上。是松柏上滾下的露珠?哦，不!她跪在墓前，消瘦而苍白的脸颊紧贴冰冷的石碑。泪，像一串断了线的珍珠。
"志远，我带来了你生前的愿望……"她哽咽着，用纤秀的手指揿了一下身边的那部黑色收录机的琴键。蓦地，在这静穆的墓地的上空，便突然响起了一声接一声的“爸爸，亲爱的爸爸……”的呼唤。这是许多男女童声的呼唤，一声声，数不出有多少个。这些呼唤，深情而又夹杂着悲哀。
呼唤声在淡蓝色的晨雾中飘荡，缠绕着那片蓊郁的亚热带雄劲的林木。
而她的心，却在这片深情而悲哀的呼唤声里翻腾着!
……
"孙连长，他……他最后的一句话，是想听听孩子叫他一声爸爸……"带着南国边陲的硝烟，带着烈士遗物的指导员刘正，见到她，用双手将那包遗物交到她手里时，搭上了这句话。
她的心沉了下去，悲痛之中夹着一丝愧意:结婚三年，竟没给他生下一个孩子!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一任晶莹的泪，在白皙的脸上纵横奔流。
这是烈士的遗言!这是军人的遗憾!
当这句遗言，这个遗憾，传到她工作的那所学校，传到她当班主任的那个"六.二"班时，她的那些学生，那些小松树般青翠可爱的孩子们，竟一一褪去了满脸的稚气，变得严竣与沉重。傍晚，整整一个班的同学，没有一个回去吃饭，他们在班长的带领下，列成长长的整齐的队伍，来到了她的家门口。
最先进屋的是班长，她将一朵硕大的白色纸花和一条黑色绸带默默的披挂在屋中写字台上那个军人的相框上。
黑色的长长的绸带两端，两条绸带样宽的白纸上，幼稚的字体写着两句话：爸爸安息吧。您的儿女们敬献。
当那条黑绸的两端从写字台上垂下来时，按照古老的风俗，班长向军人的相片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爸爸，亲爱的爸爸!"当她直起腰时，她轻轻地呼喊出了这句话。
屋里的她和她的同事，还有那个从南线归来的军人被眼前的场面感动了。
她站了起来。呵，她看见了门外立着的那一长队的孩子。朝夕相处的孩子们啊!她心里一热，正想举步出门招呼他们，班长却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妈妈，别去，他们会一个个进来的。"
这声呼唤，又一次令她的心颤动了……
果然，门外的孩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了进来。每一个都像他们的班长一样，在那个军人的相前默默地三鞠躬，然后又轻轻地呼唤着：“爸爸，亲爱的爸爸!”又走向她，亲切地叫一声:“妈妈!”
她的泪泉，突地一下暴涨了。她伸出双臂，深情地拥抱着一个又一个孩子。
多么令人感动的场面。一盒磁带，学校的那个女宣传干事，以新闻家的敏感，含泪录下了这些动情的呼唤。
……雾散了，朝阳升了起来。一缕桔红色的霞光透过宽阔繁茂的叶隙照到了墓碑上。碑上，那红色的名字，那凿斧砍般深陷进去的刚劲的字样，在阳光下凝成一行血红的晶体!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这行红玛瑙般晶莹的名字，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他的音容笑貌，她的耳边响起了他那感染人的琅琅笑语：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她想起了她和他的关于战争与和平，关于事业与家庭，关于社会与子女的探讨……
孩子们仍在深情地呼唤着……远处，传来了隆隆的枪炮声。那儿还在激烈地进行着捍卫领士的尊严而正义的战争!
一阵微风吹了过来，树叶儿在沙沙作响。她站了起来，放眼望着墓地前边那一排苍翠的青松。
“大嫂……”身后，有人在轻轻地呼唤。她从悲痛中醒了过来。她转过身去，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威武的士兵。在这排英姿飒爽的行列里，站着那个曾告诉她丈夫遗言的刘指导员。他们一脸的凝重，像钢柱似地屹立着，挺拔而髙大，静静地听着那一声声的呼唤。头上军帽上的“八一”五星和肩上那乌亮的枪口，在绚丽的初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磁带在旋转，旋转……终于，咔嗒一声，旋转停止了，孩子们的呼唤也渐渐地消逝在了墓地的深处。就在这一刹，那群英武的士兵“唰”地举起了右臂，五指整齐地并在了军帽下。
啊，这庄严的军礼，是献给墓中的英魂！是献给英雄的妻子！亦是献给那群深情而悲哀地呼唤着“爸爸”的孩子们！
雾散了，陵园沐浴在一片金色的阳光下……
（图片来自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