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生活】南方老屋

【小镇生活】南方老屋

文图:七月娃娃


我家的老屋还未拆迁,算起来该有七八十年了吧,至少应该跟我奶奶同岁。这是南方很普通的屋子,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建造,经历过数次改建,最老的那部分亦是用砖砌成,可见当时我家还算是小康,记忆中也没出现过因为瓦盖不严实而发生漏雨的现象,后来因为各位叔叔结婚生孩子,几位兄弟又凑钱把以前的猪圈和后院拆掉盖起了新的两层高的房子,生生地把我童年记忆中最深刻的龙眼树和番石榴树砍去了,如今只有一棵父亲少年时种植的樟树留在院落前守卫,据说曾有人花三千块来收购,被我奶奶拒绝了。

我母亲在描绘我出生的时候一家几口人困在几平米小房间的窘况,她说,那时候真是穷得不得了啊,还好她坐月子和怀孕的时候爷爷常给她弄王八炖汤,所以我现在的头发才那么乌黑,我无法印证母亲所言是否科学,但可以想象那时候别人家媳妇坐月子只能熬粥她却大口喝着鸡酒汤的自豪。

在房间和大厅的过道里,硬是塞了一张床,出入只能侧着身子。那是我两位叔叔睡觉的地方,还有一位最小的姑姑怎么安置呢?干脆就在楼顶用木板架了一个空间出来,出入便是那种直攀的木梯,又危险又充满了无穷的乐趣。我的姑姑不过大我十岁,那时候我对姑姑的生活充满了无限好奇,总是趁她出门的时候爬到阁楼上,翻看她用的胭脂和口红,那时候的口红总是有一股甜甜的糖果味,诱人无比,可惜我长大了对胭脂水粉并不太感兴趣,清汤挂面至今,跟我姑姑当年的风情比起来,逊色太多。

小时候老屋没有卫生间,家家户户都用痰盂,那时候痰盂算是很好的嫁妆吧。家里还养猪,但我家的猪圈非常干净,爷爷奶奶也不允许人在猪圈里上厕所,所以住在老屋的幼年时光里,我依稀记得走路去几十米远的旱厕如厕的经历,那样的旱厕不过是两块结实的土砖架成,旁边便是别人家的猪圈,蹲在那里听着猪叫,偶尔会看见他们嘟着的嘴巴往栅栏上拱,快要拱到自己的屁股上来,当然各种难闻的气味也是扑鼻而来,过后会有人在粪上洒上草灰掩盖气味,也不知是哪位邻居经常默默做这样的好事。就是这么一个厕所,也会遇到要排队的现象,毕竟方圆十里再没有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如厕了。

老屋的厨房和浴室自然是简陋得很,小时候的地板是泥地板,但用久了也自然光亮结实起来,有意想不到的吸水效果。那会儿的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冬天洗澡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每次母亲跟我说今天可以洗洗屁股就睡觉的时候,心中总会暗喜,像是避开了一项酷刑,而如今哪怕是一天不洗澡就周身不自在,实在无法遥望当年。厨房用柴火烧水,木柴总是堆了厨房半边的墙,奶奶用桶盛好水提到一平米窄的冲凉房里,为了省一点用水,爷爷便抱着我一起洗澡,先给我打上肥皂洗干净,顺便把自己的身子弄湿,然后便把我交由外面的奶奶擦身子和穿衣服,爷爷继续洗澡,两个人共用了一桶热水,节俭得令人难以置信。如今冲凉房早已经改造,但却始终未装上热水器,依然住在老屋的奶奶坚持每天用柴火烧水洗澡,洗澡和厨房的废水流进地下的臭水沟,这条被水泥封住的水沟,曾经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清澈的溪水。

门前原本是一条溪水,小时候的夏天,我们都会直接脱掉衣服跳进溪水里,当然被父亲管教许严的我多半是站在岸边看衣服的那个,即便如此,我也能切身体会到戏水的快乐,偶尔也会撸起裤管让小脚丫子在水里撒会欢。溪水从上游的河道流下来,经过屋檐下,再流到下游的河道,河道在老屋后面流淌,十分开阔,站在高处可以看见高高的堤坝,它是东江的支流,周围是大片的菜地,其中有好几块便是奶奶常年耕作的地方。当年爷爷选这个地方建房子的时候,眼光独到,有水的地方自然就有生活,耳畔总会响起清晨人们在溪水旁浣洗衣服的声音,还有夏日的傍晚孩子们拿着竹竿去钓青蛙的笑声。夏夜里总是静谧得令人浮想联翩,仿佛屋后那片茂密的荔枝林里,女巫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屋后那片荔枝林,是一位远房亲戚的产业,小时候爷爷给我讲故事,总是把那个说谎的女巫的住处,指向那片并不遥远的荔枝林,那里幽深神秘,常常有鬼神出没。放假的时候我们爱去荔枝林里玩耍,调皮的男孩会藏在树上,然后讥讽不敢爬树的女孩。最热闹的当然是荔枝成熟的季节,小时候只知道荔枝甜蜜,未知一颗荔枝三把火,经常是一边摘荔枝一边往嘴巴里塞,刚摘下的新鲜的荔枝的味道,能把杨贵妃羡慕到哭吧。后来附近有人去世了,竟然在荔枝林里找了地方埋葬,我常常在夜里想起荔枝树下那些隆起的坟堆,再也没去荔枝林玩耍,再后来,这里修高速公路,所有东西都被夷为平地。

老屋不是以前的老宅子,但老屋对面却是一栋不小的碉楼,挡住了老屋不少的阳光,碉楼里的故事留待日后叙述,时过境迁,离开的不止是光阴,还有最爱的亲人。如今老屋只有奶奶一个人居住,七十多岁的她生性乐观,喜欢独居。那个连接当年我父母房间与大厅的过道,如今摆上了爷爷的牌位,每次回家给爷爷上香,都会想起当年两位叔叔住在过道的情景,那时候的屋子那么小,生活那么困窘,可日子却那么可爱和欢乐。

如今老屋前后早已经改造,左邻右舍早已经搬走,空置的平房被一些外来的妇女租下,屋内摆了一张床,她们穿着劣质的从小镇杂货铺购来的过时的丝袜高跟鞋,翘着二郎腿坐在铁门口处揽生意,有些还带着孩子,据说还有买上了车子的,在房子旁边搭了简易的车位,不知她们是否也会给自己放假,带着孩子和家人去一趟郊外旅行。来帮衬的多是从农村出来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廉价而让人心痛的交易。我每次回老屋经过这条妓女街,心中戚戚然,想视而不见,又忍不住去窥视别人的生活。这些年来,这片土地究竟经历了什么,这里的人们究竟经历了什么,很难用只言片语记载,仿佛它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变化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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