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运华《我的好友丁则仁青》
我的好友丁则仁青
邓运华
车过康定,耳旁还回响着热情奔放的情歌。驶上折多山,才知道川藏的山是脚立着地,胸绕着云,头探到了天外。到海拔4668米的尼玛贡神山,忽然被眼前的景致所吸引:五彩的经幡随风起舞,雨后的群峰云蒸霞蔚,一望无际的青草随山坡起伏,一群群牦牛悠闲地吃着草。置身这如诗如梦如仙的美境,我和妻女一致决定住上一晚。
我们边开车边找落脚处,在驶入公路边的一条便道上,遇见一个骑摩托车的藏民。我急急地打开车门,一阵山风迎面袭来,不由得连打几个寒战。出发地武汉正是盛夏,这里俨然寒冬,想来真是不可思议。
藏民是位小伙子,听我说明来意,一扬腿下了摩托车,领着我们往前走向他的帐篷。第一次做客牧民的帐篷,我新鲜地打量眼前的一切,看见四周摆放着床铺、柜子、厨具、柴堆、物品袋等很多东西,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然而角落里有个小男孩在自己玩耍,一条绳子捆在腰上,另一头系着柜子脚。主人见我们诧异,解释说妻子放牧去了,他也准备前去帮忙,孩子就只能这样。我赶紧帮忙解绳子,又去牵孩子的手,他并不认生,高兴地随我走到帐篷中间。
帐篷中间有个大铁炉子,主人打开炉膛丢入木柴,顷刻热气源源不断传到身上了。冻僵的身子渐渐暖和,我们惬意得有些神情恍惚,主人又提着壶倒上热气腾腾的牛奶。得知这是刚挤下来的牦牛奶,闻着嘴边浓郁醉人的奶香,我断定这就是传说中的琼浆玉液。轻轻喝下一小口,牛奶最上面一层凝脂滑入嘴中,浓得都化不开了,这可真是高原的恩赐啊!
接下来交谈中,得知主人叫丁则仁青,是山下不远处村子的藏民。他的汉语不大流利,然而表达简短而准确,告诉我们他家养了两百多头牦牛。当我惊叹这是一笔巨大的财富,他淡淡一笑说他们放牧可不是为了这个。他上过学,有知识,年轻体壮,本来可以去城市工作,可是祖祖辈辈沿袭着追逐水草放牛牧羊的传统,虽然现在搬进了政府修建的安居房,牦牛依然是他们生活里不可分割的东西。随着父亲年岁渐长行动不便,他家的牦牛需要新主人,他就把这祖祖辈辈的事业接了下来。他没什么“屈才”之类的想法,因为伴随牦牛在高原草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本身就是很快乐的事情。我心底升起一股敬意,看见炉火映照下他的脸庞仿似古铜,浅浅的八字胡如漂亮翎羽,身材硬朗得像一块钢板,我脑海中瞬间跃出康巴汉子的英姿。丁则仁青还掏出手机给我们看他的家人,照片中他八九十岁的爷爷身着华丽藏袍,在五彩的地毯上欢乐跳舞,他父亲在家庭聚餐时高举酒杯面对镜头笑得分外开心……
我们谈论正欢,门帘被掀开,丁则仁青的妻子回家了。她显然不会汉语,只是憨厚地对着我们微笑,只是没料到会来这么多客人,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后来她张罗着为我们做饭,我们赶紧拦住她,说自己准备了吃喝宿营用品。丁则仁青指着边上一长溜简易床铺,诚恳地说:“我们的被褥准备得很多,你们就一起吃饭,晚上睡在这里。”想到他们一天忙碌下来很辛苦,我们婉言谢绝后,在他们帐篷外安营扎寨。
那晚,我们因高海拔产生头疼、气促等高原反应。丁则仁青休息前特地来叮嘱,说有什么需要随时喊他。我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实在不忍心叫醒他们,因为他们四五点钟还要摸黑挤牛奶。次日起床,只见整个草原都笼罩在云雾中,云雾下隐隐约约有一群牦牛。我朝那个方向走了好久,终于看见丁则仁青和他妻子的身影。我挥手大声说我们要离开了,丁则仁青也向我遥遥挥手,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欢迎你们再来!”
回汉后,我经常陷入这趟西藏之行的回忆,丁则仁青一家是我最为思念的人。今年春节我特地给他打去电话。突然听到我的声音,他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只是一个劲说他们都好。我告诉他武汉正在经历疫情,欢迎他迟些来做客,以后孩子来上学也告诉我。这并不是什么客套话,人与人之间有种神奇的机缘,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却已把彼此当成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