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驹 半世如经说法场
中国历来有“四公子”的说法,从孟尝君等“战国四公子”肇始,也不知换了多少茬儿。在司马迁看来,所谓公子,除了“官二代”的出身,还要有家国的担当,行事风流而不下流,辅之以敢作敢为、乐善好施的品格。“民国四公子”的版本有五六种,比较靠谱的是袁克文、张学良、孙科,再加上必不可少的张伯驹。
1955年,张伯驹与夫人潘素向故宫博物院捐献了八幅书法作品,包括他曾以四万块现大洋、倾家荡产购得的《平复帖》,以黄金一百七十两换来的《游春图》,以及杜牧的《张好好诗》、范仲淹的《道服赞》、黄庭坚的《草书》等。诚如章伯钧评价的:“中国文化有一部分是由统治阶级里最没有出息的子弟们创造的。张伯驹就在玩古董字画中,玩出了大名堂,有了大贡献。”
玩票能玩出大名堂,需要两个必备条件:财与才。张伯驹位居“民国四大公子”,自然也是“官二代”加“富二代”。他出生于1898年3月14日,父亲名叫张锦芳,他后来过继给伯父张镇芳。张镇芳曾任河南总督,是袁世凯哥哥的内兄,属于嫡系中的嫡系。张伯驹自幼和袁世凯的儿子们一起长大,在天津新书学院学习,受到良好的东西方教育,天资聪颖,向有神童之誉。
十七岁的时候,张伯驹入读袁世凯专门为贵胄子弟开办的混成模范团骑科,毕业后先后在曹锟、吴佩孚、张作霖麾下任提调(秘书),可谓少年得志。那个时代,军阀混战,城头变幻大王旗。目睹政治的黑暗,张伯驹叹曰:“内战军人,殊非光荣。”遂脱下军装,告别了政坛。
三十岁上下的张伯驹开始学书法、诗词、京剧,收藏书法名画,结交了一众名伶、词客、丹青手,立志要做一位名士。父亲去世后,在母亲的苦苦相劝和严厉责骂下,张伯驹勉强地子承父业,出任盐业银行的董事兼总稽核之职。生意上的事自然不入他法眼,对银行的事他从来是不闻不问——他不问,别人求之不得;别人不要他问,他求之不得。
才子还需佳人配,张伯驹的爱情绝对是一段传奇。作为盐业银行总稽核的他,每年要到上海分行稽核两次。一次在上海期间,有朋友请他去喝花酒,他结识了名闻遐迩的潘白琴。潘白琴本是名门之后,先祖潘世恩是前清状元,父亲不务正业,把家业败得精光,母亲早逝,继母恶毒,居然把年仅十三岁的她卖到了欢场。
张伯驹的妻子潘素
潘白琴容姿卓绝,眉宇间一丝淡淡的哀愁,惹人怜爱,更是弹得一手好琵琶,在业内有“潘妃”之誉,一度大红大紫。张伯驹一见之下惊为天人,心生爱慕之意,提笔为潘白琴写了一首诗:“潘步掌中轻,十步香尘生罗袜;妃弹塞上曲,千秋胡语入琵琶。”不仅巧妙地将“潘妃”两字嵌入诗中,还把她比作善弹琵琶的王昭君。潘白琴对温文尔雅、风流倜傥的张伯驹也很有好感,两人算是两情相悦。
然而,潘白琴已名花有主,对方是国民党的中将臧卓,两人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臧卓怎能甘心让张伯驹从半路截胡,遂把潘白琴关到一个酒店里软禁起来。潘白琴无可奈何,终日以泪洗面。张伯驹人生地不熟,也是六神无主。此时,一个叫孙曜东的人帮了张伯驹一个大忙。孙曜东是张伯驹换过帖的兄弟,是上海滩的“一只鼎”。他趁着臧卓不在,买通臧卓的手下,半夜时分冲进旅馆抢出了潘白琴。潘、张二人躲了几天后,一同逃往天津了。
潘白琴后改名为“潘素”,与张伯驹举办了婚礼。张伯驹把自己比作“明末四公子”之一的冒辟疆,要把潘素培养成董小宛一类的人物。他请老画家朱德甫教她画花卉,请举人、御史夏仁虎教她古文,又请汪孟舒教她画山水。潘素不负丈夫所望,渐渐成为名重一时的青绿山水画家,张大千曾评价她的画“神韵高古,直逼唐人”。后来,新中国还把她的山水画作品当作国礼送给老布什、撒切尔夫人等外国元首。其实,张伯驹早有妻室三房。1949年原配去世后,张伯驹又与其他两位太太办了离婚手续,至此与潘素才算是功德圆满。
晚年张伯驹
1941年,张伯驹遭到了绑架,被索要三百万赎金,否则撕票。张家的钱大部分都换了字画,张伯驹偷偷告诉前来探看的潘素:绝不能卖字画。经查证,这是汪伪特务机关设套的戏码。如是僵持了近八个月,直到赎金降到了四十万,张家多方筹借,才将张伯驹救出。
北平解放前夕,张伯驹拒绝离开祖国,还全力推进北平的和平解放。为劝说傅作义投义,保全北平,他把家里的最大的两盆腊梅送到了傅将军府。几个老友戏言,说他可以向新政权要官了。张伯驹淡淡地说:“我还要画我的画,我也不要官,我也不要钱。”
著名的捐赠事件之后,新中国给了张伯驹三万元奖金。张伯驹坚辞不受,怕惹上“卖画”的嫌疑。后经郑振铎一再劝说,他才收了钱,随后买了国家公债,等于变相还了回去。
1982年正月,张伯驹突患感冒,被送进北大医院。限于时代的原因,级别不够,他只能住普通病房,和七八个病人挤在一起。病房里不断有重病号进来、死人被拉出去,张伯驹心里不安,病情竟然恶化。同年2月26日,当女儿终于拿到调换医院的批令时,张伯驹已然去世了,时年八十四岁。
说起来,公子的雅号可不是浪得虚名。1937年,为了庆祝四十岁生日,张伯驹搞了一出赈灾义演,他亲自在《失空斩》里饰演孔明,同台演出的还有余叔岩(饰演王平)、杨小楼(饰演马谡)等,演出地点设在隆福寺街福全馆,盛况空前,戏迷们津津乐道了很多年,据说还拍摄了电影,原版流入了美国。至于诗词,张伯驹留下来五百余首,其中有一首1957年在什刹海作的《浣溪沙》:
半世如经说法场,
春来春去梦中忙,
眼前风景总斜阳。
病酒愿为千日醉,
看花误惹一身香,
老年狂似少年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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