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明月】十姓子: 行者所见(连载之十)
编者按:夏日炎炎,小说伴您好入眠!本期继续推出十姓子长篇小说《行者所见》连载。此小说,通篇叙事结构宏大,小说情节紧凑耐读,人物对白风趣幽默!人物动如闪电静若处子。颇有一代武侠大师查老先生武侠遗风,又依稀可见武坛怪侠古龙大师之古怪机灵。桌前车后阅之,可修身,可养性;茶余饭后品之,可消食,可捧腹;晚间睡觉前读之,可安眠,可入梦!
(上接连载之九)
看着孙肖的可爱圆脸,跑堂小哥不自主地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我家老爷。”
“孙老爷啊……可能他觉得别人知道他爱吃甜口儿是栽面儿的事儿吧。”
“哦,晓得了。”
孙肖在心里记下了这句话,乖乖地正坐在甲字间的桌前,目送跑堂小哥离开。
在孙肖都坐不住了,用荷叶柄蘸化成一滩的“雪中红梅”在桌上画了几道彩虹后,孙情虚终于舍得回来了。
用木勺舀舀难看的糖水,吐口落寞的酒气,拍拍孙肖的小脑袋示意他要回家了。
出门时天空被夕阳染成金黄。
日子一天天过去,胡桃城的条条街道在孙肖眼里慢慢变得熟悉。
自从被孙情虚要求戴上带铭文的灰颈圈后,孙肖就被允许在城内自由游荡了,只是孙情虚还不让他和同族同辈的人交流。
虽然没什么情绪波动,而且他知道自己可能是有些特殊,孙肖还是不太喜欢这种特殊化的感觉。
逛着逛着,微风带着各方的街边闲话告诉孙肖野国的丹东港又有船开向极东冒险了,运向梁国的一个魔人被天雷劈了,一车雪国好酒被周家土匪劫了……
晃到了无茗客栈门口,又是无茗客栈“和平”的一天,几个剑客和几个玩流星锤的在梁上桌上天花板上打成一团。
跑堂们一脸无奈地挽起袖子准备物理劝架。
把背着的小板凳放到门口,坐下开始看打架。
架打完了,和来清场的士兵报告一下自己看到的始末。
哪些是挑事该抓的,哪些是被迫防守的。
士兵们也都喜欢孙肖,时不时地和他闲聊会儿说书人那里听来的话本和传奇。
什么“一叶障目身首已分”啊。
什么修道之人凭虚御风斗气化马啊。
什么法术释放的体系有次数限制和“精神气”消耗两种啊。
什么泽国神偷点石手的点穴术啊。
从胡桃城对孙肖的日夜熏陶里,孙肖知道了世上有“泽梁北没野雪”六个大国。
知道了胡桃城北边东边和西边都能去到满是妖怪的去鬼山。
知道了都城至京都有泽君用纯金做的宫殿。
知道了西北边梁国供着一只能监控整个国家夜晚的大妖怪,被称做“守夜人”。
孙肖觉得这个世界真大,真有趣。
然后回到家中,齐小妈会在烛台下教他识字念书。
有时姓李的先生也会来,名字只说过一次,孙肖已经忘掉了。
但那明媚开朗的年轻先生说孙肖不仅悟性了得,静心沉念的功夫更是当下嘈杂世间所稀有的,适合跟他到梁国去深造……
孙情虚用茶水婉拒无数次,那先生倒是很坚持,说给他十几年一定能让孙肖在大朝试里中第,进剖石学宫名留青史。
平平淡淡地过了四年,士兵换了一班。
矮矮且头发微卷的少年孙肖,还是喜欢坐在小凳子上看打架。
齐小妈和家仆何三虎私奔了,孙情虚没上报也没让人去追。
跑堂小哥们和孙肖已经非常熟稔,时不时地会偷懒和孙肖搭话,向他抱怨在无茗客栈极高的工作强度和工作风险,倒是从不担心孙肖多嘴,这是这少年讨人喜欢的地方之一。
不知是哪一天,孙肖晃到了无茗客栈,却忘了带板凳,就走进了弓箭和火球乱飞的客栈向跑堂小哥们去借。
搬了条长凳到门口老位置坐着,才发现所有闹事的人都一动不动,怔怔地看着他。
“打呀。”
孙肖翘着二郎腿,坐姿很大佬。
“怎么不打了?”
闹事的人还是一动不动,目光在聚集在孙肖疑惑的脸上。
一个跑堂小哥跑到孙肖旁,脸上比孙肖更加疑惑。
“小月哥儿,你对他们干了什么?”
“拦路的点了定身穴,射我的点了麻穴。”
孙肖食指抵唇思考,疑问语气。
“是不是……按规矩现在他们全部都要打我了?”
“这个世上没有点穴手……那是话本里想象……”
话音未落,跑堂张着嘴定在了原地,孙肖手轻按在他的胸口。
孙肖左右偏头观看效果,推一把解开了穴位,疑惑更深。
“有用啊,怎么说没有呢?”
当天,蓄了三成关公胡的孙情虚正坐着孔会生产的摇椅,在院子里闭眼晒着太阳,一个棉布裹的竹篮被放到了脸上。
“这是啥?诶嘿?”
孙情虚打开棉布和竹篮盖,一碗八成冰的雪中红梅显在眼前,缺了一角,插个木勺。
“你偷偷吃,只有我知道,不算栽面子。”
孙肖面色呈现运动后的红色,汗水涌出。
孙情虚捋捋短胡须,舀了一勺入口才反应过来不是做梦,感动地做了个拥抱的动作正要开口。
孙肖推手抗拒,眼神嫌弃:“热。”
当天晚上,孙肖肿着额头去找老管家要湿帕子敷额头。
孙肖会点穴手的故事被风送得很远,不少人开始怀疑点石手是真实存在的人物且与孙肖有关,一时间许多人千里迢迢地跑到孙家来找茬。
然后更可怕的事情出现了,八成曾行走天下的侠客发现,孙肖的学习天赋和战斗力简直是怪物级别的,他能用劣质武器的相同招式把来人打败,而且嘴毒得不行。
银枪头和扫把杆后端相撞。
“太容易预测目标。”
软剑被汗巾缠住。
“华而不实,手上没劲儿。”
大锤被板凳停住,长力臂抵短力臂,被一个下段踢放倒。
“动作太慢,下盘不稳。”
这八成侠客里又有八成因为被小自己二十年的小家伙拆招打败心态炸裂,早早地放下行装归于田园。
细箭数发,在空中和茶杯相撞,先是杯打箭,后是箭打杯,漏了一个茶杯狠狠地印在额头上。
“准头速度还可以,就是装备太差影响了发挥。”
“你给我等着!等我回雪国把家伙什带上再来找你!谁还不是个天才了?”
比孙肖更小两岁的毛孩子把从路人处抢的臂张弩狠狠摔到地上,满脸不服满脸桀骜。
“好的,恭候。”
孙肖非常嘲讽地拱了拱手,虽然他可能并没有这个意思。
“明年今天!还是这个客栈!谁怂谁软蛋!”
长得小猴似的孩子愤怒地呲牙叫嚣。
“我知道你秘密!你敢逃我就说出去!”
孙肖心里寻思自己不是说过恭候了么,这家伙怎么还要威胁一次。
发呆的空档,那小猴子已经风风火火地跑掉了,孙肖转头看见满目疮痍的顶梁柱,茶杯残渣遍地的石地板,默默地到后厨去拿起了扫帚。
黑色斗篷跟着小猴子出无茗客栈,拐了两个街口到了僻静巷子,小猴子转身反握小刀,质问黑色斗篷为何要跟踪他。
“你知道那孩子什么秘密?”
“与你何干?秃子!”
“你是孙家人,你来胡桃城住在孙家,你和那孩子待了一段时间……然后…你知道了什么?”
“哼,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人发现。”
小猴子昂起下巴语气骄傲,也是不把面前的瘦竹竿放在眼里。
“没关系,为了那孩子的安全,你会忘掉的。”
黑色斗篷一张,一只带金色盘蛇戒指的瘦手按在了小猴子眉心。
“诶,那雪国来的芒客巴斯特说过要走了么?怎么三天没影儿了?”
孙情虚和孙肖并排躺着摇椅,一勺一勺吃着雪中红梅,一摇一摇看星星。
“他和我打了一架,输不起,好像回雪国了。”
孙肖摇椅晃得剧烈,出现残影。
“以后下手轻点儿,别太张扬。”
孙情虚有些无奈,当初收留孙肖的时候只道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像那个双手拉刀光的怪物,鬼知道连天赋都像那个怪物,动辄就和人拉开难以想象的差距,让人产生极大的幻灭感。
“想不明白。”
孙肖刹住摇椅,蜷起看漫天繁星和一轮弦月,听着蝉鸣阵阵。
“感觉那个嘈杂的家伙不在,这儿好安静啊。”
“芒客巴斯特?这院子本来就幽雅,那猢狲走了本老爷倒是乐得清净。”
“雪国新鲜事物多么?”
“全是雪,没看头,还是胡桃城住着舒服。”
“哦。”
孙肖悄悄从孙情虚碗里捏了一手,捧到眼前想象整个院子被雪覆满的样子。
又过了四年,孙肖稍微长高了一些,但还是保持着比同龄人矮三指的状态。
因为出名又缺心眼不懂拒绝的缘故,孙肖从无茗客栈看戏的围观群众变成了擂主,隔三差五就要搅次生意。
对手又尽是行走江湖的黑狠人物,下手没轻没重,孙肖也就隔三差五挂彩。
说是为了缓解这种伤害,孙肖买了不知多少黑蛇皮缠手,把胸腰臂腿全部缠满,以期在不影响机动的情况下获得最佳防御。
蓄满关公胡的孙情虚看着孙肖在铜镜前扯紧缠手的样子,觉得没准这小子是觉得这样很帅。
孙肖清场买雪中红梅的技术已经炉火纯青了,能够在来时把嘈杂者挨个定在行进道路两侧做行为艺术。
提着布裹竹篮回时又能顺手把他们挨个解开不影响他们械斗。来去如风甚至不肖半柱香的时间。
少数时候后厨会告诉他要等一会儿,他便会正坐在甲字间,翻翻随身带的孙姓简述或是孙家族谱拓本,逐步深入了解自己所上的贼船。
又是“和平”的一天,甲字间门外透入阵阵声响,孙肖懒得管,认真钻研着各国孙家走帖风格的不同。
门被突然撞开,刀疤脸大汉摔入门内,狼狈翻身关门躺地抵住。
几把弯刃透过门板在刀疤脸大汉头上划拉,孙肖认识的几位士兵在门外叫着捉拿要犯,快快开门。
孙肖拿起绑竹简用的贝壳项链,好像陷入了一些回忆,他觉得自己是见过这个刀疤脸大汉的。
大汉与当年相比像老了二十岁,可能是头发全灰了的缘故吧。身上破旧的衣服底子不错,看来他这几年也曾辉煌过。
他全心全意抵门,还没来得及看见孙肖,门板和门板上的三位蓝甲士兵就把他拍在地板上,挂上枷锁当场抓获。
“吔?这不是小月哥儿嘛?又来吃甜食儿呐?”
“小月哥儿天天吃这些甜腻玩意儿,身形却还这么轻锐劲健,着实厉害。”
“还是少吃些这种娃儿耍分儿,你就算脸还是小孩儿模样可终归要长大嘞。”
因为逃犯被枷锁控制,孙肖又是胡桃城的名人兼强人,兵士们都乐意和他聊会儿天。
“他犯了什么事?”
孙肖执卷翘起二郎腿,有一种气势蔓延而出。
虽然他本人脑子里可能正在背孙家“有约无情”的辈分,觉得“孙有肖”这个名字是真的难听。
“他啊,在没国脑子坏了帮魔人逃跑,还敢逃到泽国来!真是无端胆大……”
士兵拍拍刀疤脸大汉的脑袋,以为孙肖不喜,就尴尬地收手而立。
犯人绝望的目光里突然撞进了那只贝壳,眼神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亮起。
抬头正眼看向孙肖,语气卑微可怜。
“您认识我?求您帮我和他们说他们真的抓错人了!我只是……帮了两个小姑娘翘家而已。”
“对,当时我八岁,您在我面前放倒了一只魔人,就在这里。”
孙肖起身鞠躬行礼,士兵们摸不着头脑,不知孙肖为什么对这个犯人这般礼貌。
“您是孙少爷!”
刀疤脸大汉挣脱士兵钳制,扑地磕头 。
“求求您让这些兵爷爷放小人走,小人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我倒是能把他们定住,再放你走。”
孙肖低头看着卑微且老态尽显的大汉,不太能把他和那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执锚侠客联系起来,心里有股奇怪的感觉。
“小月哥儿,你说笑的吧?”
士兵们紧张起来,手执弯刀做了个格挡姿势。
孙肖不理士兵,拿着贝壳项链蹲下,左右偏头观察大汉。
“可是我不可以这么做,兵们是正义的象征,我不可以对他们出手。孙老爷说的。”
把贝壳项链塞到大汉手里。
“祝你幸运平安。”
士兵们松了口气,一个上前拍拍孙肖肩膀,两个把刀疤脸大汉架起。
孙肖仍然蹲着,看着掌心里被指甲大力扣出的痕迹,若有所思地问到:
“您后悔吗?”
“后悔什么?”
刀疤脸大汉完全放弃,语气里没有卑微和活力,只有绝望。
“就是当初把你弄到此般境地的事,帮小姑娘翘家什么的。”
“……并不。”
士兵们被孙肖用手势拦住,挑着眉听刀疤脸很坚定的回答。
“为什么?”
“您大概不会懂的,您没出过泽国,就不会懂。”
“懂什么?”
“没什么,泽国风景秀丽,也是个好归宿,早年我也喜欢这儿。”
刀疤脸把贝壳捏碎,士兵们把他抬走。
“小月哥儿你别细想,这家伙脑壳瓦特的。”
望着士兵伪装成依旧完好的房门,孙肖还是蹲着,想不明白,连隐隐约约的感觉都没有。
晚上回去问孙情虚,李先生也在,他们当时正在喝酒,都有些醉,李先生好像还抹了把泪。
“世事无常啊,谁都不知道一个风尘侠客能堕落成什么模样。”
“世事难料啊,十载寒窗奸人一言就成空,喝酒喝酒。”
孙肖看着两个醉鬼,觉得这边更复杂一些,去晚市买醒酒汤去了。
可是从这天起,刀疤脸的事情在孙肖心里总是挥之不去。他觉得刀疤脸有送自己贝壳的情谊,自己得想明白他如此变化的原因。
于是在逛无茗客栈之后又添加了一个在摇椅上盘腿冥想的流程,事情没想清楚平衡感倒是越练越霸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