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熟悉的陌生人——曹操（十四）

（紧接上期）

 苏伯、田银反河间

关中基本平定后，十月，曹操让夏侯渊率徐晃、朱灵平隃麋（今陕西千阳县）、汧县（今陕西陇县）反叛的氐人，自己亲率大军从长安出发北征杨秋，与夏侯渊等约好在安定会师。

简单介绍下氐人。氐人是从先秦起生活在今甘肃、陕西、四川等省的交界处，大部分集中于陇南地区的一个以定居农业为主的族群。由于与羌相邻，先秦人称其为氐地之羌，又因与羌有别，称之为氐羌，或单称氐。其部落众多，因地而异，有白马氐、清水氐、略阳氐、临渭氐、沮水氐、氐、隃麋氐等。又以服色而名之为青氐、白氐、蚺氐（一说即赤氐）等。汉代在氐人聚居区设有武都郡、陇西郡、阴平郡等，并置十三氐道，均在陇以南，汉中以西，洮岷以东及冉駹以东北。

大军包围安定。杨秋势单力薄无法抵抗，选择投降。曹操恢复他的爵位，让他留在当地安抚百姓。

曹操还没来得及部署下一步追剿行动时，河间人田银、苏伯聚众造反，波及幽州、冀州。曹操不敢久留，升夏侯渊为护军将军，带领大将朱灵、路招等屯住长安，清剿附近残余势力，自己率大军回邺。

当时凉州刺史韦康的使者杨阜正在曹操这里，告诫曹操说：“马超神勇，深得羌人、匈奴人心，整个西北都畏惧。如果大军匆忙回朝，不做好防备，陇上诸郡就会落入马超之手。”（陇上诸郡指陇西、南安、汉阳、永阳等郡，泛指今陕北、甘肃及其以西一带地区）曹操赞同他的说法，但因仓猝撤兵，来不及做更多的部署。

田银、苏伯造反之初，留守邺城的曹丕准备亲征，功曹常林劝阻曹丕说：“我曾在博陵（今河北博野县）、幽州出任过地方官，对那边比较熟悉。当地人都讨厌战乱喜欢安乐，大多循规蹈矩。田银、苏伯智小谋大，不会有太大的危害。目前大军在关中，不能及时赶回来。将军的任务是镇守此地，稳定天下，面对强敌，不能轻举妄动，就算赢了也不光彩。”曹丕就派将军贾信带兵去平叛。

曹操班师途中，以擅长指挥骑兵作战的曹仁为骁骑将军，统率七军征讨田银、苏伯，迅速平定叛乱。护乌桓校尉阎柔也参与平叛，鲜卑首领轲比能率三千多骑兵更随阎柔出击。

叛乱者中有一千多人被包围后向贾信请降。贾信请示曹丕如何处理，按当时律法，被包围后才请降的一律处斩。参军事程昱坚决反对，认为不能杀。即使要杀，也必须请示曹操同意。其他人则认为军事行为特殊，可以专命，不需要请示。程昱不再反驳，沉默不语。

曹丕心里不踏实了，不知道该咋办，就单独召见程昱，追问不杀和需要请示的理由。程昱说：“所谓专命，是指出现突发事件，迫在眉睫，呼吸之间就必须解决的事情才能独断专行的使命。现在这批人已经被贾信控制，不会发生突发事件，所以我不希望将军像他们说的那样去做。”曹丕夸赞程昱想得周到，立即派人请示曹操。

曹操果然下令不杀。曹操知道这事后，也称赞程昱不光明于军计，又善于让人父子和睦相处。

田银、苏伯的余党本应被杀，居府长史统留事的国渊以为这些人都不是首恶，请求曹操赦免，曹操同意，一千多人因此而得救。

以前征讨外敌和平定内乱后上报的捷书中都以一为十，杀一个报十个，只有国渊参与平定田银、苏伯之乱后照实相报。曹操问国渊为啥不按惯例多报,国渊回答说：“征讨外敌后多报，是想以此显示武功，扩大在百姓中的影响。河间在我方辖区之内，出现这种叛逆事件，即使平定有功，我也认为是种羞耻。”言下之意是当地官员管理不善导致民变，是官员之责。曹操非常高兴，升国渊为魏郡太守。

 马超、韩遂反西北

留守长安的夏侯渊继续在关中清剿残余势力，击败盘踞秦岭南山中的刘雄。又率徐晃平定鄜（今陕西洛川县）、夏阳（今陕西韩城县）的梁兴余部，斩杀梁兴。

正当夏侯渊在关中清剿残余势力时，西北凉州乱了，出现了杨阜预料的局面。马超果然率领羌、匈奴人攻打陇上郡县，张鲁也派部将杨昂支援马超。陇上郡县纷纷倒向马超，只有凉州刺史韦康在冀县（今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奋力坚守。

马超再次兴兵作乱的消息激怒了曹操，建安十七年（212年）五月，曹操灭马超三族。居住在邺城的马超父亲卫尉马腾，弟弟奉车都尉马休，骑都尉马铁和所有的家眷全部被杀。同时也将韩遂留在邺城作人质的儿子、孙子杀了。

但没有杀阎行的父母，还亲笔写信给阎行告知其父母虽然平安，但是朝廷不可能一直为他们养老。实际上是威胁阎行，想让阎行反叛韩遂。韩遂也不傻，知道阎行的父母没死是曹操有意这样做的，为了让阎行忠于自己，同时也让曹操怀疑阎行从而杀掉阎行的父母，就强迫阎行迎娶自己的女儿，阎行无法推辞。曹操知道后果然开始怀疑阎行，但并没有杀掉阎行的父母，为阎行今后的归顺留了条后路。

马超不顾全族老幼性命而贸然兴兵导致被灭三族，这个行为使其背上了不忠不孝的恶名，为时人所不容。最后凄凉地客死异乡，也算是报应。

举兵前夕，马超曾亲口对韩遂说：“之前司隶校尉钟繇曾命我谋害将军，关东之人已经不可以相信了。现在我放弃我的父亲，如父亲一样对待将军，将军也应该放弃你的儿子，如儿子一样对待我。”说明他知道举兵会带来的后果，明知故犯，将自己的父亲、弟弟和全族老幼置之死地，居然还要求韩遂也不要管儿子的生死，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啊！

建安十八年（213年）正月，马超与张鲁部将杨昂率兵一万多围攻冀县。韩遂也进入氐王千万部落中，占据显亲县（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北）。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们共同谋划好的行动，但如此巧合起码说明他们有所沟通联系。

为方便叙述，依次讲述他们兴兵的过程和结果。

先讲马超。

冀县没多少驻军，参军事杨阜将官员和宗族子弟中能打仗的人组织起来守城，共有一千多人。让从弟杨岳在城上修筑偃月营，与马超苦战。从正月到八月，死守城关。城中粮食将尽而救兵不至，韦康派别驾阎温出城去找夏侯渊求援。

阎温，字伯俭，天水郡西城县（今甘肃省礼县）人。初为凉州别驾，后代理上邽县（今甘肃省天水市区西南部分）令。马超攻上邽时，城内一个叫任养的人召集百姓迎接马超，阎温不能阻止，就弃城逃到刺史所在的冀县。

现在临危受命，阎温选在夜晚潜水通过护城河出城。天亮时，攻城士兵发现有人从护城河过来出城，沿水痕追拿，在显亲县抓住了阎温。

马超让阎温告诉城中军民没有援军来救。阎温假意答应，马超用马车将他拉到城下，阎温奋力向城上高呼：“不出三天，大军一定会来救援，大家坚持住！”城中军民听到，激动得涕泣而哭，高呼万岁。

马超十分恼怒地责骂阎温：“你不想活了吗？”阎温也不理他。当时马超久攻不下，就想诱降阎温，对阎温说：“城中你原来认识的人里，有没有想投靠我的？”阎温还是不理他。马超失去耐心责骂阎温，阎温说：“我侍奉君主有死无贰，而你还想我说出不义之言，我岂是苟且偷生的人？”马超见劝说无效，将其杀害。

阎温被杀，援军无望，韦康和汉阳太守大惊失色，准备向马超投降。杨阜流泪劝谏说：“我以节义鼓励父兄子弟死守不降，田单当年死守即墨，也没有如此坚固！而今却要放弃马上就要建立的功名，给自己蒙上不义的罪名，我愿以死相守。”说完号啕大哭。可惜眼泪不能改变刺史、太守的决定，最终他们还是派人求降，打开城门让马超进来。

韦康投降，确实是因为内无粮草，外无救兵，守不下去了。如果勉力坚守，结果会连累全城百姓的生死，出于爱民之心而投降，这也是韦康被杀后，凉州官吏士民群情激愤，都想为他报仇雪恨的原因。

马超入城后，立即抓押了杨阜的弟弟杨岳，指使杨昂杀了韦康和汉阳太守。

留守长安的夏侯渊闻听冀县被围，立即率兵援救。夏侯渊擅长急行军运动战，在他作校尉时，士兵就给他编了个顺口溜，“典军校尉夏侯渊，三日五百，六日一千”。汉末步兵正常的行程是每日三十里。

但这次确实离得太远，夏侯渊倍道而行还是晚了一步，在距离冀县二百多里时，冀县失守。夏侯渊在继续前进与马超交战夺回冀县和撤退的选择中犹豫不决，给了马超乘胜突击的机会，率兵前来攻打夏侯渊。夏侯渊准备不足，被击败撤回关中。汧县氐人部落酋长千万也起兵造反响应马超，屯兵兴国（今甘肃省秦安县东北）。

马超赶走夏侯渊，占据汉阳郡，号令陇上、河西，一时声威大振。于是马超自称征西将军、领并州牧、督凉州军事。

 杨阜合兵驱马超

杨阜不甘失败，一直想找机会图谋马超，但没有离开冀县的合理理由。没多久，杨阜的妻子死了，向马超请假出城安葬妻子。杨阜的姑表哥抚夷将军姜叙率军屯住在历城（今甘肃礼县红河乡附近），杨阜是在姑母家长大的，就去见姑母和表哥，说起在冀县的事情，十分悲痛唏嘘不已。

姜叙就问他：“你怎么会这样？”杨阜回答说：“守城没守住，主君（指刺史韦康）死了也不能跟着死，我还有何面目活在世上！马超背父叛君，虐杀我州将士，这岂是我一个人的忧虑和愤恨，对全州的士大夫都是耻辱。你现在拥有兵马但却没有讨伐贼人之心，这就是古人说的赵盾杀其君主。马超虽然强悍但却没有正义，到处挑衅，很容易打败他。”姜叙的母亲深明大义，赞同杨阜的行为，让儿子听从杨阜的提议。

杨阜、姜叙开始谋划，与同乡姜隐、赵昂、尹奉、姚琼、孔信和武都（今甘肃省陇南市武都区）人李俊、王灵等人商定讨伐马超。派从弟杨谟到冀县告诉杨岳，还联络了梁宽、赵衢、庞恭等人。

九月，杨阜与姜叙在历城起兵反抗马超。赵昂、尹奉起兵守祁山（今甘肃省礼县东北），成掎角之势，互为呼应。马超亲自带兵前去攻打。

马超一走，冀县城内的赵衢、梁宽等立即释放了杨岳，关闭城门，诛杀了马超的妻子。

马超攻下历城，抓到姜叙的母亲。姜叙的母亲痛骂马超：“你这个背叛父亲的逆子，杀主君的贼人，天地岂能长久的包容你，你为什么不早死，还敢以何面目视人！”马超大怒，残忍地将其杀害。杨阜带兵与马超交战，身上五处受伤，宗族兄弟死了七人。

马超丢失冀县，进退无路，往南投奔张鲁。陇右得以平定。

曹操听说陇右平定，大喜过望，立即册封杨阜等十一人为关内侯，以表其功。杨阜上表推辞。

冀县争夺战首谋在杨阜，而响应者众多，说明当地汉人士大夫普遍反对马超的行为。马超的军队主要以羌人、氐人和匈奴人组成，这是因为马超有羌人血统，其祖父马平娶羌女为妻生下其父马腾，所以马超与羌、氐人、匈奴等族群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在他们中间颇有威望和号召力。这就使得冀县争夺战出现了族群对抗的特征，汉人士大夫有同仇敌忾抵御异族入侵的意味。

 两个奇女子

一个是姜叙的母亲，大义凛然，一身正气，果断支持儿子起兵反对马超。如果没有她的支持，姜叙敢不敢起兵与马超对决还是个未知数。被马超抓住后，痛斥马超，坚贞不屈，终为马超所害。姜母为信念而丧生，让人钦佩。

还有一个女性，赵昂的妻子王异。赵昂曾经担任羌道县（今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舟曲县）令，妻子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留在西县（从后面的记载看，这两个儿子可能是庶出，嫡子跟随赵昂在任上）。遇到汉阳郡一个叫梁双的人造反，攻破西县，害死了两个儿子。

女儿赵英，只有六岁。王异见两个儿子死了，又担心被梁双迫害，就想自杀，回头看到年幼的女儿，想到如果自己身死，女儿没人照料，才放弃自杀，穿上用粪便浸过的麻布衣服，少吃东西让自己骨瘦如柴，从春天一直坚持到冬天。

后来梁双与凉州和汉阳郡讲和，王异母女得以保全。赵昂派下属前去迎接她们过来，快到赵昂这里时，王异对女儿说：“我遭遇乱世而不能求死，没有面目见公婆，之所以偷生不死，只是可怜你。现在快到你父亲那里了，我可以放心地离你而去。”然后喝毒药自杀，谁知被人抢救过来了。

不久，赵昂转为参军事，迁居到冀县。马超攻打冀县时，王异身穿布服，臂带射箭时戴的皮制袖套，辅佐赵昂守城，还将首饰全拿出来奖励守城将士。由于城中缺粮外无救兵，刺史韦康素来仁慈，怜悯百姓伤残，要和马超讲和。

赵昂谏劝不听，回来告诉了王异，王异认为怎么知道没有救兵来救呢？应当勉励大家守城，哪怕全节致死，也不能讲和。但韦康最终还是与马超讲和，马超害死韦康，劫持赵昂，将赵昂的嫡子赵月作为人质，押往张鲁所在的南郑（今陕西省汉中市东），胁迫赵昂为己所用，但心里并不信任赵昂。

马超的妻子杨氏听说了王异守节的事情后，就宴请王异。王异想让马超信任赵昂，对杨氏说：“如今刚得到冀县，治理乱世需要人才，凉州士卒才可以和中原士兵争锋，不能忘记这点啊。”杨氏很感动，认为王异忠于自己，加深了和王异的交情。赵昂能够得到马超的信任，完全是靠王异的努力。

赵昂与杨阜商量反抗马超，对王异说：“我们这样做的话，我儿子怎么办？”王异严厉地回答说：“忠义立身，雪君父（指韦康）之耻，丢掉脑袋也不足为重，何况一个儿子？百年之后，忠义长存。”赵昂这才和杨阜一起反抗马超。

马超投奔张鲁后，从张鲁那里借来兵马，反攻祁山。赵昂夫妻一起共保祁山，被马超包围。姜叙派人向夏侯渊求救，夏侯渊手下一些将领认为这么重大的事情要请示曹操同意才行，夏侯渊反对说：“曹公在邺城，来回四千里，等到请示完毕，姜叙等人早已经失败，这不是救急的办法。”

随即命令平狄将军张郃带五千步骑为先锋，从陈仓狭道北上。夏侯渊自己率领粮队在后跟进。张郃赶到渭水时，马超听说夏侯渊前来，赶忙撤往汉中，行至渭水沿岸，遇到张郃，不战而走。张郃进军收取马超遗留的军资器械。夏侯渊赶到时，诸县都已经投降。

马超最终将赵昂儿子赵月杀害。从守卫冀县到祁山，赵昂九次出奇兵进攻马超，王异都参与其中，真是一个奇女子！

马超兵败后还是只能逃往汉中投奔张鲁，张鲁任他为都讲祭酒，属于大头领，位置仅次于张鲁。因为马超的妻子杨氏死于冀县，张鲁想把女儿嫁给他，有人劝告张鲁说：“这个人如此不爱惜自己的亲人，怎么能够爱别人呢？”张鲁醒悟过来，打消了这个念头。

马超不甘心失败，多次找张鲁借兵，想北上攻取凉州。张鲁也曾经支助过他，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张鲁的将领杨昂嫉妒马超的能力，想暗害马超。马超准备逃往武都氐人聚居的地方，恰好此时刘备派李恢前来劝说马超归顺，马超顺水推舟地进入蜀中，投奔刘备，参与到刘备攻打成都的战斗中。从此滞留蜀中一直到死。

马超为造反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家族灭绝，家破人亡，让马超悲痛不已。以前马超还没造反时，庶妻董氏的弟弟董种留在长安三辅地区，马超造反失败后，董种先逃往汉中。马超生日时，董种给马超上寿，马超捶胸吐血，悲愤地说：“我一家百口，一天被杀，如今只有我二人相贺啊？”

马超失败了，韩遂又如何呢？下期再聊。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