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的诗（八首）

《关于诗歌翻译》

像一只笨拙的大黄蜂
他落在一朵花上
使柔弱的花茎变弯
他挤过如字典的纸张般
铺开的花瓣
他想进入
香气和蜜之处
尽管他患上感冒
觉不出任何味道
他继续
直到他一头撞上
黄色的雌蕊

那是他跋涉的最远的地方
穿过花萼而
抵达根部
太难
于是这只黄蜂再一次离开
他大摇大摆地露面
大声嗡叫：
我去过那里
而那些不把他的话当真的人
可以看一眼他的鼻子
带着花粉的黄

《灵魂之丝》

从来
我没有跟她谈起过
爱
或死

我们之间过去
只有盲眼的品尝
和哑默的触摸
当我们并入彼此
我们躺得很近

我必须
窥进她
看一看她的内心
什么妆扮

当她入睡
嘴唇微启
我往里窥视

你认为
是什么
是什么
我看到的

我原本以为是
树枝
我原本以为是
一只鸟
我原本以为是
一座屋子
在大而安静的湖边

但那儿
在玻璃柜台上
我只看到了一双
丝织长袜

我的上帝
我会给她买这些丝袜
我会买

但——这之后
在那小小灵魂的玻璃柜台上
会出现什么

会不会是某件物什
不可触摸
即使是梦的一根手指

《五个人》

1
他们在早晨带他们出来
来到铺着石头的院子
让他们靠墙而立

五个人
其中两个很年轻
另外几人正值中年

关于他们
没有别的可以说

2
当步兵排
瞄准他们的枪
一切事物忽然出现了
在刺目的
寻常的光线中

黄色的墙
阴冷的蓝天
墙上的黑色铁丝网
替代了地平线

这是五种感官叛变
的时刻
它们像沉船上的耗子一般
欢快地逃开

在子弹抵达它的目的地之前
眼会注意到这个抛射物的飞行轨迹
耳会记录下一阵铁的呼啸
鼻腔会灌进一股辛辣的烟雾
血液的花瓣将掠过下颚
触摸将退缩然后松懈

现在他们躺在地上
阴影笼罩上他们的眼睑
步兵排走开
他们的纽扣锃亮
钢盔
更加生动
比起这些躺在墙根的人

3
我并不是今天才知道这个
昨日之前我就已知晓

这就是为何我一直在写
有关花朵的不重要的诗歌

在死刑的前夕
这五个人在谈论什么

关于梦中的征兆
关于妓院里的一次恶作剧
关于汽车零件
关于一次海上航行
关于当他得到一张黑桃纸牌时
他为何不该把它亮开
关于为何伏特加是最好的
而喝完葡萄酒你会头疼
关于姑娘
关于水果
关于生活

因此一个人可以在诗歌里
使用一些古希腊牧羊人的名字
一个人可以尝试捕捉早晨天空的颜色
写爱
并且
再一次
以死去的热情
为这个不忠的世界
献上一朵玫瑰

《一则故事》

诗人模仿飞鸟的声音
他翘首引颈
他的突出的亚当的苹果（1）
像旋律的羽翼上的一根笨拙的手指

当他歌唱时他深信
他加速了日出
他的歌的温度取决于此
他的高音的纯度亦然

诗人模仿石头的睡眠
他埋头入肩
他像雕塑的一部分
偶尔痛苦地呼吸

当他入睡时他相信
他的孤独将参透存在之谜
无需神学家的帮助
他就能将永恒吞入

这个世界将变成怎样
如果没有
这群介乎飞鸟和石头之间
的诗人们的不断的忙碌

“亚当的苹果”指喉结。

《克拉科夫之行》

火车一出发
那个又高又黑的家伙就开始了
他像这样对小男孩说
——膝上搁着一本书

——你喜欢读书孩子

——是的，我喜欢——后者回答
它让时间过得很快
在家里总有一大堆活要干
在这儿读书不会打扰到别人

——不错你说得很对
你在读的是什么

——《农夫们》（1）——后者回答
真实的生活
只不过有一些长
在冬天阅读长度刚好

我还读过《民间婚礼》（2）
实际上那是一个剧本
很难掌握
人物太多

《洪流》（3）就完全不同
你读的时候仿佛亲眼目睹
一般——他说——厉害
几乎跟一部电影一样棒

《哈姆雷特》——一位外国作家写的
也很有趣
只是这位丹麦王子
有一点太娘娘腔

隧道
车厢漆黑
谈话突然中断
权威性的评论终止

在书的空白边缘
手指的印迹和大拇指指甲里的污泥
标注上了
狂喜和指责

（1）波兰作家弗拉迪斯拉夫·莱蒙特的四卷本长篇小说。
（2）波兰剧作家S.韦斯皮扬斯基的戏剧。
（3）波兰作家亨利克·显克维支的历史小说三部曲的第二部。

《我愿意去描述》

我愿意去描述最简单的情感
喜悦或悲伤
但不像别人那样
运用雨水或阳光

我愿意去描述一道光线
诞生于我自身
但我知道它不同于
任何星辰
因为它没有那么明亮
那么纯粹
它是不确定的

我愿意去描述勇气
不用在身后牵着一头灰扑扑的狮子
以及忧虑
不用摇晃一只装满水的杯子

为了以另一种方式给出它
我想让所有的隐喻
返回到一个词
从我的胸中抽出像一个肋骨
那个词
包含了我皮肤的
界限

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而仅是为了说——我爱
我如疯如狂地奔跑
捡起一把飞鸟
而我的毕竟不是水造的
温柔
向水索要一副面孔
而我的愤怒
从火那里借来
又不同于火
是一条唠叨的舌

我是
如此迷惑
如此迷惑
那位白头发的老人
一劳永逸地分开所有
说
这是主体
那是客体

我们入眠
一只手搁在我们的头下
另一只在群星之间

我们的脚抛弃我们
去品尝土壤
用它们纤细的根
下一个早晨
我们痛苦地将它们拔出

《纪念一位被警察杀害的男孩》

如此多的难眠之夜如此多的尿布
大团大团的洗涤剂
暖暖的小屁股上的内裤注射亲吻
如此多的巴掌
如此多的期盼如此多充满泪水的眼睛
当袭击开始如果所有这些是迅速消失
如烟蒂的鞋跟下的土地
仍然
仍然如此多的歌声仍然升起
在一个一线空白
在一线虚无之上纺织的地方

《祖先的手》

祖先的手在我身上工作不知疲倦
细长强壮多骨节的
御马持刀握剑的手

——哦一场致命的灾难产生的寂静是多么肃穆

从另一个世界祖先橄榄绿的手
有什么话不吐不快
我肯定永不会投降
所以它们在我身上像在生面团里工作
结果将造出黑面包

和一些超出我想象的事物——
他们在马鞍上粗心地将我种下
而我的脚被种在马镫

（木豆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