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打场”

鲁北传统文化原创作品

第244期

鲁北往事:麦收系列之“打场”

文/杨传勇
打场无疑是整个麦收的重头戏。
此时,麦子被不断地运回,在妇女们梳麦秸的同时,“猴子”队长安排人员把麦子均匀地摊满整个场院。这叫做“摊场”。
摊场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太厚不容易晒透,太薄则浪费宝贵的场地。大约有半米多厚,晒的过程中还要进行几次“翻场“,尽可能把每一棵麦穗都晒干才好。
摊场没有多少技术含量,只须把麦个子散开即可,同时将草䙅(也写作“䌁”)子收集起来,以备重复利用。因此,我们这些小孩子也常去帮忙,其实是在麦子里肆意地翻滚玩耍。我们在这里无师自通地练习各种体操动作,而不用担心摔伤。在我们看来,这才是真正的“麦浪”。我们畅快地“游泳”,把快乐的童年沉浮出没其间。有矫捷的燕子在麦场上空翻飞盘旋,偶尔也会有一群麻雀“轰”地一声落在麦场上,我们就会去追赶驱逐。因为那时麻雀被视为破坏社会主义农业生产的“四害”之一,认为它们会偷吃粮食,故而称之为“老家贼”。其余三害,分别是苍蝇、蚊子和老鼠。现在看来,唯独麻雀是受了冤枉的。其余的麦子被码垛在场院四周,像城垣一样环绕着麦场。
似火的骄阳狠劲地晒着满场的麦子,整个麦场上蒸腾着似有若无的氤氲之气,麦子特有的清香也在整个场院弥漫飘荡。麦子在麦场上挣扎着翻滚着呻吟着,不时听到麦粒爆出和麦秸折断的“啪啪”声,很快麦穗就变得像玻璃一样酥脆,这时就可以“打场”了。
打场通常从正晌午开始,被捂了眼罩(捂眼子)的牲口们拉着碌碡进入麦场,按逆时针方向转圈打场。牵牲口的人们要慢慢地移动位置,以便所有地方都能轧到。牲口不够用时,就只好由两个精壮劳力合拉一个碌碡。

碌碡是打场的重要农具,是由青石凿成的磙子,一头大一头小,表面有条形的楞,两端有轴窝,安上碌碡郭子,就可以用于打场了。碌碡郭子是控制碌碡的部件,木制的通常为“冂”型,铁制的为“弓”型。碌碡的型号有大有小,两头直径的差距决定打场时转圈的大小,小的碌碡两头的差距要大一些,可以转小圈在小的范围打场。有一种巨大的碌碡,被称作“马碡”,又长又粗,估计有二三百斤重,两头差距也很小,须由强壮的骡马拉着转大圈打场。打场的牲口以骡马或驴为最好,因为脚力快、效率高。牲口通常要戴上嚼子,牛要戴上笼头,防止他吃麦子,带上粪兜防止拉撒。转小圈时,要戴上眼罩(捂眼子),是为了让其误以为一真往前走。转大圈,则不用。

有时为了给牲口降温,还把打湿的麻袋披在它们身上。牲口中顶属骡子的身体强壮耐力好,也会给它套上“马碡”打场,它虽然性情刚烈,但被好的把式驾御,通常也任劳任怨、吃苦耐劳。其实它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是由马和驴交配后产下的杂种,由马所生叫做马骡,由驴所生则为驴骡。通常认为骡子不能生育,因此可以尽享男欢女爱,而不用担心意外怀孕。但有资料显示,偶见能生育的母骡。

但那时生产队的牲口以牛居多,牛仍然是打场的主力。为了解决牛脚力幔的问题,智慧的农民还发明一种农具:碾杆。取一根四五米长杆,通常是竹竿或杉杆,一端固定碌碡郭子,向里一米多处,拴上牛套,另一端则由人把持。驱赶牛前行,劳力反方向推动碾杆另一端,其实是运用了杠杆原理,人和牛都省力且走了较短的距离,而碌碡却走了最大的距离,从而大大提高了效率。

在烈日的暴晒下,四五盘碌碡在场上欢快地转着,马鞭“啪啪啪”、碌碡“轰隆隆、吱呦呦”、牲口“呼哧哧”、麦子“嘎吱吱”,一派热闹场景。在场中牵着长长缰绳赶牲口的人,戴着苇笠,脖子上搭着毛巾,汗流浃背,却扬着马鞭,相互调笑着,充满丰收的喜悦。
打轧过几遍后,见麦子基本轧得平实了,妇女们就站成一排要用三股木杈“翻场”。此刻,牲口被牵到场边纳凉休息一下,从井里汲上甘甜清凉的井水饮一下牲口。劳力也用古桐色的葫芦瓢满满地㧟上一瓢井水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又解渴又消暑,那个痛快就别提了。
麦子翻后再打,如此反复三四遍,见麦秸上基本脱粒干净,此时就可以“起场”了。用三股木杈将麦穰挑起抖一抖,把麦粒抖掉,将麦穰挑至场边,用木齿的耙子将掺杂在麦粒里的碎秸秆搂出,用筢子搂到一边,这叫做“掠(料)场”。这些被掠出的碎秸秆大都是没晒干的麦穗或秕子之类不易打的,还要再晒再打,叫做“拦穰”。
麦场上只剩下带糠的麦子,用一人用的推耙或两人一拉一推的壮耙将其堆成一堆,就可以“扬场”了。忙完这些,大概也到了下午三四点,太阳卖了一中午的劲慢慢转到场院西南角的大杨树顶上稍作休息,并逐渐收敛她炽热的光芒。此时,场院正有微风渐渐吹来,有三四级的样子,那大杨树也“哗哗”地鼓起掌来,正适合扬场。很多时候,老天爷对辛勤劳作的人们真是非常眷顾。
扬场通常是两人配合,一人“上锨”一人“扬场”,也就是一人用木锨把粮食送入另一人的小簸箕里,此人用小簸箕将其扬出。
扬场看似简单,其实技术含量相当高,扬场人要用面部准确地判定风向风速,最理想的是三四级的侧向风,因此需要随时调整方向力度不失时机地把麦子扬出。麦子就象一条金色的绸缎轻盈地飞出,麦糠尘土随即飘向一边,干净的麦子刷拉落下,渐成一道月牙型粮食檩子。
正所谓“迎风甩簸箕,扬得娥眉弯”。好的扬场手一次能将麦子扬出四个层次。最近的一层已经很干净,第二层需再扬一遍,第三层须需拦穰后再扬,第四层就是麦穅和尘土了。在粮食檩子的一侧得有人“掠场”,就是用扫帚将麦穅麦穰等扫出来,此人须头戴苇笠,把领口袖口扎紧,并要把握时机,适时把杂物扫出而不致粮食落在身上,即便如此也难免被暴得灰头土脸。因此,扬场是三人紧密配合富有节奏的活路,上锨、扬场、掠场三者必须一丝不乱,场上只听见“唰、唰--”的声音。
有的人还能在无风或微风的条件下扬场,那需要高超的技艺,象这样的扬场手一个生产队可能也没有几个。“猴子”场长就是一名出色的扬场手,他的本领在于边扬场边唱革命现代京剧。每到他扬场,就会有人喊:“猴子,来一段猴戏!”他瞪那人一眼,随即开嗓:“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全凭着劳动人民一双手……”或是“我们是工农子弟兵,来在深山,……”或者“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
奇怪的是,扬场的节奏简单,而京剧的节奏复杂多变,他能将二者有机结合,动作一转一扬、唱腔有板有眼互不影响,岂不是本事?等扬完场差不多也到黄昏时分了,将粮食用苫子盖好,明天继续暴晒干透再行入仓。
第二天一大早,将场边的麦个子摊到场上,进行第二波次的打场。如此反复,要进行十天或更长的时间才能全部打完。
其实麦场上非常忙碌,我笨拙的笔描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还是我们长辈发明的歇后语能简洁形象在说明麦场的忙碌:“放下杈把摸扫帚——一住不住啊。”
麦子晒干后,就要交公粮了。每年公社都要分给大队公粮指标,这个指标是根据国家下达的任务和种植面积及庄稼长势估产的结果,大队再根据种麦亩数和人口数分到各生产队。
据老人讲,那时的公粮指标也算高,都认为种地交公粮天经地义,因此为国家作贡献积极交公粮的热情还是很高的。
通常要挑选最好的粮食装进麻袋,150斤一袋装上满满一马车,由队长带队,“钱广”赶车,带上几个精壮劳力去交公粮。
那时,在通往公社的公路上,可以看到浩浩荡荡的交粮队伍。上世纪七十年代,有一首笛子独奏曲《扬鞭催马运粮忙》,表现的就是丰收之后社员们喜送公粮的欢乐场景。虽然有些艺术夸张的成分,但它所表达的广大群众发自内心的热爱国家、热爱集体的火热激情,与当时的实际情况是基本相符的。
交够国家的,留够集体的,其余的分给社员。集体留的并不多,主要是种子粮,有的年份要留一些工程粮,冬季兴修水利时用。
不用说,分粮是人们最快乐的时刻。分粮通常在傍黑天开始,天黑了要点上刺眼的汽灯,把整个场院照得如同白昼,人们拿着口袋推着小车齐聚场院,大人随意地谈笑,孩子肆意地疯跑,比过年还要热闹。会计早按照“人七劳三”的比例计算出了各家各户应分得斤数。但见他,戴着老花镜,把铅笔夹在耳朵上,拿着帐本子,站在磅秤后面亲自掌秤,磅秤上放着大笸箩。保管用长方型的大粮食撮子欻一下撮上麦子哗啦一声倾倒在笸箩里,队长背着手在会计旁监督。会计高声叫号:明远,950;传仁,1350……
两个壮劳力抬着装满麦子的笸箩“哗啦”一下倒到干净的场上,谁家的,一家老小就欢天喜地地装到自家的口袋里,装到小推车上推回家。若谁家还没来,会计就会在纸条上写了名字压在麦堆上。
所谓“人七劳三”,是说按人口分得粮食的七成,三成按劳力挣得的工分来计算。想来这是一种很科学的分配方式,即保证了人口多的人家的基本口粮,又鼓励了劳动,体现了多劳多得的原则。
分口粮的多少根据年景不同每年都有差别。据老人讲,1964年涝灾,产量极低。而1965年大丰收,每人大概能分到近五百斤麦子,分得最少的要数三年自然灾害期间,1960年几乎颗粒无收,1961年每人仅分了17斤麦子。七十年代相对稳定,每人都能分得二百斤上下。

分了麦子,第二天人们就到机磨上排队磨面,中午就能吃上暄腾腾、香喷喷、甜丝丝、黑乎乎的全面馍馍了。

作者:杨传勇,山东博兴县人,山东省散文学会会员,滨州市诗词学会理事,淄博诗词学会会员。散文、诗词等作品散见于军、内外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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