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满老家小胡同

小时候,老家住在一条胡同里。那条胡同,在大街东侧,东西走向,有四米多宽,近四十米长,那时觉得那胡同特别长,也特狭窄。胡同里就住了我们两家,我们家在最里面,大门冲着胡同口。那条胡同是我们村东头最长的一条小胡同,一年四季充满了温馨、祥和、惬意、安静和欢乐的气息,留给我许多美好难忘的记忆。

春天里的胡同是温馨的。因为胡同是东西走向,清晨的阳光便从东邻高大的刺槐树枝叶里缓缓地穿过来,带着长长的光影,静静地洒在胡同里,满地的金色,从家里望出去似乎就是一条斑斓的金光大道。

因为胡同又长又直,成了邻居婶子大娘们搓麻绳、牵纺线的好地方。一根细细的麻绳穿过我家大门门框上的门鼻,抻着长长的麻绳在胡同口,双手轮番搓着绳子,搓到两根单绳吃上劲,然后把两根绳子合并用掌心揉搓,搓紧的麻绳垫着厚实的碎布轻轻捋一边,盘起,一根结实耐用的绱鞋用的麻绳就搓成了。有的直接把要搓的麻绳单线穿在大门铁链扣里,随着麻绳的揉搓和晃动,门链总是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那声响总是早早就响起来,几乎每天不断,简直都成了我早晨起床的闹钟了。

牵纺线更是热闹。五六个老人,分工明确,一个个踮着小脚来回忙活着,十几个不同颜色的线锤樾子挨着南墙根按照花样一字摆开,一根根纺线从樾子上一圈圈环绕着抽出,穿过挂在墙上对应的扣子大小的吊环,一人手拿一根非常光滑的小木棍,把纺线一起收拢,于是所有的纺线丝合成一股,就是织布的经线。

待到刺槐开花的五月,一阵阵槐花的浓香就氤氲着整个天井院子和胡同,嗡嗡的蜜蜂成群结队好不快活,在天井院里吃饭都觉得格外带劲儿,那时要想吃点槐花做的菜饼更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夏天里的胡同透着凉爽和惬意。胡同南侧是两家正屋的北墙,那两套房子很高,加之南邻西户院子里还种着几棵高大的梧桐,中午的时候就会带来很大的一片荫凉,小小的胡同简直就是避暑圣地。

夏季雨水多,南墙根时常生着一片绿绿的苔藓,连石头地基上颜色都是青绿色的,让人一望就感觉有一股清凉之感。我们两家的十几只大母鸡,就趴在墙根下凉爽,可常常被我一哄而散。

邻居小姨是个干净利落的勤快人,也没有午休的习惯,每天把整个胡同清扫得一尘不染,中午就在荫凉里做些绣鞋垫、纳鞋底、绱鞋、织毛衣之类的手工活。小姨手很巧,几个中午的时间就会完成一件样子很美观的手工活。

我印象最深的是小姨家有一台“长征”牌黑色收音机,她喜欢收听广播节目,每个中午我就拿个板凳靠在墙根下,跟小姨一块听广播。评书、广播剧、电影录音剪辑和戏曲节目都成了我的最爱,从小小的收音机里我痴迷地收听了《杨家将》《岳飞传》《三国演义》《水泊梁山》等精彩评书,一个个活灵活现的人物,一段段扣人心弦的故事,一场场精彩绝伦的演说,都深深印入脑海。我也通过收音机爱上了我们的山东吕剧,那浓郁的唱腔、特有的坠琴伴奏以及通俗的故事,伴我度过一个个蝉鸣四起的中午,度过一段段快乐的时光。

晚上胡同里是最热闹的,饭后邻居们都爱凑在胡同口乘凉,拿着马扎,摇着扇子,三三两两凑在了一起。有的干脆蹲坐在石墩上,你一言我一语拉起家常。姥爷和隔壁小姨时常在胡同口搓草绳,一捆茅草,一晚上的功夫变成了几把两米多长的草绳子,准备收小麦时捆麦子用的。顽皮的我们你追我赶则玩起了捉迷藏,围着大人转来转去,时常遭到大人含笑的训斥。玩累了就央着母亲铺一张凉席光着脚丫在上面打滚嬉闹,有时玩着玩着就在凉席上睡着了。世荣家的晚饭每次是吃得最晚,世荣妈听到胡同口的说笑声,就慌不迭地端着饭碗凑到大伙的旁边,坐在旁边的石墩上不时插上几句话。简单的饭菜几乎是一个玉米面卷子、一棵葱或是一块自家腌制的咸菜疙瘩,外加一碗玉米粥罢了,但是人们还是一年到头满怀希望地忙活着,期盼着一个个风调雨顺。几个不住手的街坊婶子们拿着针线,悄悄地凑过来,借着门口电灯光还做起了针线活。姥姥和胡同对门的耿奶奶最合得来,两人无话不谈,她们俩总是挨着墙根小声拉着自己的话题,有属于着她们自己的时空。晚上九点半,山东广播台播吕剧,小姨便拿出自己的“长征”,播放着迷人的吕剧节目,婶子大娘们一听到唱吕剧,便齐刷刷地凑到“长征”周围,所有的活计统统放下,一下子安静下来,那美妙的音律在静静的胡同里欢快地飘荡,那痴迷的人儿几乎成了画里的人物。

秋收时的胡同是洒满汗水的,知足的,是最狭窄的,可是劳累的脸膛也带着丰收的喜悦。我们两家把从田里掰来的玉米棒子一车车都堆放在各家门口,那小小的胡同里堆成了一座座小山。

白天都在庄稼地里忙活,晚上就一人一个小马扎,借着门口的灯光剥玉米皮,像是比赛一般,看谁剥得快剥得多。说实在的,秋收时节的大人是很累的,但是望着一堆堆金灿灿的玉米棒子,感觉再累也值得。从小看着父母长辈辛勤劳作和省吃俭用,深谙每一粒粮食的来之不易,我们从小就养成了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我们两家时常隔着玉米堆拉话,虽是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可是大人们时常聊得津津有味。不几天的功夫,剥好的玉米有的上了屋顶,有的搭在院墙头上,有的垒在院子里的木头桩子上,到处一片金灿灿的光芒。那时收获的玉米棒子、棉花、地瓜等经常放在胡同里晾晒,都相互看守,淳朴的民风就在一条条小胡同里一代代传递,在一件件日常的小事中呈现。

乡下的夜晚很是安静,不知不觉夜深了,村外的蛙鸣倒是更加欢畅了。大人孩子渐渐回家了,夜色中那条胡同愈加静谧,秋日皎洁的月光轻轻地泄了下来,阵阵凉爽的晚风吹拂着胡同里的墙影和树影,把最美的夜景融进那爽爽的晚风中,把丰收的气息吹进人们的梦乡里。

冬天的胡同透着静谧。冬日太阳偏南,胡同里只有上午的时间留下阳光的脚步,我们最盼望的是下雪天。

一场大雪过后,整个院子和胡同就洁白一片,雪后全家出动扫雪除雪。先用扫把和铁锨清出一条到胡同口的窄窄的路,便于用家里的独轮车往外运雪。小时候冬天的雪特别大,次数也多,扫雪除雪得费很大的功夫,我们两家只要起得早的,就先张罗着扫雪,那时人们的意识里根本没有“各扫门前雪”的概念,一个胡同的两家都争着抢着忙活着。

大人们忙着清雪除雪,我们则拿着小铣头堆雪人,在胡同里过来过去常常碍着大人的事,摔个跟头也是常有的事。雪后晴朗的天气变得更冷,呜呜的北风刮个不停,可是那屋顶瓦檐下长长的冰溜子总让我们忙活得汗流浃背。凳子、梯子、竹竿都是我们常用的戳冰溜子的“作战”工具,下面的小伙伴扶着梯子,仰着脑袋等着“战果”,梯子上的伙伴脚踩梯撑,双膝顶住梯子两侧,双手握杆,几乎是平仰着头,屏住呼吸,杆头一点点向“目标”靠近。每一个冰溜子脱落的瞬间,就是一阵欢声笑语响起,那爽朗的笑声温暖了冰冷的季节。

如今,村里的街道四通八达,非常的宽敞,老家的那条小胡同也没有了踪迹,只留在了深深的记忆里。每次回老家,总是站在那条胡同的老地方多看上几眼,常常回想起那条胡同里的温馨和快乐,想起那一张张逝去的面孔。我去过繁华的都市,看过一望无际的大海,也登过高山,领略过黄河的豪迈,可是始终留在心底的依旧是那条童年里窄窄的小胡同。那小小的胡同里有着时代的印记,有着淳朴的民风,有我成长的元素。记忆中姥姥、姥爷以及隔壁姥姥、姥爷和耿奶奶他们一辈子都生活在那条胡同里,他们的岁月都化作了胡同里的一种温情,一份浓浓的乡愁。

老家的那条小胡同,时常进入我的梦乡,温馨的场面温暖了我的梦。

作者:胡付营,山东邹平人,就职于西王集团,热爱生活,喜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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