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 三十八、饮马珠江口
越南和南越不是一回事
中国人最早统治两广地区，那是秦始皇时代。大将任嚣带着副将赵佗倾大秦之兵，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这一地区站稳脚跟。秦始皇在两广设立桂林郡、象郡、南海郡。这里边象郡的范围，包括今天的越南北部。秦末群雄逐鹿，岭南一尉任嚣病重，临死前将兵符传于副帅赵佗，嘱咐他不要参与中原混战，而是要关起门来自立为王。就这样，南越国成立，赵佗就是南越武王。赵佗活了一百多，他跟汉朝的恩怨情仇我在写吕太后和文、景二帝的时候写的很清楚了，这次单聊在汉武帝时代，南越国发生的那些精彩的故事。
早在汉武帝建元四年的时候，南越武王赵佗去世，接班的是赵佗的孙子南越文王赵胡。南越国作为汉朝的藩属国，起初的待遇和汉朝境内的异姓王、同姓王是一样的，大家都是各自独立的王国，拥有独立自主的军权、财权和人事权。由于赵佗过于强大，他的子孙都被他压的抬不起头来。赵佗的儿子没熬过赵佗，先一步去了。赵佗的孙子赵胡在爷爷面前就是乖宝宝，毫无王者霸气。前几章我写过，建元六年的时候南越和闽越打架，南越王上书朝廷求保护，汉朝果然带兵打跑了闽越，赵胡为了表示自己的恭顺和感激，把太子赵婴齐送往长安当侍卫，这一去，段子来了。
赵婴齐当初有个越族夫人，还生下了王子赵建德。赵婴齐去长安上班以后，没带着媳妇，那是寂寞难耐。巧了，这时候一个邯郸的樛（音：纠）氏女迅速俘获了赵婴齐的心，俩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生下了一个儿子，起名叫赵兴。等到赵胡病危的消息传到长安，汉武帝很仗义的赶紧派人把赵婴齐、樛氏以及赵兴送往南越继承王位，赵婴齐就是南越明王。赵婴齐看惯了中原美女，回家一看越族女子，越看越不顺眼，于是废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和儿子，奏请汉武帝立樛氏为王后，立樛氏的儿子赵兴为南越太子，汉武帝很仗义的恩准了。
这个时候，故事才刚刚开始。如果你以为这是个南越后宫争宠的故事，那就把问题看得表面化了。事实上这是个蓄谋已久故事，当我们把所有的史实串起来，放在那个大的历史背景下，整个故事，一目了然。
汉朝开国以来，大趋势就是无限加强中央集权。在这个过程中，首先倒下的是开国功臣异姓王爷们。诸吕之乱以后，同姓王爷再拥有兵权已经是没必要的事情了。所以从汉文帝时代开始，朝廷就有计划的分化瓦解强大的诸侯国。那些面积大实力强的齐、赵、梁、淮南等国被分成若干个小国，没有一个能对中央产生威胁。汉景帝时代的七国之乱就是最好的证明，一堆国家一起造反，朝廷几个月就给平定了，可想而知景帝时代的诸侯国都是什么实力。在未来的日子里，景帝收了诸侯国的兵权、两千石官员的人事任免权，诸侯王成了弱势群体，被国内的官员所欺凌。到了汉武帝时代，朝廷又收了诸侯王的财权，再加上《推恩令》的颁布，诸侯王名存实亡。异姓王和同姓王都完蛋了，按顺序也轮到藩属王了。汉武帝最想搞定的，就是卫氏朝鲜和赵氏南越，而南越，相对更好对付一点。
为啥呢？因为南越太子赵婴齐就在汉武帝身边，汉武帝对这个人很熟悉，这才有了赵婴齐和樛氏的激情的一宿。这不是爱情，樛氏也非寻常女子，而是个专业的特工人员。樛氏有个相好叫安国少季，这是除了赵婴齐以外，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安国少季和樛氏这对CP好了很多年，即便是樛氏和赵婴齐在一起，俩人也没断了联系。也就是说，赵兴的亲爹是谁，其实是存疑的。
樛氏迷惑了赵婴齐，引发了赵婴齐回国之后废王后，废太子，立樛氏为王后，立赵兴为太子。这事发生在中原王朝，那就是一场宫廷政变而已，不新鲜。汉景帝也废长立幼，这才有了汉武帝继位。但是这样的事放在南越国，性质完全不一样。
在南越，主体民族是汉族和越族。汉族想要统治越族，大前提是开明的民族政策，而且要保证王爷是汉族，王后必须是越族。现在赵婴齐废了越族王后，立了汉族樛氏，这是犯了南越人的大忌。越族人怀疑赵婴齐的立场问题，你的心是向着汉朝还是向着南越？大家心里没底。再一个，南越王赵婴齐大部分时间都在长安，所以南越人对国王没有认同感，国王在南越也没有根基。如果娶个越族媳妇，还能靠着岳父统治南越。但是赵婴齐这么干，那就埋下了祸根。
既然赵婴齐在南越没有根基，那么谁在南越有根基呢？此人是三朝元老，南越国丞相吕嘉。吕嘉并没有跟赵婴齐起冲突，因为吕嘉还没意识到这件事当中汉武帝扮演了什么角色。元鼎四年，赵婴齐去世。怎么死的不知道，反正他一死，长安比番禺还忙。
当年霍去病的部将，时任未央宫卫尉的名将路博德带兵就去了汉朝和南越的边境待命，此时的南越正按部就班的发丧、请赵兴继位、尊樛氏为太后。赵兴岁数小，没到结婚年龄，所以依然没有越族女人被封为王后，樛太后开始处理国政。
樛太后上位第一件事，就是上书汉武帝，说我们南越的自主权利太多了，我们南越人是需要管的，因此我们自愿放弃自己的所有权利，效仿中原诸侯王，三年一朝，放弃兵权、财权和两千石官员的人事任免权。
此令一出，汉武帝马上做出响应，派出一大批官员去南越国接任两千石高官，这其中就有樛太后的老相好安国少季。外有路博德，内有樛太后，南越国相吕嘉发现了情况不妙，马上提出最最最最严重的抗议，希望樛太后看清形势，放弃权利之后的后果就是国灭家亡。樛太后不管，开始搜刮南越王宫的东西，打算和赵兴一起进京面圣。另一方面，樛太后命令废掉南越地方法律，全面使用大汉法律。这就意味着，南越国之前的司法高官，由于突然成了法盲，只好下台。汉朝派来的官员，正好接任这些重要职位。汉朝的司法和军队是分不开的，比如中尉，既是藩国的最高法院院长，又是藩国最高公安局长，还是藩国军队总司令。
这样一搞，吕嘉的危机感就更强了。瞧太后收拾东西这劲头，怎么看都像去趟长安就不回来的架势。再一个，樛太后又下令，拆除汉朝和南越边境的关隘，谁要说她不是汉朝派来的卧底，吕嘉就得找谁玩命。
老头回家找越族大佬们一商量，这不对，这是间谍混进来了。安国少季就差在王宫包月了，怎么看他跟太后和赵兴在一起都像一家三口。再这样下去，越族人没有未来。于是，吕嘉和各位大佬商议，找个机会，一刀做掉樛太后和赵兴，以及汉朝安插进来的官员，然后拥立赵建德为王。皇上要是不同意，那就独立。
与此同时，樛太后和安国少季以及汉朝高官们也在商量，吕嘉这个老头不听话，而且此人是当地地头蛇，势力很大，明着翻脸够呛，不如找个机会，一刀做掉吕嘉，这样越族群龙无首，再搞拉拢分化羁縻赏罚就容易的多了。
于是，俩人想一块去了。樛太后在后宫设宴宴请汉朝使团，派人通知南越高官都来赴宴。很明显，这是鸿门宴，周边埋伏下多少刀斧手，只有樛太后知道。而吕嘉也不是吃素的，让他弟弟带着兵随他赴宴，他还想趁这个机会干掉樛太后。
所以，这场宴会，一开始就很尴尬。安国少季的意思是，别动手了，杀死吕嘉很容易，但是人家弟弟带着大队人马就在宫外，到时候咱都好不了。赵兴别看年纪小，人很鸡贼，他觉得这场争斗很没道理，他就想当个王。樛太后的使命感很强，就算血流成河，也得完成任务，必须干掉吕嘉。这仨人挤眉弄眼用长安话秘密交流，老江湖吕嘉未必听得懂，但是看出来点门道。再看看周围的服务员，老头怦然醒悟，起身就往屋外走。樛太后一看大急，顾不上形象，亲自抄起一杆长矛就要弄死吕嘉。结果太后被赵兴死死抱住，吕嘉捡了一条命。
这次宴会之后，等于是樛太后和吕嘉正式撕破脸。吕嘉自此严密防范，由于不知道汉朝使团秘密带来多少人，双方就此僵持住了。
樛太后作为一个特工，没完成任务非常的生气。于是上书汉武帝，说安国少季是个废物，关键时刻不中用。汉武帝接到奏章，感慨安国少季确实是个废物之外，又感到行刺南越大佬吕嘉失败后，樛太后还活着，说明双方势均力敌，用不着大规模用兵。樛太后不是缺人手吗？安国少季不中用，就给她俩中用的。这俩人一个是成安侯韩千秋，一个是樛太后的弟弟樛乐。他俩带兵两千前往南越，目的是协助樛太后干掉吕嘉。
韩千秋和樛乐进入南越以后，吕嘉感到大事不妙，于是马上带兵没打招呼突袭王宫，把王宫内的樛太后、南越王赵兴以及汉朝官员们统统杀掉。然后吕嘉封锁消息，在韩千秋、樛乐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全歼汉军。吕嘉雷厉风行，马上召集南越高官望族一起拥立赵建德为南越王，然后重新修建边境关隘，派人去找汉武帝请罪。
汉武帝勃然大怒，培养个樛太后容易吗？精挑细选的汉朝官吏和两千军队能白死吗？于是汉武帝决定对南越进行毁灭性打击。朝廷最能打的是卫青，但是早在立太子之后，汉武帝就不再想用卫青立任何功劳了。所以这一次南征，汉武帝的阵容是伏波将军路博德带着投降汉朝的越族将军出湖南南征，楼船将军杨仆走江西南下，南越国降将驰义侯何遗带本部兵马和四川囚徒伙同夜郎国一起打广西，另有八千闽越兵暗中观望。汉军一共出动十万人，全方位立体化扑向南越。
南越国承平日久，百姓安居乐业，九十多年没打过大规模的仗。这次汉军杀来，不少人内心是怨恨吕嘉的。所以南越的部队再跟汉军作战的时候，决心并不是很大。对于汉军来说，最大的障碍不是南越兵，而是地形和气候。一年后，不堪战争重负的南越贵族把吕嘉和赵建德送给了汉军，汉朝平定南越全境，饮马珠江口，南越国除。自此，路博德成就大功。成为了汉朝最有名的两大伏波将军之一，另一个是三国名将马超的祖上马援将军。
汉朝在南越设郡县，完成了统一。事实上这是汉朝内部一次削藩战争，跟汉高帝云梦擒韩信没有本质区别，无非是把自治区改成中央直辖区。据传说不少越南人对此战咬牙切齿，说是中国灭了他们的祖国，我都怀疑这些人是韩国菊花女子大学毕业的。南越人说汉语写汉字，国主赵佗是河北人，这个国家以前是部落时代，南越国建立后完全接受了秦文化和汉文化，都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现在几个不会说汉语，不会写汉字，且民族无传承的人说南越人是他们祖宗，有这功夫不如说企鹅是他们祖宗，南极是他们的祖国。
说到这我想起一个史实，清嘉庆年间，中国属国安南国王奏请嘉庆帝，要改国号为南越国。嘉庆帝批示，安南和南越不是一码事，安南此举有以夷变夏之嫌，特册封其国号为越南。“越南”和“南越”能是一回事吗？我们中国人可能是历史太长也太广了，所以不稀罕历史，没事就扔着玩。早年间高句丽的历史，不是韩国抢去的，是我们扔的。谭其骧先生为毛主席特制的中国历史地图集中，明确把高句丽划到了境外。正因为如此，可能我们不大理解那些因为历史短而乱认祖宗的人是什么心态。
我们回到汉朝历史上，到底是什么让汉朝刚刚略有恢复的国力，支撑了元鼎六年这样一场大战呢？下节我们来聊一聊，元鼎间年，汉武帝的用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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