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姥爷
〓 第 1346 期 〓
文|卢永安 编辑|王成海
人生如梦非是梦，万事难随其心。漫道日月勤修身，天有晴和阴，风霜雨雪冰。辛劳半世苦耕耘，枉度几多青春，酸甜苦辣伴杂陈，苦酒自己饮，掉牙和血吞。低头默默辟蹊径，多少功败垂成。几多心酸难随风，万般愁苦事，期盼成烟云。
在我老家乌兰察布盟卓资县梅力盖图三义堂村南七八里处，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村庄叫白草卜。与集凉公路相邻，有六七十户人家居住，民风淳朴，邻里和睦相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村中有三口几十丈深的水井，水质清澈甘甜。村东头一口水井旁三五十米远就是我姥姥、姥爷的二间低矮的土坯房。
我儿童时代的大部分时间是在那里度过……
时隔多年，好多事已模糊，也很难再想起两位老人慈祥的面容。但儿时的胡害仍是那么清晰，不因时光老去、岁月流逝而忘却，常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份被宠着和疼爱，那滋味，索绕心中，永生难忘。
姥姥、姥爷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一生乐善好施，虽然在那个年代物质匮乏，人们生活极度困苦，但别人若有所求，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
姥爷（1909—1976）一介农民，因从小家贫，未入学读书，目不识丁，但勤劳本分，村里人叫老好人。村东头那眼几十丈深的水井，井台上安有辘轳，水兜过去是用柳条编制而成，易破损，修补就是姥爷的活，冬天井台结冰，除冰也是姥爷。姥爷从小家贫，养成早起的习惯，当人们还在被窝里鼾睡做梦时，姥爷早已起来，手提工具，把井台上的结冰除去，方便了人们早晨担水、饮牲畜。
姥爷那时已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五保户，因无亲生儿女，抱我母亲为养女，从小视母亲如掌上明珠。
姥姥（1912—1976）出生后由于家徒四壁，衣不蔽体，贫困潦倒，被父母送于凉城黄镶旗教堂扶养，那时人们生活贫困，难已扶养的孩子可以送给教堂。
在清朝末期，教会兴盛，多地都有规模较大，宏伟的教堂，堂内有育婴堂，专门收养被人遗弃的孩童，派专人照管，且人数众多，稍懂事有神父、神职人员教书、识字、念经、学做女工、刺绣，学习做人道理。我老家有三分之二为天主教徒，姥姥从小耳濡目染，识文断字，记忆力超乎寻常，一肚子学问、故事。长大成人后与我姥爷结为夫妇。教会规定，只有心地善良，年貌相当的天主教徒才有资格入选为婿，且分文不取，还赠送成家必需之物。
教会教化人们一心向善，恭敬天主，学为好人，救自己的灵魂，遵守天主十诫：一：钦祟一天主万有之上。二：毋呼天主圣名以发虚誓。三：守瞻礼主日。四：孝敬父母。五：勿杀人。六：勿行邪淫。七：勿偷盗。八：勿妄证。九：毋愿他人妻。十：毋贪他人财物。
姥爷、姥姥成家后相濡以沫，相敬如宾，一生从未吵过嘴，更别说打架，但万事总有不足之处，姥姥一生不曾生育，在成婚几年后抱养了我的母亲，视如己出。
那一年村中来了一个远方拉骆驼的商人，售卖针头线脑，日用杂货，日近午时饥渴难耐，姥姥怀抱三岁的母亲，从家中端出一碗开水，拿了两个窝头，送给商人，说：家中没有别的食物，只有两个窝头，你别嫌弃，吃上一口，喝点水，出门在外，不容易，因那时家家贫困，食不果腹，商人倍受感动，说我无以为报，稍懂点麻衣神相术，给你看看住宅，算上一卦，算作回报。
因我姥姥是天主教，对算卦不以为然，商人仔细看了住宅，又细看我姥姥和母亲后断言，你一生无后，无儿无女，姥姥不悦:我怀抱女儿，你说我无儿无女，何故？商人笑着回答：你虽怀抱一子，但并非你亲生，你既没受肚痛之累，也没经临盆之苦，虽怀抱一子，实为养女，姥姥目瞪口呆。商人继续说道:因你所住之地为绝户地，前有一渠，后有一沟，根子已被水冲断，若想有后，必须离开此绝地，重选宅基地。姥姥那时年轻，对商人的话不以为然，况且家中一贫如洗，生活尚难维持，那有余力另选住宅地，另盖房屋。商人又说:你怀中之女一生衣食无忧，虽不大富，但也不会太贫，比上不足，比下而有余，且是长寿之相，你夫妻靠此女养老，毫无问题。多年后果应其言，一毫不差，真是匪夷所思。解放后文化大革命年代视算卦为迷信，破四旧毁坏了好多东西，也烧了好多的书，我姥姥一柜子古书在那个年代被投进烈火化为灰烬。但天地之玄黄，无知的人们又何能参透其中玄机。
我的童年时代，大部分时间是在姥姥家度过，从懂事起，爱听姥姥讲故事，《岳飞传》《薛仁贵征东》《樊梨花征西》《薛刚反唐》《民间故事》《西游记》《聊斋》等等，多不胜数，一讲多日，人物个性，地名地俗，故事情节，坐下名驹，手中兵器等等，分毫不差。至今佩服老人的记忆力惊人，六十多岁的老人，前几十年前读过的书，如印在脑中一般，一段段一篇篇娓娓道来，如评书演员刘兰芳一般，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只是当年姥姥患病，咳嗽气短，讲讲停停，我那时少不更事，常常磨着姥姥，讲嘛，讲嘛，被故事当中的情节所迷，不懂得心痛姥姥，待姥姥可喘时，忍着病疼，继续讲着，讲着。
姥姥住着两间低矮的土坯房，一堂一屋，屋子窗户不大，安着两块玻璃，我小时候爬在窗台玩耍，手按在玻璃上的手印姥姥不舍得擦去，到我离去时常说：这是永子留下的，这是安子留下的，这是志子留下的。我们姐弟五人都在姥姥家留下了好多儿时的印迹。离开后看不到人，还可看看我们留下的手印。以慰老人思念之情。可见亲外甥的程度何等之深。
村里有办事宴的，我姥姥有时去随礼，有时帮忙，如我在，必领上，先去厨房盛一碗可口吃食，看我吃完，才去帮忙，那份怜爱，浓浓的亲情，令我刻骨铭心，永远存在心间，今生难忘。
我姥姥家离我舅舅院子不远，舅舅院中有几株榆树，长的不太粗壮，但夏季也是绿意盎然，早迎朝阳东升，暮送落日西坠，日观村人忙碌，春季榆钱钱挂满枝头，令人垂涎，爬上树连枝带叶折下，大饱口福，树皮香甜可口，扒下除去外皮吞食，等我姥爷发现，一棵树的皮已所剩无几，白白的树身犹如人被脱去了衣服，难看之极，人活脸面树活皮，墙头活的一把泥。树被扒皮，难以成活，姥爷只好用刀连树杆砍去，对我训到:你个灰猴，扒了皮的树还能活吗？等着你舅舅骂你吧。我那时七八岁，正是狗见了也讨厌的年龄，那是姥爷第一次说我，令我羞愧难当，记得当天一个人跑回了我家，过后听我妈说我姥姥把姥爷好顿埋怨:一个小孩无知，一颗树又值几个钱，七八里路让人怎能放心。我因此也好常时间没有去姥姥家。直到姥爷来我家叫我，我也难抵姥姥故事的诱惑，低着头又去了姥姥家。
夏季我姥姥院中种了二十多株葫芦，长势良好，葫芦开花结果需用人工传粉，叫套葫芦，套过的才可长成，我姥爷套过后去队里干活，姥姥在家，我在院中玩耍，葫芦花几天后枯萎，我发现后喊我姥姥:葫芦圪朽了。我姥姥说:圪朽了就摘了吧。于是我把小葫芦摘了下来当玩具，满满一兜子，回到家倒在炕上，我姥姥一看是好好的葫芦:唉，你个灰猴，好好的葫芦让你给摘了，多少天的辛苦白下啦。因上一回扒树皮羞跑啦，这一次虽犯了错，姥姥也没说啥，等回到家和我妈说后，惹了一顿骂:唉，愣货，不机迷，害塌天。
又一年夏季，邻居家的母鸡跑到了我姥姥地里，刨土坑，寻吃的，祸害庄稼，我用弹弓把母鸡一条腿打断，母鸡的惨叫引起了邻居的注意，寻声找去一看是自家的鸡，我还手持弹弓在不远处站着，于是邻居抱着鸡找到我姥姥，我姥姥把自己家一只正在下蛋的鸡赔给了人家，好话说了无数，姥爷回来后把那只断腿的母鸡杀了，和了几个土豆，炖了半锅，那香味美妙异常，唇齿留香，至今为止是我吃的最香的一顿饭，也因我的顽皮使我姥姥失去了最好的一只下蛋母鸡。
夏季，村子东头来了一家南方的养蜂人，在一片树林内搭了一顶帐篷，我姥姥听村里人说，南方的侉子烧着吃蚂蚱，老人以为没吃的，于是把家里不多的土豆挎了半筐，领上我给南方人送去。
记得是早晨吃过饭后，相跟走向村外的小路，路边有树林，小鸟在树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树丛间的绿草叶闪烁着晶莹剔透的露珠，各种蚂蚱蹦来蹦去，夏日的清晨，空气清新，让人心里感到清澈明净，整个乡间小道散发出浓郁的乡土气息。姥姥不让我在树丛间行走，怕湿了鞋，但孩童的我那里肯听，我在树丛间蹦蹦跳跳，追逐着蚂蚱，鞋早被露珠打湿。
到了村外约一里多地，看到树林间几十个木箱围着一顶帐篷，木箱下方有一小孔，不时有蜂蜜爬出，我害怕蜂蜜蜇人，躲在远处，姥姥把半筐土豆送给了养蜂的人，听到养蜂人连说:谢谢，谢谢。多年后在呼市见人烧烤蚂蚱吃，才知南方侉子不是断顿，而是在烧食美味佳肴。
冬天去姥姥家，姥爷必在炉坑里给烧土豆，那时人们种的土豆品种叫里外黄，又绵又沙，像鸡蛋黄，非常好吃，那味道，真香，姥爷看着我吃时怜爱的表情，至今难忘。平常火炉里烧的是干牛粪，只有我们去了才烧煤炭，也只有煤炭才能烤熟。因那时农业社，生产队里没有汽车，是用马车从很远的地方往回拉煤，一趟少说也得半个多月，拉回村分给社员，一户一冬也就几百斤，非常珍贵。冬季天寒地冻时也不舍得烧煤炭，宁可忍着寒冷，后墙上经常结着厚厚的霜。我姥爷有时不忙去我们家，走集凉公路，路上见到一小块煤都会捡起装在衣兜内，到我们家后我看到姥爷的衣兜鼓鼓囊囊，以为装着好吃的，缠着姥爷，给我吃，姥爷笑呵呵地边掏边说，给你吃，我一看全是煤块。
在一九七六年那年冬天，我姥姥病情加重，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又能怎样，母亲去伺候了多日，苦无回天之术，姥姥撒手人寰，记得出殡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四野银装素裹，大地为姥姥披上了孝装，苍天泣诉着老人一生的辛劳，善良。
姥爷在我姥姥去逝后不足一月，因思念过度，也撒手西去，度过了艰难而漫长的一生。那一年我十二岁。
没能在姥姥姥爷跟前尽一点孝，成为我心里挥之不去的痛。
姥姥、姥爷长眠地下已44个年头，因我是外甥难以去人家老坟动土、祭奠上坟、修缮，多次和姥爷家侄子们相商，初时答应如有去逝的人动土，可以立碑修坟，在去年一姑舅哥去逝，原以为能了却心愿，碑也刻好，可姥爷本家侄子只同意立碑，不同意修坟，我们弟兄三人驱车从呼市回去和人家相商无果，无奈只把碑立了，添了点土。看着姥姥姥爷的坟茔，心潮起伏，感慨万千……
人生弹指一挥间，当年的懵懂少年，今天已是雪染两鬓，远远望着姥姥、姥爷所住过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土堆，房屋早已倒塌，儿时的印迹已不复存在，随着近几年地下水急剧下降，房后几十丈深的水井早已干枯，辘轳不知所踪，村里的人们吃着百米深的深井水，村里也无了往年的生机，只住着零星的几户人家……
人生际遇皆由命，岁月磨灭雄心。俯首甘作无闻人，青山今还在，慢慢苦追寻。蹉跎岁月度人生，静坐徒增苦闷。几多憾事在胸中，已近夕阳红，梦想难成真。人在旅途唯天定，生活淹没天真。人生起落多不平，谁解此中意，尽在现实中。
今生恐难完成未了之心愿，成为心中的憾事，唯愿姥姥，姥爷在天堂一切安好。
滚滚红尘人更替，逝者如斯，多少往事成回忆。人生苦短，岁月如梭，几多忧愁，几多悲喜，几多心酸随风去。人生怎能都如意，十年河东转河西。天有阴晴，月有圆缺，一年还须分四季。生活琐事，千头万绪，感叹人生如儿戏。来生未必再相遇，今朝有缘须珍惜。
想念你们的外甥，写于2020年10月28日。
传递善良，谢谢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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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卢永安，网名追风者，一九六五年出生，内蒙古卓资县梅力盖图三义堂村人，一介农民，仅仅读过初中，后抛弃农村土地，随改革大潮进城谋生，现呼市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