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中有画 画中有诗 一一中国题画诗漫说

题画诗,顾名思义,是在中国画的恰当空白处,由画家或欣赏者,题上一首或者多首,借以抒发画家感情,引展画面意境,旁及评论绘画艺术,由此配合画面、引发联想的诗歌。

南北朝,文人江淹(444-505)曾涉笔写下了《雪山赞四首》(并序),其中如《王太子乔》赞咏道:“子乔好轻举,不待炼银丹。控鹤去窈窕,学凤去㠝岏。山无一春草,谷有千年兰。云衣不踯躅,龙驾何时还?”简直就是借“赞”之名,行“诗”之实。诗前有序曰:“壁上有杂画,皆作山水好势,仙者五六,云气生焉,怅然会意,题为小赞云。”

降至唐朝,诗歌大盛,由此留下大量的题画诗。如李白的《观博平王志安少府山水粉图》五言绝句:“粉壁为空天,丹青状江海。游云不知归,日见白鸥在。”此外,大诗人如杜甫、白居易、韦庄等,也多有题画诗传于世。不过,由于这些诗歌并非直接题在画面之上,仅为咏画赞画之作,所以还不能算是真正意义的题画诗。但也足以可视之为题画诗之滥觞。

五代十国(907—960)是中国历史上的一段大分裂时期。唐朝灭亡后,天下混乱,短短半个世纪中,竟有十个政权立国。五代十国虽然奓短。却出现了贯休、荆浩、关仝、董源、巨然等不少著名的画家。现庋藏于台湾台北故宫博物院中的《匡庐图》,据传是荆浩的山水巨制。图上有南宋皇帝赵构所书“荆浩真迹神品”六字,更为重要的是,与画家同时代的诗人、祠部郎官韩屿题有“翠微深处著轩楹,绝瞪悬崖瀑布明”诗句。后来此图流入元代书画家、鉴定家柯九思手上,柯老在图上挥题了一首七言绝句,曰:

岚溃晴薰滴翠浓,苍松绝壁影重重。

瀑流飞下三千尺,写出庐山五老峰。

《匡庐图》采用的是全景式构图,画家将“高远”、“平远”、“深远”结合运用。高耸的山峰充满上升之势,被蒸腾的云雾横断,既雄伟峭峻,又飘渺高远。山间的瀑布飞流而下,亭屋桥梁,树本茂密,曲折掩映,在岚气的缭绕下若隐若现。近景的坡石溪水,则为“平远”构图,给人以开图千尺的画面。有“卧对其间可至数万里”之势。

到了宋代,随着北宋文人画的出现,画家们大多本身又是诗人,故而兴之所至,画后往往爱在画面留空处题诗几行,以与画面彼此辉映,  产生奇趣。由此,真正意义上的题画诗,或者说是狭义的题画诗,方告正式产生。但具体最早的画上题诗是哪幅画?哪位画家诗人?难下定论。余之所知,最早的的画上题诗,是北宋文人文彦博在郭熙(北宋杰出山水画家,后人把他与当时另一山水画家李成并称为“李郭”)《樵夫渡水图》纨扇之上,诗曰:

潜水深山一径通,樵夫涉水出林中。

可怜画笔多情思,写在霜纨一扇风。

诗中“霜纨”即白绢团扇。画面深山浅水,曲径茂林,而扇上樵夫正打着赤脚从林中走出,涉水向着一条通往山里的幽深处走去。画上题诗,只用了28个字,便把画中的野情逸致,恰如其分的用文字表现了出来,使人在摇扇纳凉之时,获得一次次真切的艺术感受。

大文豪苏轼,诗词、文章、书画具皆一流,其著名的“春江水暖鸭先知”诗句,便是一首题僧惠崇《春江晓景》的题画诗,诗云: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春江晓景图》原画久已失传,但从诗看,我们可以知道是一幅“鸭戏”。画中两三枝芳菲烂漫的桃花下面,澄碧的春水之中鸭子在嬉戏,报来春天的消息。水边的蒌蒿茂密,芦笋发芽,此时正是味道鲜美的河豚可以进食。河豚鱼名,肉味鲜美,肝脏、血液和生殖腺有剧毒。“欲上”指鱼已长肥,将要被捕捞出水。每年春江水发,河豚由东海逆长江而上,在江水中繁殖,扬州、镇江、南京一带一般在农历三月前苏轼的第三个儿子苏过也不含糊,他有咏郭熙(1023,一作1020-1109)的名画《窠石平远图》诗,曰:木落沙明秋浦,云收烟淡潇湘。曾学扁舟范蠡,五湖深处鸣榔。望断水云千里,横空一抹晴岚。不见邯郸归路,梦中略到江南。”

《窠石平远图》描绘深秋之季,平野清旷的山水飘飘渺渺。平坦开阔的郊野,一弯流水,一屏远山,淡远幽旷。近景怪石嶙峋,踞于沙岸。岸边老树凋零,瘦劲槎枒;小树枝叶丰润,穿插盘曲,现出生机。放眼远山,似有霞光晚照,一派净明萧索之趣。

郭熙为山水大家,“宋四家”之一的黄庭坚(另三家苏轼、米芾、蔡襄)也尝为郭熙的山水咏过诗,是为郭熙的山水扇赋的一首七言绝句:

郭熙虽老眼犹明,便面江山取意成。

一段风烟且千里,解如明月逐人行。

“便面”是扇面的别称,《汉书·张敞传》:“自以便面拊马。”颜师古注解:“便面,所以障面,盖扇之类也。不欲见人,以此自障面,则得其便,故为便面。“千里”:画上咫尺,便有千里之势。“解”懂得,这句是说,团扇上的山水画,就好比明月逐人一样,经常随人左右。

从诗中可知,便面上山水为画家晚年之笔,这时画家已经功力老到,不加刻意而随手画成,谓人画俱老,当别有一番风味。画面气慨,虽只咫尺,而觉有万里之遥。正如杜甫《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所说:“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

既然述及“全景式”山水,那末我们就来说说南宗画家马远创立的“马一角”(马远在构图上善于采用以局部表现整体的手法,常画山之角、水之一涯,使画面大片留白,所以后人称为“马一角”)。因还要考虑突出主题“题画诗”,所以就来叙述马远最著名的《踏歌图》山水巨幅。此图上部正中,南宋皇帝(宁宗赵扩)挥题五言绝句:

宿雨清畿甸,朝阳丽帝城。

丰年人乐业,垅上踏歌行。

诗录的是北宋文学家王安石的绝句,诗人、画家表现出来的是颂扬年丰人乐、政和民安的景象。宁宗录题此诗,则是希望南宋统一祖国,收复北方失地,恢复北宋时期政和景明、物阜民康的景象。

画中似仙界的上半部分是斧劈皴的山峰直插云霄,葱郁的树木被云雾掩映。下方近景,老少农民醉意正酣地踏歌而行。走在前面的老翁,胡须花白,手持短杖,作回首状,与道间桥上的老农互相唱和,充盈着一种歌舞升平的和乐气氛。画家无非是借此场景,来歌颂南宋繁荣太平的局面。然而所表现的只不过是南宋偏安于一隅的表面“太平”。

一国之君的皇帝当然可以任意把诗题在画家作品上部正中位置,但臣子大概不敢把诗题在皇帝画作的上部正中位置吧?北宋权相之一蔡京干过这事,也就是宋徽宗赵佶所作《听琴图》真假存在争议的地方。

诗中有画 画中有诗                                  一一中国题画诗漫说

《听琴图》画面正中苍松一株,伟岸挺拔,枝叶郁茂。树上绕着凌霄花,树旁是几竿翠竹。松下设石墩,墩前长方形小琴案,案上横琴,高士危坐墩上抚琴。听众三位:右一人纱帽红袍,俯首侧坐;左一纱帽绿袍,拱手端坐,抬头仰望,似视非视。绿袍身边立一书童,双手交叉抱胸,恭敬地直立。画幅右侧偏上宋徽宗御题:“听琴图”三字,书法“瘦金体”,乃徽宗首创。正上方顶端蔡京题诗七言绝句:

吟徵调商灶下桐,松间疑有入松风。

仰窥低审含情客,似听无弦一弄中 。

落款“臣京谨题”

一般臣子为皇帝皇后书画上题识,皆具慭慭然状,会题在偏下方不太显著的位置,那敢像蔡京这样在“太岁头上动土”,把诗句题正上方,且位置高于皇帝的署款,这就是此画存疑非徽宗真迹的原因之一。

提到元代的书画家,名声最噪的,当首推赵孟頫,但赵氏虽为宋宗室(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但却在南宋亡灭后接受元世祖忽必烈的礼敬,做起元朝的官,屈膝媚节,让人不齿。笔者亦恶汉奸,故拙文中不论伊诗文书画。下面来说名声略次一点儿的“元四家”之一倪瓒(字元稹,别号极多,以云林子最为驰名,性顾介,爱洁成癖,故世人称他为“倪迂”),伊几乎画作皆有题诗,书法亦奇峭疏淡,气骨清远,诗尚淳古,不涉俗笔,所以可谓诗、书、画三绝。下面拉出一幅倪云林集诗、书、画于一体的山水佳作叙述一下。

要说的山水名曰《渔庄秋霁图》,墨笔写高树远岫,树干挺进,株叶秀稳,四面生枝,水墨渴笔并用。土坡皴法隽爽,极有质感。全幅格调萧散,水墨轻灵,韵致明远。从题诗看,系画家55岁时作品,十八年后画家又题诗其上。诗曰:

江城风雨歇,笔研晚生凉。

囊楮未埋没,悲歌何概慷。

秋山翠冉冉,湖水玉汪汪。

珍重张高士,闲披对石床。

诗左署款:“此图余乙末岁戏写于王云浦渔庄,忽已十八年矣。不意子宜友契藏而不忍弃捐,感怀畴昔,因成五言,壬子七月廿日。瓒。”“乙未”是元至正十五年(1355),“壬子”为明洪武五年(1372)。

此图虽然画家拟名“渔庄秋霁”,但画面上却没有“渔庄”,它主要是通过湖光山色的变化表现出“秋霁”,“渔庄”则让人去山水中联想。墨笔表现出来的“翠冉冉”,无色似有色,这正是中国水墨画的至高境界。远山遥岑,“玉汪汪”的平湖静波,还有散发着湿润感和略带秋寒的疏林坡石,极富有秋雨稍歇的况味。清空明洁,纤尘不染的画境,再现了画家追求“静心”的境界。

“渔庄”是画家友人王云浦别墅,倪高士有段时间寄居于此。“张高士”名公艺,唐人,九世同堂而居。唐高宗幸其第,问何以能如此?公艺书一百“忍”字以进。上善之,赐以缣(绢)。狂草大家张旭题诗曰:“张公书百忍,唐朝著勋名。天子躬亲问,旌表悬门庭”

倪迂不拘自己画上辄题诗,因有题诗的好手段,再仗着诗和书法均皆上乘,所以动辄在他人的画上题诗。与倪高士同时的人物画家卫九鼎,擅白描人物,某年,渠创作了一幅水墨白描的《洛神图》。画中洛神面部饱满,体态轻盈,而背景则空灵淡远,宛若天上,显示了卫九鼎人物画结合唐人面目丰肥、宋人形体纤秀,别出新意的匠心。洛神微步水上,飘飘欲仙,似回风流雪,让人神往。有洁癖的倪高士看到缠意绵绵的洛神在明碧雅洁的水面飘拂而来,于是忍不住挥题:

凌波微步袜生尘,谁见当时窈窕身?

能赋已输曹子建,善图惟数卫山人。

署款:“云林子题卫明铉洛神图。戊申。”“戊申”是1368年,即洪武元年,乃大明开国之年。

卫九鼎白描仕女乃开风气之笔,对后世影响颇大。明朝“吴门四家”之一唐寅的水墨仕女画即很受卫山人的影响,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的《秋风纨扇图》,即此例本。

《秋风纨扇图》亦乃水墨纸本,画上一个仕女手执纨扇,独立在萧瑟的秋风当中,看上去有几分神情伤感,又若有所思。此时的纨扇已非是拂暑之物,而是一种装饰,有“美人遮面”的诗意。画家通过一个拿纨扇的仕女形象和画上题诗,对当时趋炎附势的社会风气做了无情的鞭挞。诗云:

秋来纨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伤?

请把世情详细看,大都谁不逐炎凉?

诗人末句是说,人情总是“逐炎凉”的,谁不趋炎附势?因此,秋天一别,扇子用过收起,也就是应该的了。既然是应该的事儿,那末你“佳人”为什么还要感伤重重呢?末二句句正说,句句作解,比起痛砭直揭,更加入木三分。正是画家的身世凄凉,所以画家才有如此画笔和画上题诗。

唐寅生于明成化六年(1470),卒于明嘉靖二年(1523),仅享世寿53岁。伊字伯虎,一字子畏,号六如居士、桃花庵主,逃禅仙吏等。吴县(今江苏苏州)人。早慧,享才名,16岁考取秀才第一名,29岁时乡试第一名(解元,故后人称之“唐解元”),会试时因牵涉科场舞弊案被革去功名,虽查无实据,但也因此断送了仕途。一度浪迹于声色犬马之中,自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后不甘于消沉,在弘治十四年(1501)出门壮游,发奋书画。弘治十六年在34岁时在家乡皋桥之北桃花坞买地筑桃花庵,作著名的《桃花庵歌》咏之,借以抒发自己的心情。正德七年(1512),宁王朱宸濠慕唐寅名,遣人来聘。九年秋,唐寅等启程前往江西投宁王。不久,宁王有谋反之心,唐寅佯狂以归。晚年生活贫困,畅饮竟日,靠朋友接济过活。

《桃花庵歌》曰: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

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明代三才子”之一的徐渭(字文长,号天池道人、青藤道士等),擅诗文、杂剧、书画、军事等。学人袁宏道尊徐渭的诗“明代第一”,戏剧家汤显祖称徐渭“此牛有千人之力”,郑板桥有自刻印章“青藤门下走狗”,吴昌硕则云徐渭“青藤画中圣,书法逾鲁公”。徐渭尝自谓“吾书第一、诗二、文三、画四”。下面从他的一幅《墨葡萄图》中可以领略伊之诗、书、画的高逸清脱。

中国写意花鸟画在明代趋于成熟,它的代表人物即是徐渭和陈淳,而尤以徐渭最为突出。由于他们的画风较一般写意画更加豪放恣纵,故有“大写意”画派之称。

《墨葡萄》即大写意花卉的代表之作,信笔挥洒,似不经意。枝叶纷披,水墨淋漓。串串果实倒挂枝头,鲜活欲滴。叶子以大块水墨点成,疏放痛快,一种纵横之气和豪放境界充溢笔墨之间,让人沉醉。题诗书法似狂草状,一气呵成,慷慨苍茫,“书中有画,画中有书”(张岱言)。诗则作者“半生落魄”的写照: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房啸晚风。

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徐渭生活大部分时间是贫困潦倒,科举不中,仕途无望。受牵入狱,一度疯狂。杀妻自杀(自杀九次未遂)等,诗画中“明珠”寓自己胸怀“明珠”而无人赏识,被社会弃置而“闲抛闲掷”的悲惨命运。

公元1644年,即我国的大明崇祯十七年。农民起义领袖李自成率义军攻陷京师(现北京市),明朝皇帝思宗朱由检(崇祯)在故宫后边煤山上吊自缢。但闯王李自成攻克北京推翻明王朝未久,汉奸吴三桂降清朝摄政王多尔衮,两军联手击溃李自成。满清王朝入主中原,开始长达266年的满人治汉、使汉人不堪的岁月。

同样皇帝成员,宋宗室的赵孟頫失节做了元代的大宦,而明宗室朱耷(以八大山人驰名)却逃进深山,过起了亦道亦僧的泉石生涯。后来为了有与满清抗争的后代,他又一度还俗,亦曾一度精神失常。大部分时间过着与世隔绝生活的八大山人,在书画创作中安放自己孤独痛苦的灵魂,自云“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

八大山人的名号,有云是因为藏有《八大人觉经》,遂自号。或谓寓:“四方四隅,皆我为大,而无大于我也。”又谓其署名,喜以草书连缀笔画,视之,八大二字似哭字似笑字,山人二字有似之字,合而读之,类似哭之笑之,皆隐约有玩世不恭之意。其它别号,又有个山驴、驴汉、雪个、刃庵、驴屋等,亦皆与众不同。

八大山人与同时代的三位出家名画家弘仁、石溪、石涛并称“四僧”。八大山人的水墨大写意花鸟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笔墨简洁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山人画禽鸟虫鱼,总是把墨笔眼球点的很靠上,故有“白眼朱耷”之称。所表达的是漠然、冷眼观世看人,也是对满清政府的瞪眼。

“恶岁诗人无好语”,八大山人的题画诗也处处表露出对清廷的厌恶。山人著名的画作《孔雀图》有自题七言绝句曰:

孔雀名花雨竹屏,竹梢强半墨生成。

如何了得论 三耳,恰是逢春坐二更。

“孔雀”,清代高级官员帽子后面拖着“花翎”是用孔雀羽毛做的。三根“花翎”表示最高级别的官员,而这幅画上的孔雀尾巴恰好都是画的三根“花翎”,其用意是很明显的。“竹屏”,是水墨的竹子,拿墨竹的朴实坚挺来反衬“孔雀”的妖冶柔媚。“三耳”指奴才,

因为奴才要对主子奉承拍马,其耳朵也就特别灵敏,所以说奴才有三只耳朵。“坐二更”是讽刺官员天还未亮就急着戴着花翎去等候上朝,借此诗痛斥了奉承屈膝的满清官员,显示了自己与满清皇朝不合作的民族气节。

清早中期活跃在扬州的事八位与世俗不入的画家曰为“扬州八怪”,其中金农与郑燮的名声尤噪。诗也属金氏与郑氏为上乘。金农画梅题画诗颇多句,若:

研水生冰墨半干,画梅须画晚来寒。

树无丑态香沾袖,不爱花人莫与看。

又:

老梅愈老愈精神,水店山楼若有人。

清到十分寒满把,始知明月是前身。

“寒满把”指充满了清寒之气,“前身”指前世。

郑燮字克柔号板桥,以善画墨竹驰誉,自然题墨竹的诗既多且佳。并且时或以画竹题诗寄寓世事,鞭挞时弊。其中《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年伯”称同科考取进士的为“同年”,对同年的长辈或父亲的“同年”称“年伯”。包大人钱塘人,曾官山东布政使,署理巡抚。“中丞”清代常称巡抚为中丞。“大”表示尊敬。)曰:

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衙斋”衙门中的屋舍、“萧萧”竹叶摇动发出的声响。“些小”低微。“吾曹”指我辈,我们这些人。诗意是:作为一个爱民如子的父母官,虽然官职卑微,但却总是时时刻刻把老百姓放在心上,即使是听到竹子的萧萧声响,也会联想到劳苦大众的疾苦,作者的心正是与百姓们息息相通的。

郑板桥的《予告归里,画竹别潍县绅士民》七言绝句亦乃一首“政治诗”,曰:

乌纱掷去不为官,橐橐萧萧两袖寒。

写取一枝清瘦竹,秋风江上作渔竿。

乾隆十八年(1753)山东大旱,这时已是年过60岁的郑板桥上书请求赈济灾荒,结果得罪了上司,于是郑县令毅然弃官归里,以示反抗。有此品性的郑板桥,所以多是诸如“千磨万击还坚韧,任尔东西南北风”、“唯有竹枝浑不怕,挺然相斗一千场”等等骨气洞达的诗句。

公元1911年(农历辛亥猪年,清宣统三年)10月10日(农历八月十九)夜,反清廷的武昌起义爆发,遂蔓延至全国。至1912年元旦孙中山就职中华民国临时总统,2月12日清廷发布退位诏书,至此,中国2132年的帝制历史告以终结,中华民国成立。

中国民国自1912年开国,至1949年结束,虽仅短短的三十七年时间,但却涌现出了一大批文人儒士、金石书画名家。这里挂一漏万,只来说说两位海上闺秀诗画名家的诗情画意。曰“七十犹倾城”的周炼霞和“一代才女”陈小翠。

周炼霞美风姿,“补白大王”郑逸梅尝云周炼霞的体态:“清便婉转,如流风回雪,在女画家中是最具仪容的。”著名诗人学者苏渊雷有“七十犹倾城”之句来称誉周女史。炼霞画工花鸟草虫,尤精仕女。此帧仕女图我们为其定名《思春图》,但见画中一红衣女子依窗而坐,看到花丛中两只翻飞的春燕,遂“勾起侬心一段愁”。人物的线条清劲工细,面部设色清淡,使女子清脱恬淡。画眼睛时,先描出眼眶,再勾出瞳孔的轮廓,用淡墨渲染,又以浓墨重勾;点睛脉脉含情,顾盼生姿。窗外是杏花在枝头闹春,“一枝红杏出墙来”,不觉使人如醉杏花中。在杏花中的两只飞燕,乱入红楼。“燕燕于飞,上下其音”(《诗经·邶风》),似乎这倚窗女子已倾听到了燕子的呢喃软语,柔和悦耳。这成双成对的春燕,陡然勾起了画中女子的愁情来,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诗意,也有“燕子来时春雨香,燕子去时秋雨凉”的意境。画上的一首画家自吟七言绝句,则是为画面更增添了缠绵的诗意,曰:

二月江南雨乍晴,杏花流艳照香城。

侬心愿化双飞燕,共话春愁过一生。

署款“癸未(1943)除夕,炼霞写”,是否多情的女画家在除夕之夜思念什么人,故以此帧诗入诗画妙作来寄托?先师洪丕谟教授在重新装池后的裱边题跋有云:“周炼霞仕女别有妙韵,此帧气息清远,格调高古,想见其胸襟学问。忆余曩昔过炼霞画师的案头,与之谈诗论画,颇受教益,今见其画,想见其人,不胜今昔依依之感 。”

炼霞女史词尤著名,其名句“但得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文化学者冒鹤亭大亟称许,谓不让李清照。“文革”期间,周女史大受迫害,不但指斥她的仕女画为毒草,且把这两句词诬为“不要光明,只要黑暗”。另有词句,“莲花座上参禅女,杨柳关前出塞人”、咏杨柳的”如何一夜开青眼,不待东风送晓钟”等等。海上画派名家吴湖帆亦以词驰名,知内情的陈巨来尝言:自吴(湖帆)周(炼霞)相合后,吴词大半得她润色,周画却大大进步。”民国上海滩名词人冒鹤亭为吴湖帆《佞宋词痕》作序,虽赞赏连连,但在背后却笑说:“吴湖帆作词,连给周炼霞做徒孙都不够资格。”上海滩十大狂人之一许效庳诗人尝言:“画院(上海中国画院)数十人,论文学,小翠第一,论诗词,螺川(周炼霞号)第一,真愧煞须眉。”

又有文人云,民国闺秀画家中,周炼霞的词第一,陈小翠的诗第一。先师所著《题画诗一百首》(上海书店出版社)收有一首陈小翠的《题花鸟册》七言绝句:

微禽身世可怜生,风雨危巢夜数惊。

借得一枝心愿足,夕阳无语自梳翎。

关于这首诗的写作经过,郑逸梅在《艺林散叶》中有云:“陈小翠在沪,赁屋而居,屋主拟以善价出顶,迫之迁址,奈一时无相当之处,屋主扰之不休, 为大苦。既而小翠觅得一舍,得暂安息,余往访之,小翠为绘花鸟册为赠,题诗以寓意……”

一代才女,遭际如此,让人堪叹。近年拍卖市场上陈小翠的画作颇受追捧,前年尝遇上朵云轩拍卖她的一轴仕女,二平尺多一点儿的尺幅,竟是以六七万元的价钿落槌呢!

诗人自况身世,犹如可怜的微禽,在风雨危巢中辈受一夜数惊之苦。现实中的禽鸟要求并不太高,只求得一枝一叶,栖我身影,在夕阳无语中能够自由自在地梳梳翎毛,便就于愿已足矣!

题画诗这种诗画结合的特产,正是中华民族美学高度发展的重要标志之一。对于充实和丰富人们的精神生活,无疑是非常有意义的.

于 建 华 简 介

于建华法名智凯,别署不器斋、染丕室、无住庵、种瓜得瓜庵、不歌楼、闻乐不乐斋。1962年9月生于河南郏县,祖籍山东省文登。工书法篆刻,富书画收藏,精书画鉴定;研究佛学,参修禅宗;善诗文,多著述。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国宗教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原印社副社长,漯河观音阁书画院院长、漯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已出版《洪丕谟年谱》、《洪记书坊》、《平常心是道》、《近代名家书画藻鉴》、《名家扇书扇画漫说》、《无住庵谈字论画》、《丹青遗痕弥足珍》、《闲敲棋子赏书画》、《中国佛门书画家图典》、《书情画趣》、《拍回书画细赏玩》、《小篆入门》等。

于建华朱砂《佛像》,斑竹扇骨

智凯居士作品—无量寿佛

即阿弥陀佛,又名无量佛、无量光佛等。大乘经载,阿弥陀佛在过去久远劫时曾立大愿,建立西方净土,广度无边众生,成就无量庄严功德,为大乘佛教所广为崇敬和弘扬。此画中无量寿佛红衣端坐于蒲团之上,神态宁静安详,庄重肃穆,似在传经说法,又似在参透禅机。上题禅句,亦为玄妙法门。配上飘逸灵动的字体,使得扇面妙意横生

于建华《行草》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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