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颖：我从未如此消磨时光｜杂谈

我从未如此消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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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颖

我妈是急性子，我从小很多时候是跟她单独在一起。

我从18岁开始就进入赶火车模式；28岁开始，我又进入赶飞机模式，并且经常性在有限的工作时间（朝九晚五）里必须应付上百个形形色色的电子邮件。

后来写剧本，属于业内知名的“救火队”——人家给我一个30集的剧本，说写的不好，让改好，一个月内完成……

所有这些经历了过后，很显然，我肯定是个急性子的；说好听点儿，属于“快节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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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节奏，给我带来了不少益处。比如：在较短时间里，能完成常人无法企及的工作量。

快节奏，也给我带来一些麻烦。比如：需要跟别人配合的时候，总让配合者觉得有压力。

快节奏，让我习惯把时间精确到分钟，让我强迫症似的容不得对时光的丁点儿消磨。

可是，这个夏天，我却消磨了很多时光。

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懒散的消磨。

在女儿学习驾驶的驾校，还有附近。

女儿的18岁生日，是在2020年早春的“疫情”中，在她高三最后的冲刺阶段。

因为高考将至的“压迫”和疫情，很重要的18岁生日，过得很潦草。

当时，除了日常的照料、督促，我已经在为她做高考之后的一些安排了。其中一个重要选项，就是在高考过后的假期里去学习驾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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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习驾驶时，已过而立之年，工作很忙，深感局促，所以高度建议女儿趁早学。相关的“道理”，我讲给了她两条：

一，作为未来“社会人”近乎必备的技能，驾驶，迟早要学。

二，既然要学，赶早不赶晚；高考之后的假期，会有至少40天；之后，再遇这么长的“空窗期”，差不多就得等退休了。

女儿听得明白，同意了。

于是，高考还在进行中的时候，我就给她选了驾校、报了名。

于是，盛夏里，她就开始了相关的学习和训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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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校很远。

为防疫情，也因为是女孩子，我决定不让她搭乘驾校的班车往返，而是自己驾车接送。

每次练车，是4个小时。开始时，快节奏的我，打算着驾车送女儿到驾校旋即返回，休息一阵，再驾车去接。可是，第一次送去，就没执行这个计划，而是就地等待。

因为不放心。

不放心什么？

并说不上来。

按说，女儿已经18岁多，完全是大人了，没什么不放心的。

或者说，不该有什么不放心的。

可在很多时候，我会忘记她的年龄，总觉得她还是那个需要爸爸陪护在旁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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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刚上小学不久，我就成了不用上下班的“自由职业者”；也就同时成了“家庭妇男”。

差不多，女儿是我这个当爸爸的“拉扯”大的；因而从小跟我亲近。

虽然，随着长大，我们之间的“性别差异”日益凸显；可我知道，在内心里，女儿对我，仍很依赖。

举个例子：她很小还没上学的时候，我就让她坐在自行车的后架子上，带着在小区和周边转着玩。那时候，我一只手一搂一夹，就可以把小小的她提起来。后来渐渐长大，现在体重过了百斤，她还是很喜欢坐在我的自行车后架子上，让我驮着四处游走。她也知道，她长大了、变重了，我老了，没有过去那么有力气了。所以并不主动要求我骑车驮着。可我主动提出来时，她就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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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家庭，女儿到了18岁，跟父亲的接触，已经很“社会化”了。可我跟女儿，却还处得好似玩伴。

一起奔向驾校的路上，我跟她讲自己当初学驾驶时候各种“糗”，或者肆无忌惮地评价她喜欢听的音乐和我喜欢听的悬疑故事，又或者口无遮拦地议论她时常跟我提起的同学、朋友，更加口无遮拦地对比地给她讲我的同学、朋友……

到了驾校，她去练车了，我没敢真的就离开；神经质地担心过不了一会儿，她就会来找我——或者是受了什么委屈，或者是害怕危险。虽然，理智告诉我，那些都不大可能发生；她长大了，什么都能应付，就像我跟她现在差不多年龄时候一样。

可就是不敢离开。不敢真正那么那么远（驾校到家差不多40公里）地离开她。

于是就在驾校寂寥的道路、空地盘桓，走走、坐坐、抽支烟、上趟厕所，要么到驾校门外远郊区的街道上看看过往人等，总之，是在消磨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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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4小时！

什么都不干，只是消磨。

我从未如此消磨时光！

女儿约的都是晚场练车，下午四点多到晚上八点多。下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在夜色中驾车返回，然后去最熟悉的快餐店（麦当劳）吃完饭，真正回到家时，已是深夜。

整整一程，我们会聊很多，一直都有欢笑。

我们，我和女儿，从来，都有很多话题可以聊，从来，都聊得嘻嘻哈哈。

她高考成绩并不理想，我没有一个字怨责，都是鼓励。

不是说我多讲求方式方法，而是我压根儿就觉得，高考成绩好与不好，没多要紧。而且，三十多年前，我的高考成绩也不怎么样，我又凭什么要求她考得多好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嘛。我只告诉她，到哪山就唱哪山的歌；高考是“开局”，不是“终局”，只要内心够强韧、身体够健康，未来皆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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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驾校消磨时光到了第三场时，我“怒长”的“反射弧”才领悟其实早就该接收到的信号——之所以没按原本设想地送达即走，而是逡巡着消磨时光，并不是真正的“不敢”离去，而是——不舍。

女儿18岁多了。

女儿高考结束了。

我那抱着、顶着、背着、驮着的小女儿，再过不了多少日子，就要离开家去上大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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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说——女儿虽然高考成绩不理想，但还足以去到一所正规大学。

正规大学，最起码是要住校的。至少，应该有住校的条件。

为保险，她妈妈在填报志愿的时候，报了一些外埠院校。

就算院校在本地，过了这个假期，她也会去住校求学。

求学再后，她会走向社会，走向属于她自己的人生。

无论是去能住校的大学读书，还是未来走向社会，对我，都意味着，她，我那抱着、顶着、背着、驮着的小女儿，要离开了，像人们通常说的——远走高飞。

我呆呆望着她下车去练习驾驶走离的方向，似乎能看见她，似乎随时她都会从离去的地方出现，向我走来，一路变回小时候，喊着“爸爸”，越来越快，最后跑起来，向我，向我对她张开的怀抱。

不知不觉地，我沉浸在这样完全属于“幻象”的遐思里，消磨着此前从不肯、从不舍得去消磨的时光。

消磨中，我懂得了无数鸡汤文里讲到的不舍与眷恋。

消磨中，我恍悟了三十多年前独自踏上远去列车时，我妈禁不住的泪水。

消磨中，我仿佛看见，很多年后，真正长大了的女儿，从远方归来，一眼认出早早等在门口的、老去的、一直思念她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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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过得真快。

上星期，那种消磨，结束了。

因为女儿练车的课程结束了。

既惊讶也不惊讶地，我发现，开始思念驾校静悄悄、空洞洞的场景了。

那静悄悄、空洞洞里，留下了我的消磨，也留下了那些消磨中我的思念与遐想。

关于女儿，关于我和女儿，关于爱和眷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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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想，我都从没跟女儿说过诸如她去上学了我会思念她这类的话。

不是因为我有多坚强，也不是因为所谓“父亲是沉默的山”之类的“社会定义”。

事实上，我这个父亲，很聒噪，跟女儿在一起，总是说个不停。只不过，说的那么多，真正算传统理解中“教育”的内容，很寥落，基本上都是“侃大山”，有时候还带脏字儿。

不说将来会思念她，主要是因为不想让还太年轻的她，有什么思想负担。

我只跟她说：趁年轻，一路向前。

我只告诉她：走累了的时候，遇到难处的时候，伤心的时候，就回家来，爸爸等着你，给你做小时候爱吃的菜，给你准备好侃大山的话题，一如曾经。

我还告诉她：爸爸不希望她会走累、遇到难处、伤心。但人生就是这样，会走累，会遇到难处，会伤心……

我都想好了——女儿“远走高飞”之后，想她了，不主动打扰，因为她会很忙。

我都准备好了，到那时，可以看看她留在家里的玩具、文具、衣服，可以骑车转转经常游走的地方，如同她还坐在后架子上，也可以再到从未那样消磨过时光的驾校走走、看看……

我都计划好了，不管女儿走多远、多久，都时不时做做她从小到大喜欢的“爸爸牌儿”家常菜，以免她归来时忘记，做不出曾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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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告诉自己：试着慢下来吧，给自己一点儿时间，用作思念，用作品味思念的酸甜苦辣，用作等着女儿的消息。

我真诚告诫自己：从现在起，学会消磨与等待。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再怎么快，也是追不上的，莫如放慢些、再放慢些。

我悄悄提醒自己：把所有不舍，都珍存起来，留待消磨；把无尽的爱，都收藏起来，留待消磨。

毛颖：真名刘宏宇，常用笔名毛颖、兰亭雨、荆泓。北京人。实力派小说家、资深编剧、北京作协会员，“夏衍杯优秀电影剧本”获奖者。著有《管得着吗你》《红月亮》《武王伐纣》《深水爆破》等多部长篇小说。主笔、主创多部影视剧本，其中《九死一生》（谍战电视连续剧剧）《危机迷雾》（惊险悬疑电视连续剧剧）已在央视、北京大台播出，《婚姻变奏曲》（情感励志电视连续剧）《阿佤兄弟》（情感励志电影）已拍摄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