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念:香瓜蛋|散文
文/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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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大锅饭那年月,社员家的孩子都被那些香瓜蛋急死了,可是队长家孩子屙的粪便里都是那香瓜种。
那时候,看场的、看瓜的、看牛栏的、看羊圈的等等,大凡是看什么东西不用出力气的,都是能行的人家。无论阴晴都有工分,工分到年底一结算,那可就是钱啊!
队长的大爷是个有功之臣,据说队长6岁那年,他爹在外被土匪打死了,剩下孤儿寡母的十分可怜,就靠他大爷帮忙照顾。有一天夜里,土匪下山,又把这娘俩抢进山里。有道是三十岁的女人胜过一枝花,何况队长母亲本就是一朵村花,再加上她那三寸小金莲,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煞是迷人。土匪头子上了心,想娶队长母亲做压寨夫人,她誓死不从,土匪就打,打累了,土匪睡着了,她就解下裤腰带悬梁自尽了。剩下幼小的队长,不能当个土匪羔子啊,他大爷就托中间人去和土匪要人。结果,他大爷将家中所有积蓄变卖出二十块大洋,换回了队长。
春雷一声震天响,队长成了一位年轻力壮的帅小伙,他当上了队长,还娶了一位漂亮的媳妇。贫下中农顶烈日战严寒,在大风大浪里锻炼成长,用血汗换工分,可是队长舍不得媳妇受罪,就让她夏天看棉花,冬天看麦苗。队长的大爷呢,夏天看瓜田,寒天看牛圈。
那一年,棉田和瓜地紧挨着。我们几个被香瓜急死的小馋猴,就卧倒在棉田里向瓜田匍匐前进。到了瓜地,各自取回战利品,到山下的小松林里狼吞虎咽起来。不知怎的,偷回来的青瓜蛋子一点儿也不甜,有的还特别苦。原来我们偷的都是生瓜蛋子!
奇怪了,我们趴在棉地里的时候,分明看到那一坨坨粪便里都长出了小瓜苗来,为什么我们偷的瓜都未成熟呢?
我们几个一合计,决定去偷队长夫人的瓜。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躲在玉米地里远远地守着队长夫人。无意中发现看瓜的老头,手里拿着小树棒,顶着烈日,在瓜田里来回走动,像日本鬼子在探地雷一样。只见他一会儿低下头,把小树棒插在地里,一会儿直起身子东张西望。直到他手里的小棒都插完了,手里捧着几个小香瓜躲进了瓜棚里。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们坚守在玉米地,浑身流着汗,心急火燎地观察着瓜地里的动静。“目标出现了!”一激动我差点喊出声来。这时,队长夫人挎着粪箕子,看看四下里无人,就从棉田里一边拔草一边走进了瓜棚。在瓜棚里多长时间,我们孩子家哪里知道,一没手表,二不会看太阳,只记得身上的小白褂湿透了好几遍。急得小孩子就猜,猜他们在瓜棚里干什么。
我猜他们在瓜棚里使劲吃瓜,比我大两岁的山子照我瞪白眼,生气地说:“就知道吃,要是吃这么长时间的瓜还不被撑死!”
和我同龄的小宝也很纳闷,嘴里嘟囔着说:“这么热的天不吃瓜还能干什么?”
山子就冲我们几个傻笑,“哈哈,还有比吃瓜更好的事呢!”我们几个更加纳闷了,天底下还有比吃瓜更好的事?
终于,队长夫人从瓜棚里探出头来,两边看了看,然后整个身子都照在太阳底下,双手正正衣襟,弯腰拾起草帽罩在头上,提着粪箕在瓜地里拔草。她家里确实喂几只长毛兔,但是她拔过草之后,那些小树棒都不见了。
队长夫人背着满满一粪箕子青草进了棉花地,然后放下粪箕子就去打棉杈去了。见到时机成熟,山子一声令下:“出发!”我们几个猫着腰,从玉米地向棉花地进攻。我们掀起粪箕上面的青草,从里面每人摸出两个又白又大的香瓜,闻着就不想走。
“抓紧逃回玉米地!”小山又一次发出命令,然后他把粪箕上的青草认真整理整理,最后一个离开。撤回到玉米地,小宝来不及把小香瓜在裤衩上擦一擦就“哼哧”一口,“我的亲娘啊,太甜了!”
我也连忙甩掉手中的玉米叶子,擦什么擦,抓紧吃啊。一口下去,“我的个儿来,又香又甜!”我敢说,从那时到今天,再也没有吃过队长夫人粪箕里那样甜的小香瓜了。
晚上,我们几个正在大街上捉迷藏,队长夫人开始骂街了。“谁家不长人肠子的,专门偷我粪箕子里的兔子草……”大人们听到骂声就开始议论:“湖里到处都是青草,谁那么缺德,专门偷她粪箕里的兔子草。”
到底是谁缺德?明摆着呢。我们几个在一起开过碰头会,决定给队长夫人一点颜色看看!
第二天,我们像英雄邱少云坚守391高地一样,趴在玉米地里一动不动,根本不知道天上还有个大太阳,两眼紧盯着瓜地,单等队长夫人钻进瓜棚。小山子不知啥时准备好了几个化肥袋子,每人一个,让我们披在身上,等着他一声令下就匍匐进入瓜地,专门摘小树棒下的小香瓜。不大一会儿,队长夫人放下粪箕子,摘下草帽一头钻进瓜棚里。“出发!”山子还没忘再叮嘱一句:“谁都不许贪多,贪多跑不动!”
大约碰倒了七八个小树棒,我们就开始撤退,一直退到玉米地。我忙问山子:“天那么热,你为什么要我们披着化肥袋子?反正那看瓜的老头躲在瓜棚里又看不见。”
“你懂个屁啊,这么多人一起进瓜地,要是被队长看见了,不是更麻烦!我们披着化肥袋,远远地看见就像是一群绵羊在吃草呢!”于是我就盼望着自己快快长大,人大一点心眼子就是多。
说到队长,山子好像又想起什么,转身对我们说:“各人都把香瓜装在袋子里背好,预备跑!”然后他对着瓜棚使劲地喊,“队长来了,队长来了!”
没等到天黑,看瓜老头就去小山家,说是山子偷了生产队里的香瓜种,来年没有香瓜吃了。队长夫人也去了,说山子把棉桃摘下来当玻璃球玩耍。队长随后也赶到了,通知山子父亲晚上带上山子参加社员批斗大会,说什么“龙生龙凤生凤,地主的儿子想逞能!”唉,父母真想剥了山子的皮喂狗!山子呢,吓死了,躲在床底下一宿没敢钻出来。
第二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来,家家都有了一亩三分地,种瓜的得瓜,种豆的得豆,社员家的孩子们再也不用围着瓜地想歪点子了。只是山子从床底下钻出来就憨了,见到谁都不说话,只是傻傻地笑,嘴里嘟囔着:“香瓜蛋,香瓜蛋……”
就在那一年,我在外地上学回家,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小宝就气喘吁吁地跑来告诉我:“队长家里又生个小孩,白白的胖胖的。”我忙问叫什么,他趴在我耳根悄悄地说:“香瓜蛋!”
我一下想起那个看瓜的老头,又连忙问小宝:“快说,那个看瓜老头怎么样了?”你猜怎么着,小宝笑得屁颠屁颠的,好长时间才告诉我:“那个老头啊,听说分单干了,他再也没有香瓜看了,气得脑中风,半身不遂睡床不能动呢!”
我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小宝接着说:“还有更好笑的呢!”
“什么?快说!”“队长家生个大胖小子,队长剥喜鸡蛋给他大爷吃,他大爷一高兴,一个蛋黄滑进了气嗓子里,一口气上不来,一命呜呼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望着小宝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