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水 · 散文】 张小荣: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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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滋水美文》
︱第361期︱
编辑︱马晓毅
中国 ● 西部文学微刊
Chinese Western literary journal
「 老屋 
           文/张小荣            
半间低矮的土坯房,房顶披着一层灰色的土瓦,瓦页上面青苔斑斑。瓦片间隙零落着羸弱骨瘦的株株蒿草,风骤雨漫,枝蔓周身摇曳,似乎摇曳着一首凄凉久远的歌谣,是高处不胜寒?抑或是,挣扎瓦砾间,虽为贫贱,依然有梦在心间?……
时光侵蚀了老屋的门,腐朽的门檐龟裂着狭长的皲疮,斑驳驰骋。只是被风霜刀剑乱舞的泥巴墙壁,依然还那么坚强痴心地矗立着,像是要和峥嵘岁月争个横竖短长?陪伴老屋的依然是门前这起了又落,落了又起的那抹残阳。
先前是爷爷守着老屋。记忆深处,屋子里的墙面已被烟熏火燎成了黝黑色,根本看不到丁点黄土坯的真面目。唯一鲜亮的风景就是那被用浆糊贴在上面的张张年画: 上山虎威武凶猛,笑脸胖娃娃屁股下的摆尾鲤鱼,画名“年年有余”;给人间降福赐祥笑容可鞠的财神爷。隔一段时间,爷爷就会给年画扫尘擦垢,精心呵护。每个夜晚,黄豆粒般的煤油灯跳跃着柔柔的亮光,整个小屋被照得温馨生香,恬静神秘。
小时候的我总爱伏在老屋门口的小板凳上写作业,一来那儿安静,二来也给爷爷做个伴,还能扬起小拳头用力给爷爷砸脊背。爷爷给讲一些古老好奇的往事,唠一些久远的家常。他从未提及奶奶,但我知道奶奶是在衣不果腹的坐月子里长眠的,就连母亲也没见过奶奶的模样,可我能想象得出小脚奶奶绝对和父亲一样温厚慈祥,坚韧贤良。爷爷也不曾说过关于叔叔的点滴,长大后我才知道叔叔是在修建通往山外山路的青峪河路途中被滑落的山石葬送了性命。
恍惚中,高大而驼背的爷爷一直是迎着天边的第一抹曙光就锁上了老屋的门,又迎着门前的一抹残阳开锁回家。也似乎一年里,他总是穿着同一条一成不变的青黑色连裆裤,裆腿不分。终日里,小腿上都缠着硬邦邦的白色粗布毡子,头上裹着白羊肚手巾,外衣的腰上勒着一条带子或是绳子。每看到电视里的陕北人,我眼前就全是爷爷的身影。最清楚的是每次做饭和烧炕时,爷爷就会被烟雾呛得亟亟的咳嗽不断,时间很长。屋子太矮太小了,潮湿的柴禾被殴薰出的浓烟在老屋里缭绕不散。
  “碎女子,吃米饭来!”流着眼泪,满脸通红的爷爷饭终于做熟了,他倚着门框用纯正的一口河南口音喊我乳名。爷爷和他的长辈们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的,所以我们一直都被本地人称为“客和人”。我们把爷叫爹,把爸叫达。直到现在,娘家过年依旧是在天黑里才吃团年饭,并且在吃团年夜饭之前,各家各户务必一起去上祖坟,每个人轮流给已故的先人磕头跪拜、烧纸燃香,风雪无阻,继承着祖辈们的遗风世俗,而本地人是中午吃团年饭,各上各家坟。
爷爷那用麻油炒了的腌菜伴松软白米饭的粘香味,似乎一直索绕在唇齿中,难以忘怀,一锅米饭我会贪婪地吃去一大半。爷爷那小锅饭永远比母亲做的大锅饭油重,味美!那份被爷爷疼宠的幸福也只有我一人独享,让我在哥姐之中占尽被羡慕的荣光。这也将是我一个人永远思念成殇!
绕着老屋出出进进的爷爷终究没了,屋子里只剩下冰冷冷的一盘土炕和一盘泥巴锅头。看不到色彩的年画上落满了黑色的灰尘,我的心开始空荡荡的,时常望着吱吱呀呀上了锁的门发呆,守候老屋的爷爷在短吃少穿的苦旅中凄凉地闭上了双目: 天堂还年轻的奶奶和叔叔,他们能见面相聚吗?眼前爷爷给我用猪尿泡做的灯笼还在醒目地摇晃,脚上那双爷爷用挖药换来的小黄鞋曾抵挡过多少雨水泥寒!那件让哥姐馋眼的绿毛衣让我在伙伴面前无比神气的兴奋……
父亲给大哥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再后来,又给小哥娶了媳妇再盖新房。等完成了自己的责任后,便和母亲默默地搬进了爷爷这间老屋。我知道,我是懂父亲的。
风吹雨淋没有烟熏的老屋已开始摇摇欲坠,完全成了各种昆虫和老鼠来去自由的安乐窝。一墙之隔是邻人的牛羊圈,屋内陆面阴暗潮湿,整日氤氲着骚臭的粪尿味。
父亲上房给屋顶重新参瓦,换柱加椽,母亲清除楼上楼下老鼠屎、蜘蛛网和昆虫打洞的土堆。火炕还好,泥巴锅头依旧,只是再和些新泥修补修补,父母便伴随着牛羊圈入侵的蚊蝇演唱安榻入住了。老屋的矮檐下又重新吧嗒起久违的明灭烟火,重复着爷爷曾经的场景。
为了拥有一座座能和别人家一样的高檐宽敞洋瓦房,为了一个个儿媳妇很重的礼订钱,争气好强的父亲精力被过早地吞噬透支,身体每况愈下。老屋里记载的全是父亲腰腿疼痛依靠门框守望门前残阳起落的情景。几年来,他都是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一撮柴禾,挪着碎碎步帮母亲烧炕烧锅,母亲成了地里场里和山上砍柴繁重杂活的机械运转,摇曳着艰辛苦涩生活一阵又一阵的心痛。最终,父亲带着满身疾病与天堂的爷爷相聚了。
蛮长流短的岁月如白驹过隙。两个哥哥现已一人在西安买了房,成了小市民。一人在家盖起了楼房,开了小超市。几年功夫,家乡变得面目全非,但尘封在脑际的记忆从不曾泛黄。
绕过一栋栋别墅洋楼,经过稀缺的几间空虚土坯瓦房,进入杂草纵深的废墟院落。残阳下,满身风雨雪霜的斑驳老屋孤零零的在光阴中蹒跚颤栗,破旧无力的两扇门挂着熟悉的锁环。扣门的手停在半空,烙刻在脑际的一幕幕画面纷至沓来,我竟悲伤的不能自己。情感的剑戟刺穿出周身的血洞来,痛刹着每一神经和细胞。老屋里的人永远看不到了,那一双被烟熏流泪的通红目光;那带有亲人体温的一米一粥;那一声声亟亟乳名的呼唤;那碎步蹒跚的身影;还有那陪伴老屋的张张年画;索绕在耳边的古韵老调……
我知道,有母亲在,没人敢去拆倒老屋,老屋承载了太多太多的念想和不舍,更是彼此温热回忆的沧桑情殇。午夜梦回,总会泪湿两行。
转身,回首,然后掉头,默默走开,哽咽成声……


关于作者

 

 

张小荣:西安蓝田县蓝桥镇柳坪村人,作品见于《现代散文精选集》一书和各大网络平台,喜欢耕缀文字,砥砺胸怀,寄于天下文人沐儒成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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