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奇案:叔母在侄子饭菜中做手脚,被巡按识破,牵违背伦常案
明朝永乐年间,南康府都昌县有一刘姓乡绅,早年间贩卖茶叶为生,攒下丰厚家资,遂在县城东桥大街上盘下几间铺子,将其修缮成客栈,取名“朋悦来”,因住宿价格实惠,往来的“走货郎”都选择在此处落脚,虽未日进斗金,可也赚得盆满钵满。
刘乡绅与妻子郭氏育有一子,取名叫刘金。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读书,倒是对术数甚是喜欢,不到10岁,就可以看懂账目,并帮着刘乡绅理账。
刘金二十岁时,便迎娶本县张秀才的女儿张氏为妻。张氏出自书香门第,肤白貌美,又知书达理,孝敬公婆。张氏过门后的某天,她与婆婆郭氏闲聊时,突然脸色苍白,身体不适并且呕吐不止,郭氏见状吓得就让下人去请郎中问诊。
郎中过府搭脉后,向郭氏贺喜,说是张氏已有喜脉,郭氏闻言喜极而泣,乐极生悲竟晕倒过去。丫鬟手忙脚乱将主母抬上床,郎中对其问诊后,感到很惊讶,这郭氏年方四十许,竟然怀有身孕。
刘乡绅正好外出回来,听闻郎中说妻子和儿媳都有喜了,甚是高兴,给了郎中10两银子当赏钱,然后郎中开了些调理方子,千恩万谢离去。
春去秋来,几个月后,郭氏产子,刘乡绅给小儿子取名刘银。没过几天,大儿子刘金的妻子张氏也产子,刘乡绅给孙子取名刘承祖,都说家业富不过三代,刘乡绅希望孙子可以将刘家富贵世代传下去。这刘家叔侄同岁,成了县里的一桩奇事。
刘乡绅与妻子郭氏,因是老来得子,对刘银格外宠爱,让他养成了骄纵的性格。小儿子刘银二十岁时,在勾栏听曲,对其中一位叫梅月的女子一见钟情,不顾父兄的反对,以死相逼要娶该女子为妻。
可怜年迈的刘乡绅见小儿子寻死觅活只得答应,刘银婚后没多久,县里发生水灾,刘乡绅和郭氏相继得瘟疫去世。刘乡绅临终前就将家产分给了两个儿子,以免将来兄弟两人为钱财生分,失了兄弟情分。
这小儿子刘银不知何时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没过多久就将父亲分给他的财产败光。刘金夫妇心善,帮弟弟还清了债务,刘银发誓再也不赌博,安心读书,考取功名。刘金的妻子张氏于是让弟媳梅月到客栈后厨帮忙,赚些家用,贴补生活。
白驹过隙,刘承祖20岁考中秀才,并娶了妻子马氏,她只是佃户家的女儿。有一次,刘承祖外出游玩,在河边与洗衣服的马氏相遇,回家后的刘承租无心功课,对她甚是思念,张氏平日里与儿子关系很好,在她追问之下,才知道儿子心中有佳人。
于是,刘金亲自去找到马佃户家为儿子刘承祖提亲。马佃户原以为女儿嫁入富贵之家要做妾,遂严词拒绝。但得知刘金为儿子求娶正妻时,竟然有些惊愕,说道:“刘老爷家是县里首富,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佃户,门不当,户不对,我担心女儿嫁过去会受委屈。”
刘金再三保证不会让马氏进门受委屈,并且奉上昂贵的礼金,这才让马佃户同意将女儿马氏许配给刘承祖,婚后小两口琴瑟和鸣,让旁人羡慕。这其中就有二叔刘银的妻子梅月,当她得知侄妻子的聘礼比她还多时,心里就有些吃味。
梅月对丈夫刘银说:“都怪你往日赌博,将家业败光,我自打出生后就没有做过粗活。现在倒好,嫁给你以后,竟然在后厨做厨娘,真是丢人。”刘银最烦妻子揭过去的伤疤,现在都是靠梅月在养这个家,他只好忍气吞声。
昨日他和同窗约好要去醉月楼吃酒,于是刘银说道:“娘子息怒,待我考上功名,定让你富贵,明日我与同窗在醉月楼聚会,你能否支些银子给我。”
梅月知道士子之间好攀比,最瞧不起言而无信之人,丈夫答应做东,万不可食言。可是这个月的工钱刚给丈夫做了身儒服,家里实在没有多余银钱,她苦着脸说道:“家中真的没有银两了,我去找嫂嫂预支些工钱。”
翌日,梅月来到客栈,刚进后厨,就见侄媳妇马氏在下厨,便问道:“今日承祖放学归家吗?”刘承祖已经考中秀才,往日都在府学读书,每月有两天休沐。
马氏见二叔母来了,与她打了声招呼,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笑着说道:“相公今日归家,我做些他爱吃的菜,给他打打牙祭。”梅月心想道:“不就是一个秀才吗?我相公下场,定能金榜题名。”
这时,来了几波客人,张氏从堂上下来,见梅月还在闲聊,有些生气说道:“前面都忙成这样了,还有闲工夫说话?”梅月陪笑道:“嫂子说得是,我这就去干活。”张氏刚要离开后厨,梅月上前将她拉到一旁。
梅月说道:“嫂子,家里有些急事,能否预支些工钱给我?”张氏翻了白眼道:“这活没干多少,怎么又借银子?是不是小叔刘银又赌钱了?”
梅月连连摆手说道:“嫂子,你误会了,真的是家里有急事。”张氏继续说道:“你们两口子,整日在做什么?天天伸手问我们家要钱,当年老太爷去世家产是均分的,我们家又没多要。现在倒好,成了哥哥养弟弟了。”
张氏不理会梅月难堪的神色,骂骂咧咧走出后厨。张氏虽然嘴上不满,可还是预支了下个月的工钱给梅月。没过多久,刘承祖从府学回来,母子两人正在说话,马氏端着菜出来,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马氏说道:“相公,稍作休息,我去厨房再炒几个你爱吃的菜。”须臾,几个热菜上桌。张氏对马氏说道:“你二叔母还在厨房干活,让她一同前来用饭。”
刘承祖见桌上都是平日里爱吃的菜肴,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了几道菜送进嘴,含糊不清地说道:“真好吃,还是家里的饭菜可口。”
须臾,梅月跟在马氏的身后,来到屋内。刘承祖见状,起身拜见二叔母梅月,刚站起来就觉得五脏六腑翻腾,嘴里只觉得很咸,一口血吐得满桌遍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地上,七窍流血,出气比进气少。
屋内的三个女人,立刻惊慌失措。幸好张氏年长,稳定了心神,吩咐人去找郎中,并让伙计将刘承祖抬到客房。
过了一会儿,郎中搭脉后,摇头说道:“扁鹊在世都无能为力,夫人安节哀。”张氏听到儿子药石无医,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与儿媳抱头痛哭起来。
梅月在一旁用帕子擦着眼泪,突然大声说道:“今日做饭的是侄媳妇马氏,承祖的死,她肯定是脱不了罪责,我们是承祖的至亲,绝对不可以放过马氏这个恶毒的女人。”
这时,刘金听到儿子遇害,也赶了回来。夫妇两人痛不欲生,刘金得知是儿媳马氏做的饭后,让人将马氏看管起来。
刘银在家一直没有等到妻子梅月回家,就来客栈找她,结果刚进屋子就听到侄子身死事情,出声说道:“大哥,我这就去写状纸将”马氏毒杀亲夫”的事,告知官府治罪。”
马氏听说要去官府,她跪在地上,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以表清白,不顾额头已经红肿,久久不远停下。还是婆婆张氏心软看不下去,将马氏拉起来,只是没有给她好脸色看。
很快一行人就把马氏解送到县衙,知县王大人接到状纸以后,立刻升堂问案,他问道:“马氏,你为何要谋害亲夫?”
马氏哭着说道:“回大人的话,我没有杀害夫君。”王县令接到状纸后,就拿签让衙役去客栈后厨检查,很快衙役回来禀告道:“回大人的话,我们在刘承祖的饭菜中发现有砒霜,并且在后厨发现一包没有用完的砒霜。”
王县令闻言,觉得马氏顽固狡辩,就让衙役给她上夹棍,这马氏承受不住吃疼,为了减轻痛苦只能胡乱编个理由,说是与旁人通奸,临时起意才杀死刘承祖。
王县令问道:“这奸夫是谁?”伏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马氏无奈说道:“是夫君的好友,杨秀才。”这杨秀才是刘承祖的同窗,两人常结伴来客栈吃饭。
刘金闻言,生气说道:“竖子欺人太甚,请知县大人为我儿子报仇。”王县令立刻拘拿杨秀才到堂上,这杨秀才被吓得说不出话,王县令说什么他就回答什么,但是问到为何杀死刘承祖的时候,杨秀才怎么都不愿意承认。
王县令故伎重施,又对杨秀才上夹棍。读书人受不了这罪,只得认罪。王县令见堂下两人都一一对罪行供认不讳,便不再继续审问,立刻在堂上宣判,杨秀才与民妇马氏通奸,临时起意杀死本夫,报请学政革除功名,因犯大逆罪,杨秀才与马氏凌迟处死,行文至江西提刑按察使司衙门复核,两人当堂收监。
此时,新任“江西提刑按察使”张怀山到任,他为官正直,办理案件认真。对于性命攸关的案子,都会反复阅读案牍,确认无误后方才行文刑部,报请内阁批文准许行刑。
这一日,张臬司(明代提刑按察使的称呼)翻看杨秀才与马氏通奸杀本夫案的卷宗,反复查阅几次觉得两人的供词太简单,并没有具体的作案过程,如何翻案也未描述,于是他找来“南康府分巡道”谢尚仪,将疑惑告诉了他。
谢尚仪犹豫道:“这件案子,犯人都已经认错,再去重审,恐对于地方官怕是影响不好。”张臬司闻言厉声道:“性命攸关怎敢以文字就判人死亡,这件案子,你需亲自去都昌县查办,不可马虎结案。”
谢尚仪起身严肃说道:“下官领命,不负臬司大人所托。”很快谢尚仪就来到都昌县,他将众人召来县衙,他向刘金夫妇问道:“马氏平日待你们如何?你们相信刘承祖是被她杀死的吗?”
刘金夫妇互相望了一眼,刘金说道:“这些日子想来,我们也怀疑过承祖不是马氏所杀的,因为平日夫妻两人的关系甚好,马氏也很照顾公婆。可是承祖毕竟是吃了她做的饭菜死的,我们只得认为是马氏杀了承祖。”
谢尚仪转而又问刘银夫妇,是否认为刘承祖是马氏所杀?还未等刘银讲话。梅月就开口骂道:“回大人的话,侄儿肯定是马氏所杀,她与杨秀才狼狈为奸,奸夫杀本夫,证据确凿,定要让她立刻问斩才好。”
“哦,你就那么希望马氏死?”谢尚仪冷笑道,梅月闻言有些不自然说道:“死的是我侄儿,他吃的又是马氏做的饭菜,这案子昭然若揭,必定是马氏做的,我当然希望凶手被绳之以法。”
“可是据我所知,刘承祖回家那日,后厨可不止马氏一人,还有你梅月也在。这么说来,你也有嫌疑。”谢尚仪提审犯人前,到客栈走访过,伙计们说刘承祖遇害当天,后厨其实是两人在,一个是马氏,另一人就是梅月。
梅月紧张道:“大人,我怎么会谋害侄子!”杜尚仪闻言,大怒道:“你还想欺瞒众人到何时,你才是杀害刘承祖的凶手。来人啊,传药铺伙计上堂。”
不一会儿,伙计来到堂上,谢尚仪拿了一张牛皮纸,向伙计问道:“这是你家铺子,平时包药的纸吗?”
伙计接过牛皮纸来回翻看,然后说道:“回大人的话,这张纸是我们药铺平时包药材用的,我们通常会在纸张的背面用毛笔做个记号,这样我们就可以照着记号,找到对应方子,方便客人抓药。”
谢尚仪闻言对梅月说:“犯夫梅月你还想继续狡辩吗?这张牛皮纸就是在后厨包砒霜用的,我只要根据记号就可以找到方子,从而知道是何人所买,到时候,本官不需要你的供词就可以将你定罪问斩,现在本官给你一次机会,如实供诉为何要杀害刘承祖,看你认罪态度,本官可以适当为你求情。”
这番话说完,梅月再也绷不住情绪,掩面哭了起来。她将为何要杀害刘承祖的事情娓娓道来。原来,当日梅月去找张氏借钱,被张氏当面羞辱,见到刘承祖回家,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样子,于是心生怨恨,恶从胆边生。她来客栈前,邻居让她买了点砒霜,于是趁着马氏端菜出去的空档,在锅里下药,这才导致刘承祖吃了马氏的菜中毒而亡。
张氏闻言昏死过去,刘金指着梅月说道:“我待你夫妇不薄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梅月低着头说道:“我是嫉妒大哥家富贵,而我和刘银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想着承祖死后,大哥夫妇年过半百没有子嗣,到时候家产就会让夫君刘银继承,我就可以过上富贵日子了。”
刘银惊恐道:“大哥,我真的不知道梅月会做这种事。”梅月看着懦弱的丈夫说道:“这件事都是我一个人做的,夫君刘银不知情。”
刘金上前扇了梅月一个耳光说道:“你太恶毒了,幸好上天垂怜,妻子张氏不久前怀有身孕,就算儿媳马氏没有沉冤得雪,我的家产你也得不到一分钱。”
最后,梅月杀害侄子、谋夺家产、嫁祸他人数罪并罚,被判凌迟处死,马氏和杨秀才当堂释放。都昌县令王县令,办案不力,被革职追责。
谢尚仪将行文报送江西提刑按察司衙门,一个月后内阁批文下来,梅月改判问斩。
刘金夫妇向儿媳马氏道歉,马氏对诬陷杨秀才有愧疚,得知杨秀才用刑导致右手残了,以后功名无望。于是对刘金夫妇说道:“杨秀才被我诬陷才遭横祸,我想嫁给他为妻弥补过错。”
刘金夫妇闻言,同意了这门婚事,并且像嫁女儿一样,送马氏出门。刘银妻子梅月谋害亲侄子,他再也没脸在都昌县待下去,收拾行李离开了都昌县。
刘银去了何处无人知晓,他与刘金到死都没有相见,只是每到中元节,都能在刘承祖的坟前看到一个跪着的身影,没人知晓他的身份。至此,明代一桩奇案就此结束。
写在最后:
梅月是位悲情女子,她出生勾栏,并没有在丈夫刘银落魄的时候离去,主动承担起养家的责任,让丈夫安心读书。她做了一位妻子力所能及的事情,她怕丈夫没面子,亲自跑去找嫂子张氏借钱,这样的女人本质不坏。
只是梅月被嫉妒蒙蔽了理智,一念之间起了杀心,她毒杀侄子,诬陷侄媳妇,到最后落到身死的下场。
可敬、可悲、可惜。
那位每到中元节,跪在刘承祖坟前的身影应该是刘银,我想他是没颜面见大哥刘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刘承祖的愧疚,他的一生都是灰暗的,他自责年轻时候赌博败光家产,他恨作为丈夫没有照顾好妻子,让家庭四分五裂,更是对侄子的死感到愧疚。他没死却比死更痛苦。
故事里每个人物都有一条脉络,你觉得在看故事?不,你应该是在看人生。都说人生如戏,只是我们没法按固有剧本演绎下去,就变成了属于自个的人生。
世上没有后悔药,做错了就是做错了,所以,关乎人生的每个决定都要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