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无声的白色铁门,沿米灰色大理石台阶,一级一级拾阶而上。一楼是综合书库。二楼是文学库和第一文科库。三楼是文献库、理科库和第一期刊室和第二文科室。四楼是第二期刊室。五楼是电子阅览室......我对学校图书馆早已熟稔于心,熟门熟路。套用作家画眉书中的一个句式,我愿与它厮守至终老,并祈祷能有在林立的书架间手捧一本好书猝死的幸运。
当下的阅读,越来越呈现多样的方式。电子书层出不穷,网上书店和手机客户端总有最新版的图书可供在线阅读,更有深不见底的数据库。人们可以在任何地方进行随时随地的阅读。而进入图书馆,以手摩挲着散发着墨香的字纸,已渐渐从最纯朴的阅读方式变成奢侈的享受了。
那里一定是有魔力的吧,让人日日魂魄系之,心心念之。想方设法一次再次深入其中,在文字的森林里流连忘返。忘了腹中饥,忘了心中苦,也忘了天色晚。
林少华译的春上春树的书全部都读到了。在读最后一本《没有意义,就没有摇摆》。果绿封皮新鲜得仿佛散发了阵阵清香。其实阅读果真是有气味的,窗外桃花香艳袭人,手中新书也有好闻的墨香。
林真理子的《美女入门》一度风行日本。自我、泼辣、幽默又真诚,既敢于自夸,也敢于自黑,画眉是得了她的真传。
书中胡适手迹,雄奇俊逸,有出尘之美(旁边是夏加尔的《我的生活》,写得极精彩,文字简直就是他本人的画风)。
苏步青九十岁时的手迹。学养深厚非一朝一夕之功,在为文写字中可见功力。
余光中的信。笔划工整,又有稚拙之美。
书中还有许多墨宝,甚至收录了张充和的仕女图,真令人爱不释手。
读到席慕蓉写她先生刘海北去世的信时,竟有了泪意。算一下,刘海北还不到七十岁就英年早逝。
读罗孚编的《香港人和事》。读到隐郎的《旧信封藏逐客令》,于字里行间激愤怨怒之中却莞尔一笑。一望而知作者用的笔名,当然熟悉报界的人也一望而知作者真人其谁。写办报办到后来引朋友注资,这朋友却成为“无良雇主”将其扫地出门。令人想起张爱玲兹兹念念的《天才梦》在《西风》获奖被替换名次一事,自说当事人都已不在人世,自己于此事却像拔了蛀牙,牙没了疼痛还在。
其实《西风》有多高的地位,钱钟书在《围城》中写方鸿渐被介绍给“我你她”小姐,她家书架上就有许多《西风》杂志。这“我你她”小姐也是钱老讽刺的一个对象,所以,《西风》在钱老眼中品位可见一斑。虽则作者自己也说“有智慧的人,尽量不去种恶因......我可能还是不够智慧。”然而这隐郎写办报艰辛及“引狼入室”所托非人的屈辱,却也见得个中情怀及字字血泪。大抵我们花费心血的事业会被自己看得如生命般重要,虽然那所谓事业在他人眼中不过一饭碗或一跳板,后境凄凉难料,心中自是难平。在其中能读出人生况味,并且可以提醒自己在众生拥挤的名利之路上另寻他途,培养气度雅量。如是不能,放弃就好。再读《爱眉小札》,纸上无陆小曼一字,但她对徐志摩的大意无心,日常的抱病慵懒,讲究享受历历如目。当下人都发微信消息或者视频通话,再不留文字给人窥看,是有幸还是不利?于谦《观书》中有云:“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实实在在地翻动书页,被文字牵动喜乐悲愁。能够留下文字于身后的人是幸运的,能不断阅读到的人也是幸运的。文字世界是另一重世界,这座圣殿之中有太多无价之宝。正像一位友人说的:“纸质阅读,那种一册在握的体贴感、一卷对眼的入心感、墨香沁脾的滋润感、纸页翻抚的细腻感,甚至页眉书脚的即兴札记、书签横掖的舒雅清婉、手泽把玩的旧时印迹、一枚私印的徽章倩影,又岂是任何非纸质书册可替代得了的呢?”与它的肌肤相亲,与它的反复厮磨,一切的眷恋、咀嚼、玩味、启迪、思索,尽在其中。也为在书架上随意乱放的书找到原处,在经过时随手模拟图书馆员的工作方式,同时想象拿起那本书的人的心情。有人在张爱玲的小说中夹了许多宣传圣经的粘贴胶纸,有人用铅笔在书中的文字下划线,有人折起书页的下角……而我,总是尽量选那些没有人翻阅过的书借读。我理想的职业有很多,图书管理员应当排在特别特别靠前的位置。很多我在网上买的书图书馆也有。也看见一两个熟识的人的书摆在架上。现在随便谁都可以出本书,不管有没有人读。每天每时每刻生产的文字不可计数。李银河在得了博客奖后发表感言说,新媒体必将取代旧媒体。一本书到底能拥有多少读者?李银河说,香港作家能卖一百本就算畅销了。我看见许多熟知的好书依旧崭新,某些热门书被翻得边角卷起。有些书根本等不到回到架上就再度被借走。《甄嬛传》被读者争相借阅,而孟晖的《唇间的美色》居然得到一些滥竽充数的书一样的待遇,一直乏人问津。就在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捕捉到了李娟那本暗红色封底的《九篇雪》。它静静立在书架最边缘处,居然在封底也写着大大的书名。刹那芳华,说的就是这电光火石的一刹,我的视线迅速被它填满。请允许我告诉你,这圣殿里有许多稀世珍宝,一旦与它相遇,你就是幸福的阿里巴巴。藏宝之门有时是虚掩的,你得花些时间去推开,然后,你就会看到光亮瞬间覆盖了可能是下过小清雪的有些暗淡的午后,或者雨雾弥漫的清晨,此时窗子不再是原来的窗子了,桌椅不再是原来的桌椅了,灯也不再是原来的灯了,它们都另有了新意,让贫瘠的现实或黯败的周遭,让略显寂寥的生活,变得不那么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