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二、河西乱局 - 沙州归义 - (1)、沉默的羔羊

二、河西乱局

1、沙州归义

  (1)、沉默的羔羊

  安史之乱中,唐庭大量抽调驻守河陇的军队入关平叛,河陇空虚。吐蕃趁机在陇西扩张领土,首先占领了廓州(青海贵德)、鄯州(青海西宁)、叠州(甘肃临潭县西南)、宕州(甘肃宕昌)、武州(即阶州,今甘肃武都)和岷州(甘肃岷县)。而后,在公元762年(唐代宗,宝应元年),又占领了渭州(一甘肃陇西)、秦州(甘肃天水)、成州(甘肃成县)。次年,复占临州(甘肃临挑)、兰州、河州(甘肃临夏)。这样吐蕃从中切断了唐王朝西方边境与唐中央的关系,整个陇右道都在吐蕃势力的威胁之下。

  鲸吞拢右之后,吐蕃回过头来,在河西用兵。公元764—776年,三年间,先后占领了凉州(甘肃武威)、甘州(甘肃张掖)、肃州(甘肃酒泉)、瓜州(甘肃安西)。最后,于公元781年(唐德宗,建中二年),占领了沙州(敦煌)。整个河西均在吐蕃控制之下,“路阻萧关雁信稀”,从此中原和安西四镇之间的通信,彻底断绝,存亡不知。

  对于沙州的具体沦陷时间,史学界还存在争论。但在吐蕃进攻期间,生活在河西、拢右的唐朝军民,进行了长期的抗争是确定无疑的。 《新唐书·吐蕃传》记载:“·……(阎朝)自领州事。城守者八年,出绫一端募麦一斗,应者甚众。朝喜曰:'民且有食,可以死守也。’又二岁,粮械皆竭,登城而呼曰:'苟毋徙佗境,请以城降。’绮心儿许诺,于是出降。自攻城至是十一年”。沙州军民在绝境中,困守孤城长达十一年之久,最后城中粮尽,在争到了不将沙州人民徙往他处的条件下,才投降吐蕃。从这件事,一方面可以看出,河陇军民抗拒吐蕃的决心,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吐蕃在攻掠河陇之事上,主要是采取了围而不攻的政策。

  吐蕃占据河陇后,鉴于此地唐民众多,除了采取向河陇地区移民,稀释唐族的政策之外,还采取了拉拢河西唐人大族的政策。在河西大族中,张、阴、索、李等大族,都有主要成员在吐蕃的河西政权中为官。吐蕃利用这些大族,在河西的巨大影响力,缓和河西民众对于吐蕃政权的抵触情绪。其中河西阴家的经历便颇有代表性,河西阴家自隋朝以来便活跃在沙州地区,至唐朝武周时期,已官至北庭副大都护之职。

  吐蕃占领沙州后,很快便任命阴家成员为沙州道门亲表部落大使,并免除了阴家的十一税。阴家因此在沙州成了大族中的翘楚,拥有良田万亩,杏桑万株,同时还拥有四座庄园和无数的牲畜。但阴家繁盛的背后,却不能抹去汉奸之名。于是,阴家家主为了减轻心中的负罪感,在沙州莫高窟修建功德窟,这就是有名的敦煌第231窟。

  与此类似的,还有当时河西一位著名的僧人——洪辩法师。洪辩法师俗家姓吴,出生于河西一个官宦之家,其母南阳张氏,是敦煌豪门之一。吐蕃占据沙州后,其父母两族均与吐蕃合作,洪辩法师无力阻止,便遁入空门,一心侍佛,以求内心安宁。因其在河西宗教界的影响力,他被吐蕃任命为释门都法律兼副教授。在任上,他也发愿在莫高窟修建洞窟,为家族赦罪,这便是保存至今的敦煌第365窟。其后,张议潮率军归义,洪辩法师脱蕃归唐。为张议潮的起义奔走联络,唐宣宗感其功劳封其为教主之职。在任职唐朝教主的任上,他又开凿了大佛堂一所,这便是敦煌第16窟。在16窟内,他又开凿了一个小石窟,作为自己参禅打坐的地方,十一世纪初,沙州僧众将大量的佛经、法器、文书移入窟内,并将其封闭以待日后返回打开,结果这一封便是九百余年,直到公元1900年才被道士王圆箓发现,这便是震惊世界的敦煌藏经洞遗书。

  吐蕃拉拢大族的政策,确实起到了效果,使其在河陇地区的统治得以顺利展开,但是这一政策的副作用是让这些大族保持了影响力,一旦吐蕃的统治不稳,那么这些大族串联起来,一样会对他的政权产生巨大的冲击力。

  大族们在吐蕃的亲善政策下得到了实惠,那么河陇地区的普通民众又生活的如何呢?唐代史学家沈既济,曾有文提及“自轮海以东,神鸟、敦煌、张掖、酒泉,东至于金城、会宁,东南至于上卦、清水,凡五十郡、六镇十四军,皆唐人子孙,生为戎奴裨,田牧种作,或丛居城落之间;或散处野泽之中,及霜露既降,以为岁时,必东望啼嘘,其感故国之思如此”。这其实就是河陇地区,唐族遗民生活真实的写照。

  吐蕃此时尚在奴隶社会,吐蕃农庄中对于奴户的需求是巨大的,吐蕃每年秋季进攻关中,除了掠夺秋粮之外,掠夺青壮人口也是主要目的之一。《旧唐书·吐蕃传》记载:贞元六年(公元790年)八月,吐蕃军队在吴山(陕西宝鸡西北)等地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和焚掠以后,将被俘的汉族老弱妇孺,或挖眼,或砍掉手足,弃之道旁,而将精壮的汉族人民一万多人全部带走,准备将这些人民分给吐蕃属部羌、浑等部落为奴隶。在到达安化峡时,允许他们面朝东,哭辞故国,哭而投深谷自杀者有千余人,为防止这些奴隶逃走,甚至“令穴肩骨,贯以皮索”。

  对于河陇的庶民来说,他们的境遇也不比被掠去的奴隶好多少。他们也一样是吐蕃农庄奴户的来源。河陇地区的吐蕃官吏们,再利用河西大族,稳固其统治之后。借着清理田亩数量的便利,效法当地汉人地主的方式,大量侵吞唐民的良田,并直接将土地上的唐民变为奴户。据《敦煌古藏文文选》记载,他们将掠夺来的田园,献给吐蕃大臣论拉热多赞,他又委任朗氏做为田园的地主,并动用军队由朗氏管理,建立奴户,设置木栅栏。仗量土地,依吐蕃计算田亩单位的“兴托”统计田亩数量,吐蕃奴隶主还派税务官“差本”收税。

  沙州吐蕃官吏还夺取民间果园,以至于此风过盛,无数唐民为之家破人亡。最后,远在拉萨的吐蕃赞普都不得不下令:“令今后不得索取民之果园予以扰害”——《白史》。从以上两条可以看出,对于河陇这块新占领的土地,吐蕃贵族们在此进行了充分的利益瓜分,但这种利益瓜分却是以唐民的破产为奴为代价的。而且吐蕃的统治者肯定不会因为占据了河陇之地,而改变他们运行了几百年的农奴制度。所以,对于生活在河陇之地的民众来说,这其中也包括,被吐蕃迁来此地的党项、吐谷浑和回鹘等部落的民众,农奴生涯几乎是他们不可避免的命运。《新唐书吐蕃传笺证》就曾记录“自宰相驻兰州,猪年春令二汉部官员,前此吐蕃松木当尚论牙牙以娶沙州女子为妻之名,实则役使之为奴隶。”

  本朝太祖曾说过“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就在吐蕃刚刚占领沙洲不久,两个社会最底层的百姓便站出来,反抗吐蕃的暴政。敦煌文献中记载,因不能忍受吐蕃官吏的剥削,加之驿将王令诠刻削驿户,生活没有着落的驿户汜国忠、张清,于贞元七年(公元791年)夏,率众暴动。这感觉和李自成的起义原因有点类似呀!看来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动啥也别动老百姓的饭碗,否则真的会有人跟你拼命的。

  暴动初期,声势浩大也取得很好的成绩,他们夺取了战马铠甲,迫使吐蕃贵族纵火烧屋,“伏剑自栽,投入火中,化为灰烬。”起义者在三夜之间就越过了从酒泉到敦煌之间的重重关卡要塞,使得“东道烽烟,烟尘莫知”,“蕃官慢防,不虞祸至,人力散乱,难于力争。”最后,起义军夜袭沙州,杀吐蕃官将多人,守将节儿自焚,吐蕃僧官大德四散逃匿。但这种百姓自发的暴动,在没有士绅阶层参与的情况下,通常都不能持续太久,尤其是在沙州这种孤地。我们之前已经说过了,吐蕃的统治者是十分聪明的,他们紧紧拉住了河西的大族士绅,让他们成了河西政体的受益者,所以沙州这次平民暴动很快就被吐蕃扑灭了。

  河西百姓的暴动被镇压下去了,但唐朝遗民却依旧心怀大唐。在唐穆宗长庆年间,刘元鼎去吐蕃会盟,“耋老千人拜且泣,问天子安否?言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言已皆呜咽,密问之,丰州人也。”这种“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的景象,在晚唐时期众多诗歌作品中多有体现。生活在吐蕃统治之下的唐族遗民,面对吐蕃强力推行藏文、藏服的情况下,只能将唐服偷偷藏好,只有新年祭祖和埋葬故人之时,才敢偷偷穿上,面对东方嚎啕哭拜,表示不忘唐族身份。

  就在唐族遗民苦苦盼望之中,唐朝政府却始终无力收复失地。渐渐的吐蕃推行的藏化的政策效果开始显现,新生代的河陇民众开始对于唐朝渐渐疏离,他们开始说藏语、写藏文、用藏俗,但还是有一些人固守着唐朝的文化。他们在默默守护着唐朝的文化,在暗暗的等待机会,争取脱离吐蕃的统治,这种漫长的,充满黑暗的等待,持续一年又一年,甚至一代又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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