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高涛: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
原刊《延河》2009年7期
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
文/高涛
我女人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和“秋水伊人”在电话里聊得水深火热。
我咣当挂断了电话,愣愣地看着我女人。
“今儿个咋回得这么早?”说这话的时候,我抬头看挂在书桌上方的老式吊钟。
不到11点。我女人通常都是12点半过后才回来的。
女人气呼呼地把手里的挎包胡乱地扔到书桌对面的米黄色布沙发上。
“接着聊啊,咋不聊了?没打搅你的好事吧?”女人的话里夹枪带棒。
“好事?我有啥好事?”我当然要尽量装出无辜的样子来。
女人鼻子翘了翘,哼了一下,又哼了一下,脸上布满了假笑。
“谁呢?”女人问。
“嗨,一个朋友。”
“朋友?还是个女朋友吧?”
“嗨,一个哥们。虎子,来过咱家,你见过的,就报社那个,带个瓶底厚的眼镜,蓄长胡子那个。”
“是虎子吗?”女人穷追不舍。
“这小子跟我打听出版社有没有熟人,说他最近捣鼓了个长篇想出版。”
女人没接我的话茬,径直走到话机前摁了一下重拨键。
一连串急促的嘟嘟后,我听见“秋水伊人”娇嗲的声音:“嗨,刚才怎么回事呢么?”
我女人没有吭声,我看见她握着话筒的右手像受惊的鸟儿一样,颤了几颤,又颤了几颤,话筒差点从她的手心滑落。
“嗨,你没事吧?”听不到我的声音“秋水伊人”显然有些急切。
我从女人手里夺过话筒,冲话筒蛮横地喊“打错了。神经病!”然后就砰地将电话再次挂断。
“嘟嘟嘟……”电话里的忙音再次响起。
我女人鼻子一纵,不失时机地 又哼了一声。
那个锲而不舍的电话一直还在不厌其烦地响。
我女人像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仿佛在不动声色地欣赏一场滑稽的猴子表演。
电话还在响,响个不停……
我气急败坏地跑过去,拔掉电话插头。
屋子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然而,安静却很短,我女人再次走过去重新插上电话插头。
我女人还没来得及转身,电话又响了。
我女人再次拿起电话。
我听见“秋水伊人”的声音:“嗨,怎么会打错呢!88753758,我闭着眼睛也打不错!”
“请问,小姐怎么称呼?”我女人一下子变被动为主动。
我女人这么一问,电话果然挂断了。一片嘟嘟的盲声,再拨,还是盲音。
“你不愧是写小说的,连细节都编织得那么像。”我女人又在贬损我。
我能说什么呢?我词不达意地解释说我最近在构思一个网恋的长篇,可老找不着感觉,就想先停下笔来感受一下网络的魅力再动笔。尽管这样的解释看起来显然有些生硬和牵强,可我一时真想不出更堂皇的理由来。
“难道要写强奸犯就得去强奸,要写杀人犯就得去杀人吗?”我女人气咻咻地说。
我能说什么呢?再描,只能是越描越黑。
我女人把门咣的一摔,扭头就走。
也许,在她看来,任何解释都像脱裤子放屁一样多余和可笑。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根“哈德门”,闷头抽起来。接下来的故事该怎样出场,我陷入了沉思……
我和“秋水伊人”是在一家叫“天地情缘”的论坛上认识的。
那段时间,我的情绪像南国的梅雨。我所在的刀具厂像个垂危的老人,说不中就不中了,起初每个月还能领到用来顶替工资的刀具。再后来,厂子就像一匹年迈体弱的老马一样,倒下了就再也撑不起来。
我先是厚着脸皮把刀具拿到同学亲戚朋友单位家里推销,能买几把算几吧,那么一大堆东西,总不能让它锈成铁疙瘩吧。有个当了包工头发了财的同学一次竟然将我塞在包里的三十多把全买下了,说回去送给亲戚朋友。他当然是在有意帮我,我感动得就差掉眼泪了。我后悔自己为啥不多装一些哩,可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这种事情往往是一锤子买卖,人家买的不是刀,而是一个面子,一份情谊。就算我脸皮再厚,还好意思再给人家张口?没办法,我只好每天把刀塞进掉了颜色的黄帆布包,挨家挨户地兜售,有次险些被当成持刀入室抢劫的罪犯扭送到派出所。还有一次,一个看起来相当性感的少妇见我从提包里抽出明晃晃的刀具时吓坏了,她竟然扑通一声跪下来求我放过她,她的身子抖动得像个受惊的小鹿,说让她干啥都行!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她竟自己动手吱啦一声扯开了自各儿的桃红色的胸衣,露出两只翘得老高的白得耀眼的乳房。操!我拔腿就跑。
自从我领到两万一千八百块钱,并在一张“自愿”解除劳动合同书上签上名字就算和厂子没啥瓜葛。离厂前,我来到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车间,这里摸摸,那里看看,眼泪竟吧嗒吧嗒,那些平日里冷漠的铁疙瘩这会儿一个个都亲切得像老朋友。
一个大老爷们总不能耗在家等着喝西北风吧,再说我女人所在的企业一直半死不活的,一个月还不到一千块,物价哗哗地往上蹿,一斤猪肉从原来的四块多都涨到十三块了,总不能找根针把嘴给缝起来吧。我像只无头苍蝇在街上瞎晃荡了两个月,后来花了近万元在厂子附近开了一家平价菜馆,可附近单位大都是国营老厂,我的菜馆开张不久就倒闭了。几个上万人的大厂子像传染了瘟疫一样纷纷倒闭,剩下的小单位也在苟延残喘,谁还有钱往馆子里撂?撑了不到半年,最后三千元盘给别人。后来我又寻思开一家花店,开花店轻松浪漫,还有大段的空闲看来来往往的美女,这个好处抵消着我对琐碎生活的一贯以来的深恶痛绝。可我女人却挖苦我说:“人家开花店的哪个不是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口才有口才的美女?你以为那是卖花呀,卖的是脸蛋!”
我女人后来恨铁不成钢地长叹一声说:“算了,干脆待家啥也别干了,不动是个小窟窿,动了是个大窟窿。”
一个大男人我能厚了脸皮呆在家吗?
自从我失去刀具厂的工作,我女人经常牢骚满腹,她还说都怨自己当初鬼迷心窍,看了我发表在报纸上的诗歌就认为我多么有才华,多么前途无量,放的科长营长不嫁,却偏要死要活甚至不惜和家里父母闹翻了也要上我的贼船。说到最后还一个劲地感叹: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
这意思还用明说吗?
成了“闲人”的我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我女人想买啥事先从不跟我商量,她说和我商量也是白商量,掏钱的是她,又不是我。我把做饭拖地倒垃圾的活都揽了过来,把地板擦得牛犊舔过一样光亮,就连我女人脱下的脏兮兮的内裤袜子也大包大揽。钱是男人的“伟哥”,腰杆子粗啥时候都硬邦邦的,没有“伟哥”能硬起来吗?就这,她还嫌我洗的不干净,动不动一脸冰霜地把我费心竭力洗过的衣服揉成一疙瘩气呼呼地撇进水盆说:“就知道捣鼓啥狗屁小说,又弄不出个啥名堂来,挣的稿费还不够交电费呢!”
我女人仿佛提前进入了更年期,动不动就蹿出一股无名火来。以前,她曾是一个好幻想,有理想的文学爱好者,还时不时把自己涂鸦的习作必恭必敬地拿来向我请教,她左一个高老师右一个高老师,叫得我脸火辣辣的不知往哪里放,心里却浇了蜜一样甘甜。那时,她看我的目光真叫清纯。她还趴在我的肩头用毛茸茸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我,然后小鸟依人地说,如果我是一盏灯,她情愿做只扑火的飞蛾。说这话的时候,她在我的怀里柔成一团,我甚至觉得她没有了骨头,像一滩清凌凌的溪水。
不说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的事了。
当然,我女人之所以这样,我也难脱其咎。结婚都八年零三个月十七天了,我们仍然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做那事,生怕一不留神弄出个孩子来,我们至今还住在租住在十一个平方的城中村的民房里。每到月底,房东一幅黄世仁的面孔来收房租的时候,我女人脸就吊老长。
“我们到底要到啥时候才能住上自己的房子?”我女人常常不厌其烦地拿这个老生常谈的话题来烦我。我只好千篇一律地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她就朝我吐唾沫,说:“啊,呸。”其实,说这话的时候,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这话我挂在嘴边至少不下八年了。
房子还没影,我却下岗了。
我女人越来越古怪了。有天晚上,我实在憋得猫抓猫挖的,想把她搬到床上。她却别出心裁地提出要我付费,真他妈的亏她想得出,我要有钱,外面十八九的都有。哪个老马不喜欢吃嫩草?何况我这匹马牙口正好。
在那段非马非驴的日子里,我几乎整天躲进小说里。读小说有点像喝酒,往往会让人忘了清醒时的痛。也就是那阵,我萌发了写小说的念头。以前,我可是单位有名的“笔杆子”,时常还在报刊杂志发表一些火柴盒大的诗歌散文。
写小说虽说挣不到大钱,可淋点毛毛雨还是可以的,要紧的是可以给心灵找到一个自由的出口。我常常会把小说作为“盾”去抵御现实生活的“矛”。小说成了我心灵的寓所。于是我坐在电脑前,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开始了和自己心灵的对话,我的作家梦也就是在那时死灰复燃的。
我女人在我的“刀”下见不到她想要看到的“菜”,话就难听了:“你们这些臭文人个个都是骚客,是情种。没本事挣钱,一个个还酸溜溜的,整天花呀月呀鸟呀!简直就是一群感情骗子!”我不得不承认,她的话一针见血,一语中的。
爱写小说绝对是个毛病,我开始过上了黑白颠倒的生活,晚上老睡不着,甚至一个晚上地躺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身子烙饼一样翻过来倒过去地费心把力地琢磨所谓的狗屁小说。不到半年,我就在省级以上的文学杂志发了六篇小说,在报刊发表了二十多篇散文随笔。尽管稿费合起来还不到三千,可我还是很亢奋,小说是人人都能写的吗?我甚至还用两篇小说的稿费配了副树脂眼镜,尽量装出很文人的样子。我开始不知天高地厚地幻想,幻想自己将来会是像安妮宝贝那样写出几本畅销书来,到时候,香车,美女,豪宅又算什么呢?
我的野心一但发芽,就迅速膨胀,很快就长成一棵参天大树。我梦想写一部畅销书,一部能一炮打响的畅销书。这对我来说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要让自己的梦开花,让自己的梦结果。
我开始构思一部关于网恋的长篇。这个年头,网恋和“一夜情”一样时髦和流行。开了几次头,都不满意,只好撕了重头再写,可总不满意。写小说和做手术一样要找好切口。开口要小,挖掘要深。可找一个好的切口并不比女人生娃容易,何况此前我完全是个网盲。很快我就以“漂泊的芦苇”为名申请到一个QQ号,网恋对我是陌生的,因为陌生它显得更加让人充满了神秘和期待。
怀着这个伟大的梦想,我在“天地情缘”的留言板公布了以下交友信息:“相信缘份,就得为缘守侯,为了心中那份期待,我在孤独中继续等待,等待一首写给自己的小诗;等待一份属于自己的感动;等待一副属于自己窗口的风景。朋友,如果你也心存同样的期待,可否与我一起共坐夕阳,听牧童笛子里流畅的歌?”。
这完全像一首没有爱情的爱情牧歌。
我真没想到帖子贴上去后,跟帖的呼啦啦一大片,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就有五百多条跟帖,其中就有一位叫“秋水伊人”的女子。她在帖子里写道:“漂泊的芦苇”,从文字中我能体味出你的成熟,你是个大学老师?是个诗人?还是个画家?我对你充满了好奇和猜测,还是等你来告诉我吧。看看你有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高深莫测,而且又具有诗情画意又浪漫。你的语句让我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会让你不再孤独,相信你也同样会令我快乐。我知道你期待的是一位能让你心动的女孩,她可以与你共坐夕阳。或许我不是你所期待的女孩,但你却是我期待已久的朋友。她发到我电子邮箱的信纸是那种带着图案的彩色信纸。图案是一个低眉沉吟,长发飘飘的女子。图案旁有这样几行文字:
“人生如梦 / 好境难留 / 只有那深深的思念 / 永存心中……”后面,还写了几行字:
“有一种缘分使人渴望 / 有一种理解不可企及 / 有一种思念天长地久 / 有一种感觉无法说出……”
“秋水伊人”的来信像一枚石子,它颠覆了我原本的平静。
在我一厢情愿的想象中,她是个美女加才女。
和女孩子谈情说爱一向是我的强项和最爱,初中的时候我就替某男生写过情书。作为回报他事后还硬塞给我了一盒“宝成”烟。他认定是我那首诗打动了女孩子,因为那个女孩子居然同意和他交朋友。
我特别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尤其喜欢瓜子脸大眼睛披肩长发的那种。这和蝴蝶喜欢花朵没有啥两样,似乎不应该算做坏毛病吧。同学们都管我叫“贾宝玉”,我对美女的热爱简直可以用赤裸裸来形容。我的作文写得好,歌也唱得好,更主要的是在美女面前脸皮厚,女人缘不错。我甚至被嫉妒我的男生背地里揍得鼻青脸肿都不思悔改。
我相信凭我的口才、文笔和幽默,要不了多久就可以钓到一条称心如意的美人鱼。果然,不出所料,没有多久,一个叫“秋水伊人”的女子就开始咬钩,并很快和我在网上打得水深火热,并且很快竟然发展到难分难舍的危险地步。
“秋水伊人”不断地把不同风姿的照片从QQ上传给我。甚至还有一张是穿着性感的泳衣在沙滩上拍的。她果然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子。从照片上看,“秋水伊人”最多二十出头。清秀,苗条,时尚。眼睛有核桃那么大。耳根垂了手镯一样大的耳环。是我朝思暮想的那种女子。
我把“秋水伊人”的照片打印出来压在书桌的玻璃板下,这样我一坐在桌前就可以瞅见她隔着玻璃板朝我妩媚地微笑,有一次看见她笑,我竟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蛋,我摸到一片冰凉,可心里还是热乎乎的。我想,她要是能从玻璃板下面走出来该多好!她的笑像一朵罂粟花,让我根本无法抗拒。如果有人明目张胆地告诉我“秋水伊人”是一杯毒酒,我会眉头都不皱,一口气喝下这杯酒。后来,这个秘密还是被我女人发现了,她居然当着我的面把“秋水伊人”撕成榆钱大的碎片,天女散花般地撒在地板上狠着劲地踩。她甚至在和我一起做夫妻功课时动不动就冒出一句:“你是不是还想着照片上那个骚货,她那地方难道还长了棵花树不成?!”我说,不就是张照片,至于嘛!可我女人却不不依不饶,用她的话说“一滴水能照见太阳的光芒,一张照片同样能看出一个人内心的肮脏。”我女人虽然撕碎了“秋水伊人”的照片,可是我心中的“秋水伊人”她是无法撕碎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当然也有我的惦记。
在不到两个月时间里,我的电子邮箱就塞进了六十多封“秋水伊人”的来信,每封信都让我思绪万千,情思绵绵。
此后,我们的关系迅速升温。
不知从何时起,对于“秋水伊人”我竟然生出一股子莫名的思念和牵挂。那种撕心扯肺的牵挂是始料不及的。我原本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梦,可是那种“才下眉梢,又上心头”的牵挂却是真真切切的。她的信淋湿了我心灵的荒漠,我们在彼此的牵挂中始终怀有一份幸福而甜蜜的期待。
起初,我们都彼此谨慎地只留有对方的QQ号码,她知道我是“漂泊的芦苇”,我知道她“秋水伊人”,仅此而已。我们虽曾无数次通过视频看见对方,可从未见过面。相见不如怀念。再说,我也不想让她看到我只有一米六的个头,在她的印象里,我一直是一米八三的帅哥。再说,我只不过是获得一种体验,为我的小说增添一些枝叶罢了。
春天,“秋水伊人”在网上给我发来一片叶子,上面写满相思的文字。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的好多想法总是出奇地相似,甚至相同。我觉得她简直就是另一个我,或者说,我们原本就是一棵树上两片含情默默的叶子。
QQ上,我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情。我的心像那姹紫嫣红的花儿,幸福的感觉将我滋润得无比快乐。
随着交往的日益密切,她越来越多的故事让我感到隐隐的不安。
她告诉我,其实她有好多不为我所知的故事。她说她并非我的“紫薇”,琼瑶笔下的“紫薇”只存在我的梦里。她曾有过不堪回首的昨天。她说她真希望自己没有昨天,她的昨天由我来书写。她希望昨天的她是一张空白的纸,一切由我来画。她说我太单纯,也太爱幻想了,也太善良,总把一切想象得那么美好。她说她本想将自己的昨天尘封起来,可是我的真诚和热情又叫她不安。
她最后问“爱一个人,你会在乎她的过去吗?”
我当然在乎。
她的过去对于我成了一个费解而痛苦的谜。
她并没有给我讲她的过去,但我似乎已感觉到那里暗藏的伤痕。我没有再追问她。
我怕自己承受不了那样的心碎。
春天的时候,“秋水伊人”寄给我一幅《春暖花开》的水墨画。
画面是江南的水乡图,画中戴着草帽的牧童吹着笛子坐在水牛背上,远处有几间
瓦房依稀掩映在一片桃花林间。
画面淡雅,意境高远。
她说:“漂泊的芦苇,你一定会喜欢这幅画的!”
她没有说错,我太喜欢这幅画了。
她总是能看透我的心思。
不知啥原因,她终于决定向我坦白她的故事了。我知道要撕破也许已结痂的记忆的伤口,她承受了怎样的痛。
她在信中写到:“漂泊的芦苇,我太爱你了。在你的天空,或许我只是一颗星,一颗最暗淡,最小,最不起眼的星星。或许一闪即逝,但是曾为你闪烁,此生无求。往事不堪回首,因为幼稚和轻信,我曾给一个年龄比我大一轮的男人做了两年半的情人,这个人就是我曾经的我的老板,我那时被他身上成熟的男人味迷倒了,最终把我的完完整整地交付给他,后来那个男人却像扔喝过的易拉罐一样将我随手抛弃。爱情真是一个易碎的梦吗?我曾选择过自杀,可当我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后来,我学会了抽烟、酗酒。我想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酒精,可酒精也不能给我持久的麻醉。本以为自己的心已死了,直到在遇到你的那一刻,我的心又有了复活的愿望。非常感谢你对我所做的一切。我们的故事将是我今生最看中的收藏。也许今后我们之间不会再有任何故事。将这些故事告诉你,对我很难。你可以选择放弃,我一点也不怪你。曾被你爱过,这就够了。”
“秋水伊人”的来信,让我陷入沉沉的思索之中……
以后的几个月里,我没有联系她,我的心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她的故事将我对她的一切美好印象颠覆得支离破碎。
她就像一个梦,一个真实得几乎是虚幻的梦。
她也一直没有联系我。她的善解人意常常让我感动。
半年过去了,我以为早已将那个曾惹动我情怀的女子忘却,可是有一天我打开邮箱,却意外地收到她发给我的短信:永别了,我的爱!这一次,她竟然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我的心不禁一颤。几天前,电视画面上一个痴情女子为情割腕的血腥场面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
我按照“秋水伊人”提供给我的一个小灵通号码拨了过去,第一次,我听到了她的声音。她只说了句,你还好吗?就已经泣不成声……
后来的事情你已知道,我们正聊着,我女人就进来了。
我女人那天中午走了后,我一直在琢磨,如何去收拾残局。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忙碌,我烧好了我女人最爱吃的酸菜鱼,又炒了几个她喜欢吃的菜,还专门跑到附近的超市买了瓶红酒,我当然没有忘记在天黑的时候再在床上喷洒一些必要的香水。夫妻没有隔夜仇,对于即将来临的夜晚我寄予了厚望。我想,等女人吃完菜再喝几杯地道的红酒,我就把她拖到床上,认真痛快地做一次功课,一切都成了一笔糊涂账。
我没有等到女人,直到十点多。我打她的手机,关机。
女人一定还在生我的气。
凌晨三点多,我正睡得迷迷糊糊,酒吧老板打电话让我去“约等于爱情”。他居然在电话里骂我算啥狗屁男人,自己女人喝成那样了居然还蒙头大睡!
“约等于爱情”是一家位于钟楼西边不远处的一家酒吧。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好去处。我和我女人的初次约会就是这里。
我女人扶在我的背上,两只胳膊死死地搂住我的脖子,反反复复老唱一句:“为什么背着我爱别人”。女人把自己的眼睛唱湿了,也把我的心唱软了。
我是在文艺路派出所见到“秋水伊人”的,民警根据女人手机上的电话号码顺藤摸瓜找到我。民警说她在一家宾馆和一个连自己都叫不上名字的男人爬上了床。那个看起来蛮精神的小年轻是宾馆的服务生,他说自己收了女人的钱。
民警用审犯人一样的口气指着站在墙角一个长发女孩问我:“认识她吗?”
女孩低着头,长长的头发几乎遮住她大半个脸蛋。可我还是感觉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民警又问我认识一个叫“秋水伊人”的女孩吗?
难道她是“秋水伊人”?女孩子抬起头看我。一瞬间,我们的目光完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接,那种对接抵达心灵。
民警说:“她的真名叫柳萌萌,她揭发你有嫖娼行为。”
“笑话!”民警的话让我觉得好笑。
“做都做了,就别装蒜了,干脆点,要么交五千元的罚款,要么进去。”
“有证据吗?”我嘴角一瞥,不屑地问民警。
“人都在这儿,还要什么证据?”
“她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吗?”。我的语气又多了几份轻蔑。
民警把脸一沉,冲我喊:“啥态度嘛!”
“真的不关他的事”。柳萌萌的话让审问她的民警和我都很意外。
“你一会儿说和他上过床,一会儿又说和他屁事没有,脑子进水呐,你?!”民警显然被她给弄懵了。
“秋水伊人”说她这样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见见我。
我当天就被放了出来,可是心里却压了一块石头。“秋水伊人”那双萤火虫一样亮的眼睛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
她果真是警察怀疑的“小姐”吗?
“秋水伊人”没有说错,那天晚上,在那家宾馆,她的确约了我,可我事到临头却临阵脱逃。她说,自己等我等到凌晨两点多,自己一个人喝了一堆酒瓶子,后来来了个英俊的男生,她冲那个男人说,你愿意陪我吗?说完,她把一沓钞票朝那个男人晃了晃。那个男人到是很干脆就把她拖进宾馆的床上。她说,我是嫌弃她,嫌她脏。可有人不嫌弃。
柳萌萌说是我唤醒了她已经死了的爱。她还说,自从她不可药救地爱上我后,本打算重新做人,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很快周围的人们都在议论说我嫖小姐被派出所给抓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一股风。我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我女人很快就知道这件事,她说她不能和一个嫖客过一辈子。
后来,我去监狱看过柳萌萌,她看上去相当憔悴,憔悴得让人心疼。可脸蛋依然很好看,甚至可以说是相当妩媚。我把一张报纸递给她,报纸上刊登有我写的散文《真空爱情》,散文是写我和她的故事的。她接过报纸一行一行地看,我看见她的嘴唇抖个不停,后来撂下话筒转身哭着跑开了……
高涛:陕西乾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供职于西安市某市政公司。2007年开始小说写作,在《山花》《文学界》《芳草》《飞天》《西南军事文学》《星火》《鸭绿江》《四川文学》《天津文学》《延河》《山东文学》《延安文学》等发表小说四十余篇。有小说被《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转载并入选人民文学出版社21世纪小说年度选《2012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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