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作家 || 吕常明系列散文之十三：我与车 / 四六文摘

我与车

　文/吕常明

　　看到农村孩子推的独轮木头车，就想起小时候大姑家二表妹调皮地把我从独轮车上翻下来的场景。在生产队时看到那赶架子车的把式扬着鞭洋洋得意，就如项羽一般下决心要取而代之。大了后辛苦地骑车挤公交，看到那些横冲直撞的小车呜呜跑眼红得冒血，盼着买辆昌河面包。终于买了车后，才知车不是车，是爷。

　　（一）哥考的不是驾照开车得有驾照，考驾照得找驾校。驾校非国家机构，一张营业证一辆破车拉名教练就开张。教练非国家编制，车技好就行。一个平台，一个技术，像河蚌的肉与壳。

　　教练寄居游荡于学员、驾校、车管所之间，能量通天。首先能主宰学员何时练车、练车次数，让不让去练，去了让不让练。如果学员够大方，供教练吃饱喝足了，那就是爷，车就是咱家的，想咋练咋练。有的学员痴迷二愣，抱着上帝的感觉不放，结果一天摸车不到半小时。练车时教练声色俱厉，像一只充气过量的气球随时要爆，或练车不通知你，明天考试了才电话责问咋还不来练车？想不想过了？好像对你十分关心，与中小学师生关系截然相反。如此培养出的学员没有路怒症实在不合格。所以，诸如“有本事有素质谁当教练？”等刻薄的话也怨不得别人说。其次，过去考试不严，教练能直接帮学员拿到驾照。孝敬到位，坐等拿证，一两个月搞定；如果抠门，听天由命，两三年都可能不过。甚至有的教练乘机打女学员主意。后来严格了，学员须到场拍照录指纹等，但成绩由人控制，措施反成障眼法。现在，考试采取视频监控、电脑评分等手段，人为空间减小，但路考关键时刻依然可觅教练身影。所以，教练是掌着一半生杀大权的阎王爷，拉好关系非常重要。阎王爷标准不高，一包二十五六块钱的“芙蓉王”烟、五六十的“西凤”酒和四菜一汤即可。脸皮薄的含蓄，爽快的直接要。小本本到手后，教练又说：“也不庆祝一下？”面子抹不开，那就庆吧。最后，学费说是三千元，实际下来四五千。

　　没有编制的教练如何能把国家机关的大红章子掌握于股掌间呢？后来，记者卧底，学员投诉，事故调查，佛爷终于走到了前台，车管所被聚在灯光下。以前车少，车管所独门小户，人嫌狗不爱；这几年车辆激增，车管所炽手可热，人挤破脑袋想进去。被子揭开，被窝的勾当大白于天下，有的车管所正副领导相继落马。但人们波澜不惊，好都懒得叫，因为知道报应只争迟与早。城市路太深，想要回农村？现在知道，那赶架子车的把式与队长没点情份也是干不上的。

　　现在考试正规了，拿驾照难了。有的舍血本找教练求包过，教练摇摇头走开。学员骂：“妈的，搞个驾照还这么难！”国家管严了不对，管松了也不讨好，既有政策原因，也有国民思想作怪。自学直考新规带来了破冰希望，但因多种原因，并没带来实质性便利。教练依然掌握着练车时间、教学进度等，享受着递烟、请吃、陪笑的待遇。

　　哥考的不是驾照，是举人！

　　（二）哥原来不是上帝历经八十一难拿到驾照，手像生了癣疥，见车就想摸，买车成为必然。

　　找媳妇百里挑一，学历、外貌、工作、家庭等都要考虑，买车千挑百选，动力、外观、内饰、安全性等都不能放过。在网上比销量、比口碑、比油耗等，选定几款，也恶补了倒车雷达、EBD等专业术语，然后信心满满地跑到车城。一进去，宣传单一张接一张，帅哥美女一拔接一拔招呼，新车一辆比一辆帅气，特别是又发现了之前不知道的车型，听到了风阻系数、玻璃自动升降、胎压检测等名词，瞬间觉得又成了车盲。于是，抱了一撂宣传单，偃旗息鼓回去在网上继续看。如是几次，成了半个专业人士，铁定知道自己不会被坑蒙，决心提车。业务员说，十万块钱买这车不如加几千买那车，真皮电动座椅、座椅自动加热、后视镜自动折叠等等。来来回回，计划买辆自行车，最后升成了宝马。后来咬牙认定了某款车，再不变了，4S店却说没现车，得预定，先缴定金。几个月后车来了，兴高采烈去提，发现车的配置与宣传的有所不同，又不想要了，店里说定金不退。此时才发现，条子上写的是定金而非订金。最后，变成了订与定这样一个文字问题，打官司不值，只好认栽。要么，提车时突然想提高配置，加导航换真皮座椅等，结果自己入瓮，费尽口舌搞下来的价又搭进去了。有的想让商家送脚垫、贴膜什么的，对不起，事先没说好。

　　回去没两天，车上掉漆暴露了车辆不明的身世，要么维修时才知“整车保修”并不是整辆车，或多次修不好而扯皮，还有媒体曝出4S店将新车合格证抵押给银行导致无法上牌等问题。于是，车主找媒体，找政府，找律师，开始了漫长的维权。

　　付款后才知道，哥原来不是上帝，是送糖果的圣诞老汉。

　　（三）哥养的不是车被撂路上才知道那个笨重的铁家伙是有脾气的。花要养，身体要养，车也得养。

　　质保期内一般都会选择到4S店保养，除相对正规外，关键是在外保养了，4S店会借此拒绝质保。商人的最终目标都是利润，4S店也不例外，只要是利润最大化的手段他们都不排斥，偷梁换柱、以次充好或过量保养是惯常伎俩。比如清洗节气门一般是2万公里，才5000公里他们就说需要清洗；刹车油没问题就不用换，他会告诉你2万公里就得换。也有的在机油上做文章，据说，有的老师傅光凭机油这一项收入就超工资。网上报道一件事，有位车主因为新车老有问题就找媒体投诉，后来4s店在维修时故意把车往坏里弄，视频被车主的行车记录仪拍了下来。有的将4S店的猫腻总结出40多条，令人触目惊心。4s店都如此，路边店可想而知。我每次保养都提心吊胆，但看到员工们一身油一身汗，又觉得自己有些卑鄙。

　　车光买交强险不行，没有商业险就相当于裸奔，一场事故就有可能让车主倾家荡产。但新手往往不清楚哪些可买哪些可不买，在保险人员热情鼓动下，把玻璃险、划痕险等全买了，有的从没理赔过，一直稀哩糊涂买着，发生理赔才明白，原来有的险种买了后理赔也划不来，比如后视镜损坏，一只新的才几十元，如果报案理赔，次年保费可能就上涨一百多元。保费上调与理赔次数有关，与理赔额无关，而且有的损失车损险也可解决，实际相当于买重了。还有电话卖保险的，不知从哪里得来的信息，险期将至便开始轰炸，不胜其烦。出险后报险时还要讲究方式，不然这不赔那不赔，还有的保险公司以各种理由和霸王条款拒赔。我朋友开车撞伤一位骑电动逆行的老汉，将其送往医院。住院期间，老者家人偷偷带老人出院，不料回家不久老人死亡，他们又回头来赖朋友。朋友找保险公司，保险公司以伤者私自出院为由拒赔。伤者告上法院，法院判保险公司赔付。朋友虽没出多少钱，但拖得精疲力尽。我有次车被蹭后肇事车跑了，保险公司不认定损机构定损结果，交警不认保险公司定损结果，交警也总是“找不到”肇事车，我投诉到交警督察才解决。

　　一切就绪了，开车上街才发现，诺大的城市没有立车之地。城市停车多是计时收费，西安停车按地段为2—6元每小时不等，随便停一下，娃的两天奶粉就没了；停车不入位，随时都可能被贴条或拖走，100元就不见了。在西安，道沿上归城管管。以前城管没有贴罚单的权力，但能锁车，锁一次罚200元，交现款，比交警更狠，往往有车主心存侥幸而遭不幸。有次我在某店买东西，车停在属于店家地盘的门口，转身出来车被锁了。于是和城管交涉，好歹把钱要了。有经验者说，城管六点下班，下班时就自动给开锁了，但谁有时间去耗？因此，停车也考验车主智慧，有的将别的车上罚单揭下来贴自己车上，有的在车上贴条说多少分钟就回来，请警察叔叔手下留情。不少车主质疑，为什么公共地方划上线就成了提款机？收的钱又哪里去了呢？至于违章，不管有意无意，认罚就是，没有中间地带。停车难，小区停车位便身价倍增。我所住小区是八十年代的，那时没有车位一说，楼前楼后都是绿地。慢慢地楼前楼后角角落落都是车，回来晚了就没地方停了。有一天，某楼下挂了牌子：“外车莫入，否则后果自负！”他们把楼前空地当成了自家花园。不久，边角的空地上也冒出些水泥墩、石头块儿。再后来，突然每栋楼前空地两侧都栽了桩子，只有本楼住户有钥匙可将桩子卸掉开车进去，小区顿时宽敞了许多。这才知道，之前小区被当成了免费停车场。

　　人要吃饭，车跑耗油。没车时以为车烧的是水，有了车发现烧的竟是白花花的银子。冷静一算，十万左右的车，每年保险和车船税少说也在4000多元；一年保养两次，共约1000元；每年行驶1万公里，油和过路费合计平均每公里1元，就是10000元。所以，一辆普通家轿的月均费用在1200元左右。于是，过去从不关心油价，现在一听说明天油要涨价，大半夜排队也要把油箱加满；听说刷什么行信用卡能优惠，也一定要办张来；国庆、五一、春节免过路费了，从城东到城西也要走高速，享受一下免费的快感。粮分精粗，油有优劣。人吃了变质食物会闹肚子，车也一样，但加到劣质油防不胜防，钱掏了小事，车不呜呼哀哉算是万幸。

　　车不是加了油就能随便跑的，还要看路况。城市跑的不适合越野，底盘底；越野车不适合城市跑，油耗高。且车辆如人，也会生病，哪怕一个小小的保险丝断了，也会把你撂在路上让你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于是，便摸索着学点简单的维修技术以应不时之需，开车也时刻注意着有没异响，比对孩子都上心。有人拿保险来形容，说买辆车各种保险都上齐全了，然后定期保养，但对自己的身体却舍不得投资和体检。此话有偏不去讨论，但也道出了爱车人的特点。

　　数一数，有了车要缴税、买保险、加油、停车、过路、保养等等，还要防碰瓷，就像一只可怜的羊，哪位爷都能来薅一把毛。

　　哥养的不是车，是爷。

　　（四）哥开的不是车开车除了学交规，还得学《论语》和《道德经》，养养修养，否则会被气死。

　　开车人最闹心的有几种情况。首先大灯直射，有的人啥时候都把大灯开着，牛逼哄哄，咋示意都没用，车友们称之为“大灯狗”。我有次错过车后眼前一片白，啥也看不见，只得赶紧停车，后来专门配了副防炫光眼镜。还有的把近光灯也换成卤素灯，打近光也刺眼。其次是不按规矩超车并道，直接从后面上来，压着线硬往里挤，市内主要是出租和公交车，见缝就挤。不让吧，怕蹭，让吧，憋气。陕西交通广播一位主持人在节目中说西安的出租车就两个字：欠捶！当然，任性变道的私家车也屡见不鲜，2015年5月3日，成都女司机卢某因数次变道，被男司机张某暴打，视频点击量在2小时内上升至数十万，举国哗然。经成都锦江公安局调查，张某已涉嫌寻衅滋事罪，交通事故演变成了刑事案件。市区车慢也就罢了，高速路上这样的二货也很多。有的超不了挤不进，莫名其妙地就跑到前面别一下报复，这无异于自寻死路。孰可忍孰不可忍！前一阵有位伙计在高速上开一辆BYD宋将一辆强行超车并道的车撞翻了，交警认定对方车主全责。这伙计在网上说六次撞击，完胜，交警调查结论是事实不存在的吹牛。这种行为固然不提倡，但对于没规矩者也是一种震慑，因为高速行车稍有不慎后果就很严重。其三是抢道。两车道常会一侧堵一侧通，有的车看本道堵了，便从对向车道前行，结果到前面无处避让对向车，双向都堵了。还有的是借路或想在对向车道掉头到本向上，有的抢着几米路不让，结果掉头车停在两道间进不来，造成拥堵。礼让一下，前面加一辆车能影响什么呢？前几天报道一辆车故意不给救护车让道，致使病人延误治疗而死亡，影响十分恶劣。这与故意杀人有何两样？路越让越宽，越挤越窄。有次我让过后，对方车主从窗口向我伸出大拇指，说明这样的情况实在太少所以才被感谢，其实友善是会扩散的。近几年过节高速免费，高速堵车也成常态，于是高速路占用应急车道、随处扔垃圾也成常态。第四是超速。我们经常忽然听到拖拉机一样的声音，接着一辆车放着屁就从后面冲过来，在车流中东一扭西一拐绝尘而去！这种情况多见于豪车或改装车，往往让人想到官二代富二代。2015年4月11日晚，北京大屯路隧道内因飙车，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和一辆绿色兰博基尼跑车与隧道墙壁和道路护栏发生碰撞，两车严重损坏，一名女性受伤。兰博基尼车主唐某14岁时获得全国九球成年组比赛冠军，法拉利车主张某系石油企业的副总，都非一般人物。《法制晚报》在梳理2008年以来国内数十起飙车案时发现，不仅案件明显增多，且飙车常与豪车一并出现，涉事司机家庭非富即贵，如杭州“欺实马事件”中的富二代，“我爸是X刚”的官二代等，都引发公众对“炫富”的反感。2016年3月18号，有法拉利等十一辆豪车结伴去西藏，结果只有四辆玛莎拉蒂完好地到达拉萨，网友十有八九的评论是钱烧的。

　　开车会发生各种意外事情，就像再干净的衣服里都可能生跳蚤，根源还在于个人素质。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我等只想好好走路，不想争强斗气，让他一步又何妨！你丑你先行，我美我让道。但要做到时时忍让，不学学传统文化实在不行，老司机一般都已百炼成钢了。不过有时也让人无奈。你让了道，那车随后的一队便鱼贯相随，根本不让你。十字路口常写有“人让车，车让人”，我过马路从来都让车，生怕有二把刀把油门当刹车。责任事小，生命事大，命是几十万买不回来的，所以我也干过“中国式过马路”的事，因为不这样根本过不去，没有一辆车主动给行人让路。后来提倡车让人，又生出司机莫名被罚、人不让车等争执来。一个车，考验着全社会。

　　哥开的不是车，是素质！

　　（五）哥开的是个性不知谁发明了车标文化，将车标装饰成虾兵蟹将，或妖魔鬼怪，让人看后忍俊不禁。有的在车屁股后贴上一两句话，或幽默搞笑，或温情甜蜜，比如哥开的不是车是寂寞、徘徊在牛A和牛C之间的人等等，给堵车的闹心带来一丝轻松和愉悦。这些车标概括起来，分为几种类型：一种文明礼貌型：如距离产生美，您着急您先走，您先走我断后，大修磨合欢迎超车，心宽路更宽等等。二是幽默搞笑型的，如别追了本人已婚，别欺负我小我哥是奥迪（奥拓车后常见），别看我看路，10年架龄安全行驶100公里，驾校除名自学成才，女司机+磨合+头一次＝女魔头等等。三是示弱型，如别吻我我怕羞（修），没钱大修欢迎追尾，新手上路严禁恐吓，大龄女司机多关照，您是师傅随便超，您就当我是红灯等等。四是温馨提示型，如人与人近点车与车远点，最远的你是我最近的爱，只有你在后面默默支持我，当您看到这行字时您的车离我太近了等等。这些或幽默、或自嘲、或搞怪、或提醒的话看了不开心都不行，不保持距离都不行，顿觉开车也蛮温馨的。

　　但是，还有一些车标，比如，绝对新手绝对杀手，不是自杀就是他杀，有本事从我头上过，别滴滴越滴滴越慢再滴熄火，擅长急刹等等。更有的后面贴着：“开远光者，操你妈！”如果一个内心充满爱意与善良的人，绝不会选这种车贴，何况还会引起无意打开了远光灯者的反感。一句话就如交响乐中突然冒出的杂音，把整台音乐会都破坏了。这样的车主心里就是带着路怒因素上路的，不发生事故是时机没到。车标内容肯定是在心平气和的情况下选择的，心平气和时的状态无疑是最接近个人修养的，所以，遇到那些霸道车贴的主儿还是离远点，惹不起躲得起。

　　现在，车已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无论贫富贵贱，路上都是平等的，而且迟到几分钟早到几分钟世界大战爆发不了，除了人命关天的急救车。车主倘若能少些抱怨、插队与乱鸣喇叭，放平心态，多些礼让与友好，多些善意与关爱，就能发现更多的快乐——比如，停车间您可能会看到前车上一句幽默风趣的车贴，莞乐一笑；你给了别人友善自然也会换来友善，那就不止是快乐了。

　　不贴车标也是我的个性。因为任何一个车标都无法表达我开车那刻的心情。如果非要让我选的话，我选“年龄60岁，驾程60里”,你们想超就超，如果尊老那就在后面慢慢跟着。

　　个性可以让玩，但玩不当是有代价的。

　　没车想车，有了车不懂车不行，不懂人情事故不行，不懂政策不行，脑子不灵光也不行。出了事故再遇到不讲理的主，累不死也得被拖死。根子在哪？在国情。

　　没车时人是爷，有车后车是爷。非常怀念小时候玩的那种独轮车，一个轴承两根木棍，夹住就能推，不用驾照不用保险不用心机，我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