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南极洲

《百年百篇经典科普》

金涛

两个中国人,应澳大利亚政府邀请,前往南极洲进行科学考察。他们是海洋物理学家董兆乾和地质地貌学家张青松。

一、打扮成南极人

到达墨尔本的第二天,澳大利亚南极局代局长菲力浦·索尔兹伯格先生热情接待了中国科学家,陪同参观南极局的各有关部门。澳大利亚科学与环境部下属的南极局实际上是一个科研机构。中国科学家饶有兴趣地参观了各学科实验室,观看了专为他们放映的介绍南极考察活动的影片,主人还详尽地介绍了有关南极考察的情况,领他们到仓库领取合身的南极夏装。

南极的夏装非常齐全:裤衩二条、睡裤一条、外裤一条、汗衫一件、衬衫二件、毛衣二件、防风衣一套、皮帽和毛线帽各一顶、毛袜三双、毡袜一双、工作鞋(皮鞋)二双、高统防潮靴一双、手套四副、风镜一副。

十日夜间,董兆乾和张青松依恋地离开了好客的墨尔本,飞机越过塔斯曼海的碧波上空,在次日新西兰时间六时十五分到达克赖斯特彻奇——这是新西兰南岛东海岸一个风光绮丽的海滨城市。

先期到达的澳大利亚南极局局长麦科先生,早已为中国科学家把一切安排就绪。新西兰朋友热情地欢迎中国朋友的到来。新西兰南极局局长汤姆逊先生坦率地表示:“我们新西兰距离南极很近,中国要考察南极,我们支持你们。希望我们两国在南极考察中密切合作。”他还向中国科学家赠送了南极局徽章和有关南极的资料,并邀请中国客人参观新西兰南极局和南极博物馆。

经过一夜的长途飞行和一天的参观,疲惫不堪的董兆乾和张青松回到下榻的旅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按照计划,他们将在克赖斯特彻奇逗留三天,游览市容,室内准备……

十二日早晨,天刚亮,“砰砰”的敲门声首先把董兆乾从睡梦中惊醒了。

“谁?”董兆乾吃惊地问道,这时张青松也翻身而起。

“我,麦科——”门外答道。

麦科先生带来了意外的消息:马上出发!

麦科先生讲,南极大陆的气象变化无常,说变就变,目前的天气预报只能做到两小时的准确预报。他刚刚接到通知,开往南极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

“如果等,可能会遇到坏天气,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了。”麦科先生望着两个睡眼惺忪的中国科学家,解释道。

没有什么可以犹豫的。董兆乾和张青松赶忙收拾行装,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入行囊。

“不,”麦科先生拦住他们,说道:“南极服一定要穿上,在这里全部穿上。”

董兆乾和张青松愣住了。他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知道,这是南半球的盛夏呀!室外的气温大约是28℃。

麦科先生并没有理会,“你们要打扮成南极人。”他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我们的两位科学家老老实实地遵从主人的命令,把一件件令人眼花缭乱的南极服套在身上。汗珠从他们的额头、脖子和背上沁了出来。南极人的滋味,他们第一次领教了。

二、“这就是南极!”

美国在克赖斯特彻奇的海军航空兵基地,有一个为南极考察服务的专用机场。带有滑雪板的LC-130大力士运输机承担着输送仪器设备、货物、补给和科研人员的任务。

只有当大力士运输机跃入太平洋两万英尺上空,并且一直向着地球的最南端飞行时,董兆乾、张青松才懂得了麦科先生的决定是多么正确。LC-130没有保温设备。一过南纬五十四度,离南极圈还远着呢,难耐的寒气直透肺腑,他俩都觉得身上的南极服如同薄纸一样,上下牙齿禁不住打起战来。一问机务人员,舱外的大气温度是零下四十度。短短几个小时,他们又进入隆冬季节了。

时间,悄无声息、一分一秒地过去。透过狭小的窗口,可以俯视机翼下薄雾状的云层,在云层的缝隙之间,暗蓝的海水像凝固了似的,一动不动,不时可以看见一座座飘浮的冰山,晶莹闪亮。

大约过了六个多小时,蓦地,一片广袤无垠的冰原扑入眼帘,顿时,像千万面镜子反射的炫目的强光使他们不由地闭上眼睛。他们迅速戴上茶色风镜。就在这一瞬间,看清楚了,冰雪女神的王国——南极洲,以它独有的风采展现在中国科学家的眼前了。

“啊,这就是南极!”董兆乾和张青松兴奋地叫了起来,目光贪婪地凝视着这块陌生的土地。白茫茫的冰原像是用最纯净的玉石雕琢而成,晶莹闪光,洁白无瑕,看不见任何生命的痕迹。景色的单调,使人想起用“白色的沙漠”形容它,实在再贴切不过了。

罗斯冰架上的威廉姆洲际机场到了。说它是机场,实际不过是一望无际的冰架上一块平坦的冰面,周围有十几间房子。当董兆乾、张青松从洲际机场驱车前往“南极第一城”——麦克默多时,他们头一个感觉是时间的概念完全混乱了。

麦克默多,位于南纬七十七度五十一分,东经一百六十六度三十七分,是南极最大的科学考察站。这里不仅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科学家,每年夏季还有很多人前来旅游。董兆乾和张青松跳下汽车,这个南极第一城给他们的头一眼印象,就像一座被人遗弃的空城。周围安静极了,听不见任何声音,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甚至连道旁的大型运输车和拖拉机也似乎故意缄默不语。他们抬头看了看清澈如镜的蓝天,一轮红日斜挂天际,放射出微弱的光辉。

“现在是什么时间?”董兆乾困惑不解地向同行的澳大利亚朋友问道。

回答是令人惊讶的。麦科先生笑了笑,告诉他们:已经是夜间十点多钟,人们早就进入梦乡了。

三、“我们爱科学,我们热爱南极”

耀眼的阳光,穿过厚厚窗帘的缝隙,很早就把董兆乾和张青松从睡梦中唤醒了。当人们陆续进食堂用早餐时,我们的两位科学家却拎着摄影机和照相机,背着取样袋,早就跋涉在麦克默多后面望山平缓的山坡上,开始了对南极大陆的第一次考察。

望山的顶巅,盛夏的朝阳照耀着一座巍然耸立的木制十字架,老远就可以看见。这是纪念历史上为征服南极献出了宝贵生命的各国探险家的一座丰碑。十字架下方一处稍平坦的山坡,安放着书桌式的木头架子,“抽屉”里放着一本很厚的装帧精美的留言簿。每个到麦克默多的人,都要前来瞻仰这座象征性的纪念物,并在留言簿上签名留言。

董兆乾、张青松默默地凝视着这高耸的十字架,心中涌起无限的波澜。无字的丰碑,记载着人类征服大自然不屈不挠的顽强精神,它激励着一切有志于献身南极的科学家继承前驱者未竟的事业。想到这里,他们在留言簿上写下了如下几行字:

“我们爱科学,

我们热爱南极,

我们愿向各国科学家学习。

中国和世界各国科学家之间的友谊万岁!”

这种发自内心的信念,在他们参观了著名的“斯科特棚”以后,更加坚定不移了。

罗伯特·佛肯·斯科特是英国探险家,一九一一年十一月他和他的伙伴向南极大陆内陆进军,就是从麦克默多出发的。他们探险的路线是对着正南,越过冰架,然后穿过比尔兹莫尔冰川和高峻的南极高原,直达南极极点。但是探险一开始,意外出现的暴风雪使斯科特一行受挫,加上他错误地用西伯利亚矮种马代替习惯极地生活的爱斯基摩狗。实践证明,矮种马并不适应南极的严寒气候。结果在整个探险过程中,他们不得不消耗人的体力拖着满载给养的雪橇前进。斯科特不愧是一个勇敢的探险家。他们历尽艰辛,虽然胜利地到达南极点,这是第二年一月十八日的事,但是这已经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当他们返回时,食品的匮乏,暴风雪的袭击,严重的冻伤,终于使他的伙伴一个个倒了下去。三月二十一日这位勇敢的南极探险家也死去了。这一支英国探险队的结局是悲惨的,但是他们刚毅、勇敢的献身精神和悲壮的事迹却一直成为南极考察史上光荣的一页。斯科特和他的伙伴在临死之前,仍然拖着去南极沿途采集的三十五磅重的珍贵化石和其他岩石标本,他的日记也完好地保留下来——这些,都成为南极科学研究珍贵的资料。

“斯科特棚”就是当年斯科特探险队在南极大陆的第一个基地。房子维修过,外面加筑了金属栏杆。里面隔成四间,贮存着当年探险队的衣服、炊具、机械用具和各种食品,还有牛羊肉、罐头和杀死的海豹。一切都保持着原貌。

四、凯西站

凯西站位于南极大陆东部,地理坐标是南纬六十六度十七分,东经一百一十度三十二分,距离麦克默多两千公里。它坐落在濒临纽康姆湾的一片岩石裸露的地方。从远处眺望,一排长龙似的建筑群在冰雪的白色背景上蜿蜒,宛如一座袖珍城市。这个城市的居民只有二十七人(包括科学家、观测员和工人)。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除了每个科学站必不可少的实验室、宿舍、食堂,还有供开展文娱活动和休息的俱乐部,锻炼身体的健身房,配备有一名医生的诊室。这里的一切都自给自足,人们日常生活必需的用品应有尽有。食品仓库、清洁用品仓库、电工库、交通工具维修车间、木工间以及各种车辆,保证这里的衣食住行比起澳大利亚繁华的城市毫不逊色。七个圆形油罐构成的油库贮存了足够用两年的燃料;主建筑以外的发电厂和另一座备用发电厂,提供了充足的科研、生活用电和热水。即使是严寒的冬季,这里的室内温度也保持摄氏二十度,盖一条薄薄的毛毯就可以安然入睡。凯西站旁边两座分隔的山顶上,屹立着功率强大、设备先进的无线电发射站和接收站。这是和世界保持联络的耳目,也是东南极大陆最大的通讯中心。东南极的各国科学站把气象资料传送到凯西站,然后从这里发回墨尔本,几小时内全世界最遥远的国家就可以得到南极的信息。

极地的生活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样可怕。董兆乾和张青松作为凯西站的一员,每人分配了一间舒适的住房。床铺固定在墙壁中部,下面有存放物品的四个大抽屉,旁边是一张写字台。床铺对面墙上是一排衣帽钩,按照南极生活的要求,衣服鞋帽必须井井有条地放在固定的位置: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穿好御寒的衣┓——在南极,任何疏忽大意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损失,甚至生命危险。要知道,室外的气温经常是零下,何况还有凶猛无常的暴风雪。“不穿好衣服不准走出室外!”这是科学站的纪律。

在我们看来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南极人却是认真对待,一丝不苟的。在南极是不允许乱扔垃圾的,凯西站有堆放垃圾的固定地点,对这些会造成环境污染,影响某些环境要素的废物,定期加以处理。

也许人们对南极的科学家和工作人员一天的日程有着浓厚的兴趣。这里有一张凯西站的作息时间表:

早晨八点是早餐时间,八点半各就各位,开始工作。科学站是没有一个多余的人的,各司其职,分工明确。十点钟,是吃午点的时间,人们可以到食堂随便吃一点点心,接着又继续工作。中午十二时吃午餐。这里没有午睡的习惯,一点接着工作,一直到下午六点,在这中间,四点半,照例也有一顿吃点心的时间。当一天工作结束的时候,劳累了一天的人们都纷纷离开自己的岗位——实验室、办公室、车间的机器旁以及风雪的冰原上——聚集在俱乐部明亮的“大厅”里。这时俱乐部为大家预备了世界各地的名酒,人们一边饮酒,一边谈天。这就是一天最愉快的“饮酒时间”——从六点到六点十五分。接着就是丰盛的晚餐。晚上的时间是自由支配的,人们可以根据各自的爱好自由选择。健身房备有哑铃、乒乓球、拉力器和其他运动器械,图书馆丰富的藏书对渴求知识的人来说富有魅力。当然俱乐部还是最热闹的地方,人们三五成群,谈笑风生。也有的在台球桌旁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凯西站每年要从国内携带一百五十余部最新的电影拷贝和二百部电视录像磁带,这样,俱乐部差不多每天都有新的电视和电影。

五、难忘的三十四天

董兆乾和张青松在凯西站生活了三十四天。这三十四个战斗的日日夜夜,在他们的心中留下了永世难忘的记忆。这种记忆是双重的,它既有南极大陆令人陶醉的自然风光,也有澳大利亚朋友令人感动的深情厚谊。

一月十五日一大早,凯西站站长迈宁先生就亲自陪同董兆乾和张青松参观凯西站的设施。在春意盎然的温室里,他们饶有兴趣地观看了生长在极地的葱绿的黄瓜和水灵灵的蔬菜;在植物富饶区,中国科学家第一次在这个惟一没有树木的大陆上,见到了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顽强生长的南极植物,其中有适应性极强的地衣,长在石头上和冰雪融化的水洼中的陆地藻类,还有茂密的苔藓,它们大多只能生长在冰雪融化的海边和潮湿的岩石缝隙里。当中国科学家提出,他们希望了解南极地区建筑物的特点时,迈宁先生马上把建筑部主任找来,领他们参观正在施工的扩建土地。他们发现建筑物的墙板是双层的,两层钢板中间填充了一层厚厚的聚苯乙烯泡沫塑料,据说这样可以收到隔热保温的良好效果。这里采用的是悬空式建筑,澳大利亚朋友告诉董兆乾和张青松:由于地板下面是空的,距离地面两米左右,这样大风卷起的积雪就会从下面自动刮跑,而不会把房屋埋没起来。

澳大利亚科学家为中国科学家的科学考察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有关生物、冰川、大气物理、南极光、地磁、电离层物理、气象、高空气象、海洋、无线电通讯……一句话,凡是凯西站研究的项目,无一例外地为中国科学家敞开了实验室的大门。经过不懈努力,他们还钓了十四条南大洋底栖的鲤科鱼类带回祖国。

真诚的友谊,无私的帮助,更增强了中国科学家的责任感。在凯西站的日子里,董兆乾、张青松为了积累南极的资料,从不放过任何一次实地考察机会。二月九日中午,狂风大作,漫天皆白,一场罕见的暴风雪突然袭击了凯西站。董兆乾和张青松睡在床上,只觉得床铺和整个房屋都在颤抖。大风一连刮了三天三夜,室外工作全部停止。他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是一次观察南极暴风雪的好机会。在飓风的影响下,海洋上会起什么变化,海浪的形态是怎样的,这些可贵的资料只有实地观察才能取得。想到这里,他们决定进行一次实地观测。

但是澳大利亚朋友拦住了他们,一向和颜悦色的诺尔斯·克里博士严厉地说:“不行,这是非常危险的!”这位澳大利亚南极局副局长列举了许多暴风雪中发生的惨剧,劝阻中国科学家打消这个怪念头。

两位中国科学家感谢澳大利亚朋友的好意,但他们解释说,我们国家很不容易派人到南极来考察,因此我们希望尽量为祖国带回一些珍贵的科学资料。他们又说,我们可以乘着大风间歇的时间,用最快的动作跑出去完成观察任务……

克里博士被这两个顽强的中国人打动了,他无可奈何地同意了他们的恳求,第一次打破了科学站的规定。

这时,门已经打不开了。三位澳大利亚朋友帮助他们,门才给顶开。董兆乾和张青松紧紧抓住门前的金属杆,艰难地向前移动。在通往海边几十米的路上,他俩是匍匐地上一步一步挪动的。他们顽强地和暴风搏斗,奋不顾身地朝海边一块巨石奔去。当他们终于到达可以望见怒浪滔天的海湾时,他们紧紧地贴在巨石上,举起了摄影机和照相机……

中国科学家的献身精神,赢得了澳大利亚朋友一致的好评。

六、再见吧,南极洲

二月十七日中午十二时,凯西站全体人员向他们生活了近一年的南极洲举行了庄严而别致的告别仪式。

“塔拉顿号”启航了,这艘三千吨的丹麦运输船给凯西站补充了装备、给养和一批新的工作人员,同时又把凯西站工作了一年的全体人员接回他们的祖国。在凯西站度过了三十四天的中国科学家,也一道乘船返航。

南大洋,又称南极海或南冰洋,指包围南极大陆的辽阔海域。在南大洋航行的船只,有两大威胁,这就是巨大的海冰和强烈的风浪。“塔拉顿号”离开凯西站以后,首先遇到长达六十海里的碎冰区,船只周围的万顷碧波上,到处是飘忽不定的浮冰、堆积冰、碎冰和最为可怕的冰山。坐在舱里的人,耳边时刻响起冰块撞击船舷的乒乓声和船体碾碎浮冰的嘎嘎声,那情景可真够叫人提心吊胆的。南大洋的冰山是航行最大的威胁,它通常是“平顶台状”,像一张光滑平坦的桌子飘浮海中,由于它的水下体积一般是露出水面部分的三四倍,雷达无法探测它的水下形状。船只倘若一不小心撞在冰山上,就有沉没的危险。“塔拉顿号”在通过法国迪·迪尔维尔站附近的冰区时,中国科学家见到的最大的冰山长达六十公里,高出海面八十米,像一艘庞大的冰舰。

南大洋的风浪也是吓人的。南纬五十度到六十度的南极复合带附近,是强劲的西风带,风力通常是八九级。“塔拉顿号”经过复合带时遇上了八米高的巨浪,据说这还不是最大的风浪,最高记录是三十米高的狂澜哩!

二月二十七日,中国科学家参观了法国站,结束了对南极洲的首次访问。他们在南大洋继续航行了八天,当他们在澳大利亚南端的马阔里岛的霍巴特港登陆时,已经是三月五日的晚上了。

再见吧,南极洲!坚冰已经打破,航路已经开拓,总有一天——这一天不会是太遥远的,中国的科学家将要在你的冰原上建立自己的科学站。在和平利用南极的科学事业中,中国人民将要为人类作出应有的贡献。

(选自《智慧之光——科苑百花集》(2),198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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