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白马寺参禅(散文)
春天的白马寺叶绿花红,不知名的飞虫儿翩翩起舞,还有那姹紫嫣红的牡丹园更是热闹非凡,红男绿女你来我往,穿梭于喧嚣的红尘和肃穆的木鱼声中,在名为“释源”、“祖庭”的白马寺前熙熙攘攘。
在白马寺的大雄宝殿前,我停下了脚步,虔诚地拈上一炷香,点燃,袅袅升起的香烟中,我的灵魂随着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的脚步走进了白马寺。
距今近2000年的东汉永平七年(公元64年),受汉明帝所遣,大臣蔡音、秦景等十余人告别帝都,踏上了“西天取经”的万里征途。当他们来到今天阿富汗一带的大月氏国时,遇到了来自印度的两位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见到了两位高僧携带的佛经和释迦牟尼佛白毡像,就诚恳地邀请二位高僧到中国弘扬佛法。永平十年,两位高僧和东汉王朝的使臣一齐回到了东汉的都城洛阳,同时带来了白马驮载的佛经和佛像。第二年,汉明帝敕令建设白马寺,来纪念白马驮来的佛法落土中原。
掀开历史,我们发现汉明帝刘庄时期正延续着“光武中兴”的恩泽,王莽的虐政已除,吏治清明,境内安定,“民安其业,户口滋殖”。朝廷多次招抚流民,赐田于穷苦的百姓,让他们自种自给,并大修水利,以利民生。从汉明帝至汉章帝时期,中国出现了繁荣的盛世,被史学家称之为“明章之治”。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汉明帝开始倡盛佛教,用以教化民众,才有了佛教在中国的传承之旅。
可以想象,为了在中原传承佛法,摄摩腾、竺法兰是怎样忍饥挨饿地穿过茫茫的大漠,是怎样艰难困苦地越过森森的秦岭山脉,又是怎样地历练磨难才一步步走到了东汉的都城洛阳……如果没有坚定的弘扬佛法的信念,千里迢迢,怎么才能做到佛书历经雨水不湿?又是怎样才能做到驮经的白马不疲?
年轻的时候,因为恋爱失败,我从老家淮阳出发来到白马寺,在破败的寺门前摆地摊算卦看相,用以糊口谋生,发誓再也不回红尘之中,从此做一个江湖浪客。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在白马寺村那个名叫“幸福旅社”内,我因缘殊胜结识僧宝,并得以聆听佛法的奥秘。
尽管日月轮转,三十年过去,那情景却记得清清楚楚。我和那个银须飘飘的老者同住在“幸福旅社”的一间客房内,白天,早早地我会去寺前的“占位”,开始一天的江湖生涯;而老者也日复一日地从我卦摊前走过,走进白马寺那扇破败的大门;当我晚上收拾卜卦工具从外面回到“幸福旅社”的客房时,银须老者已经开始了晚课的打座。时间久了,我了解到银须老者原是白马寺内修行的僧人,是世道的变幻和逼迫才无奈地离开了寺院。当国家兴盛佛法的政策如甘雨一样普降中原的时候,银须老者再次来到白马寺,等待着禅门大开,迎接佛门游子的回归。
那一夜,风雨交加,雨水浇灌下来时发出了轰轰隆隆的响声,听声音可以感觉到雨水正顺着房檐如瀑布般流下来,整个“幸福旅社”院子里汪洋一片。老板娘趿着拖鞋走到院子里往院子外排水,边排水边咒骂着的叫苦着,满嘴的埋怨。由于雷电,“幸福旅社”里断了电,我和银须老者摸黑儿坐在客房中,倾听着彼此的呼吸喘喘,互相讲述着自己的故事。也就是在这一天,我听到了银须老者的故事,知道他马上就要走进白马寺了,就把自己的故事告诉了银须老者,说我已经厌倦了这红尘俗世,希望银须老者能带我进白马寺,做一个伴守清灯修身养性的僧人。
听了我的述说,银须老者哈哈笑了起来,说非常难得,我是个有佛缘的人。但是,缘分不到,还是无缘入白马寺。他告诉我说,如今修行讲入世法,修行的最高境界是守孝,而父母,则是一个人人生中的大菩萨。孝敬父母,则是成佛的第一步。不然,任是你敲破木鱼,坐烂蒲团,也是与佛无缘。
那个以写《枫桥夜泊》而出名的张继,在唐玄宗李隆基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进士及第。在去长安参加朝廷举办的会考之前,张继来到了洛阳白马寺参禅拜佛,没想到眼前的一切却让他非常失望,就写下了《宿白马寺》一诗:
白马驮经事已空,
断碑残刹见遗踪。
萧萧茅屋秋风起,
一夜雨声羁思浓。
那天晚上,我坐在客舍之中,翻阅老者从白马寺带回来的一个小册子,从上面读到了张继的这首诗。许多年过去了,当时的场景我记得还非常清楚:客舍非常的狭窄,仅仅能铺下两张床,很难再找到可以转身的地方。老者已经睡去,发出了沉沉的鼾声,我却因为老者的故事久久不能入睡。有雨水在轻轻地敲打着窗棂,发出了“沙沙沙”的声响,偶尔的有老板娘趿鞋淌水去开店门的声音传来,却是那样的混浊和零乱。当时我想,那个时候的张继或许如我一样正处在沉沦之中不能自拔,本想着到白马寺一番参禅拜佛能有所解脱,没想到眼前的寺院却是残垣断壁,不仅是佛像蒙尘,连一个敲钟的和尚也没有见到。
不知道张继当时住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和我比邻而居?那个夜晚,他一定是非常的痛苦,“茅屋”、“秋风”,还“思浓”,在这首《宿白马寺》诗中,张继用这三个词写出了诗人的忧愁,以及对前途的担忧,无论是哪一样,都是俗人解不开的烦恼;而我呢,身居白马寺时却非常幸运,在这秋雨之夜,有一个同居室的老者为我加持智慧,为我讲解佛家的道理,解脱了让我为之烦恼的困惑。
也就是那个风雨之夜,银须老者的话让我如酩醐灌顶般醒悟过来,知道如此的逃避现实是一种消极的表现,作为人子,应该承担起责任来。第二天,我就收拾行囊离开了洛阳,回到了家乡淮阳。因为,我已经明白,因为一场失败的恋爱就走入江湖,远离亲人,不愿再承担为人儿女的责任,是一种懦弱的表现。
今天,我再一次来到白马寺的山门前,往昔破败的山门已经修缮一新,被装点得金碧辉煌;门前的那两匹白马依旧默然耸立,岁月之刀并没有在她们身上留下丁点儿的痕迹,曾经斑驳的皮肤被游人们触摸得更加光滑。三十年后,我携带妻子儿女来到了白马寺,站在这山门前,想起当年和银须老者的约定,才明白,三十年后的我们都是失约人,怎么可能再相见?
就这样,情着郁郁寡欢的心情,在白马寺的大门前礼佛再三。恍惚之间,我看到了印度高僧摄摩腾、竺法兰走进了白马寺,还看到了那个银须老者在向我召唤。
我走进了白马寺,走进了喧嚣的红尘俗世。放眼望去,已经物是人非,境界幻化。如果说昔日的白马寺“长林古木,肃然幽静”,今日的白马寺则是香火旺盛游人如织;如果说昔日的白马寺“宝塔高耸,殿阁峥嵘”,今日的白马寺则是金碧辉煌、巍峨俨然了。我想,那一年,破败的山门或许能成就僧宝的定慧,今日的繁荣则会让白马寺声名远扬。
在一处茂密的柏树林中,我看到了著名的“二僧墓”。两座墓的主人就是东汉使臣从西域请来的印度高僧摄摩腾和竺法兰。多少年过去了,当初的他们绝对不会想到,就是因为他们的一念弘法,才有了佛教在中国的传承和发展,让我们这些芸芸红尘中俗子的灵魂有了栖息地,一代又一代地传承下去,使这个外来的宗教在中国生生不息,教化万民。
站在二僧墓前,回到头来看自己人生的历程时,却发现无时无刻不在追求着、奋斗着,身心交瘁却一无所成,在漫漫的红尘中虚度着光阴;眼前的这摄摩腾、竺法兰或许并没有我等的“志向”,只是一味孜孜不倦地弘扬着佛法,没有更多的诉求。当他们带着佛教来到东土这块插根筷子也能发芽的宝地后,则成就了一个伟大的使命。
这个时候,脚步声在我的身后响起,是那样的慈祥,那样的稳重。
不用转身我已经感觉到,是那位银须老者……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