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安全感

秋凉了,该思亲了。晚安。

Sep 02

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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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公社君

来源:推么推文化传媒

作者:徐枕流

父亲 音乐: 降央卓玛 - 天下最美的女中音

  都说今天是开学日,朋友圈的父母都在狂欢神兽归笼,我却每逢秋日倍思亲。

  虽然已经人到中年,有了自己的孩子,但我对父亲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他年轻的时候。

  那时候,我的父亲虽沉默寡言,却是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穷得交不上农业税了。

  我母亲急得团团转,村干部坐在我家饭桌边怎么也不肯走,是我父亲回来之后,照样倒上二两白酒,抓出一把花生,边剥边说:

  “再等两天,两天过后,发工资了,你们来,就有了。”

  就有了。

  后来每到秋日,亦为人父母的我,秋忙神躁时,才读懂吾父。

  今天这篇文送给9月。

  秋凉了,该思亲了。

  我父亲总像无所不能。

  平庸的庄稼汉子,记忆里却有力拔山兮谈笑间无坚不摧的英雄模样。

  有一年夏天,我们去山上乘凉,回来的时候,脚底下猛地蹿出一条蛇,我们吓得魂飞魄散。

  父亲让我们后退,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赶上去就打,一直把那蛇打到桥底下。

  我们告诉他打蛇打不到头,蛇就会来报仇,我父亲却笑笑说,那都是假的。

  有一年七月里刮台风,我家房顶上的瓦被揭了两块,屋后有一棵很高的杨树也被吹歪了,我父亲从窗子里看见了,担心树会砸到房子,说要出去看看情况。

  我们很怕他被台风卷走,他却一点畏惧也没有。

  几分钟之后,他又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我父亲当过兵,虽然不算强壮,但是很有力气,他在山头上干活的时候,很受老板器重,和他同过事的人都说他是干活的一把好手。

  他教我们骑自行车,只三言两语,就使我们掌握了骑自行车的技巧,而他一旦手痒,扶定了两棵树,眨眼功夫就能翻几个跟头。

  我父亲从来没有生过病,一年到头也没见他吃过药,只有一次,他卧在床上,休息了几天,是因为村里的计划办要抓我母亲去结扎,我母亲不敢去,吓得哭了一两天。

  最后,是我父亲去了。

  我母亲常说我父亲对她不薄,因为结扎这种事,没几个男人肯干。

  我父亲做过许多种工作,有一年是出去推水泥,搬砖头,因为经常下雨,所以天天窝在工地的帐篷里。

  我问他,工地里有蚊子吗?

  他笑着说,蚊子有不少;

  我说,饭吃得好吗?

  他又笑着说,反正是大锅饭。白菜、豆腐、黄豆芽,轮换着吃。

  他一直都是笑着的。

  明明生活的难像年轮一圈圈般,刻在他老树皮一样的脸上。

  我便以为这老树永不坍塌。

  岂料人间风雨,亦无情。

  一棵老树的崩解是漫长而触目惊心的。

  一场病魔,父亲就突然老的像张被揉皱的老报纸。

  因为一直下雨,耽误了工程,赚不到什么钱,我父亲经村里人介绍,去了一家洗衣店。

  洗衣店在镇江,离我家有几百里,我父亲每天站着往洗衣机里塞宾馆里的白床单,白被罩,一连洗了三年。

  因为站得久了,他的腿站成了静脉曲张,裤管撸起来,青筋像枝干般一条条爆出。

  我们都劝他尽快做手术,他却有些犹豫。

  开始的时候,我们以为他是心疼钱,后来听我母亲说,才知道他是害怕。

  我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们的父亲,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辈子什么风雨没见过?一个小小的手术,居然害怕了?

  我有些不信,亲自打电话给他,听见他在电话里吞吞吐吐,我才知道他是真的害怕。

  我说,做手术都是麻醉的,不用怕。

  我父亲说,我知道。但他还是怕。

  实在没有办法再拖了,于是一家人把他送去了医院,做完了手术,他在床上躺着,似乎还是心有余悸。

  手术之后,我父亲不再去洗衣店上班了,经村里人介绍,他去了一家板厂。

  板厂离我家很近,只有30里,但是经常要上夜班。

  上夜班伤身体,这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但板厂有自己的规定,夜班是轮流着来的,每个人都逃不了。

  因为经常黑白颠倒,我父亲更见苍老了,白头发多出了许多,脸也更加黑瘦了,我偶然去看他,总觉得格外触目,仿佛他老得要比别人快一些.

  但我对此却无能为力,只能说一句:

  “爸,你好像又瘦了。”

  有一天下午,我父亲从板厂回家,我母亲见他那样子,很担心,劝他第二天千万别去了,因为他那样子看起来很像要中暑。

  在板厂干活,确实不能不中暑。因为木片要蒸,而我父亲做的正是炉前的工作。

  正酷暑的天气,外面是37-38度的高温,炉前更是超过了40度,即使有风扇,吹的也是热风。

  而我父亲每天的工作时间是十个小时。

  我母亲常说,歇几天再去。

  我父亲想听却不能听,因为几天不去,老板就有意见了,我父亲脸皮那么薄,老板一旦对他有意见,他是怎么也待不下去的。

  我母亲有一次和我说,我父亲心里有个打算——

  等他在银行卡里存满了10万块钱,他就退休。

  10万啊。

  我父亲的安全感,是10万块。

  10万是一个男人行走半生的尊严和执念。

  满身伤痕,还在人间死磕,为碎银几两,为儿女几个,陋室一间。

  人世无常。

  他现在已经存了多少呢?

  我不打算问,也不敢问。

  因为我知道,即使问出来了,我也帮不了他。

  在生活的海面上,每个人都是一叶孤舟,亲人之间,常常也是如此。

  人世是一场没有归途的苦海修行,好在即使是一叶孤舟,也可以在擦身而过时,彼此相望、问候。

  有了这点慰藉,足以抵御波涛汹涌,无边暗流。

  秋风起了。

  却道天凉好个秋。

作者简介:

  徐枕流。85后,文学爱好者,业余写作者


总监制 / 王玮

执行主编 / 张燕

副主编 / 跃升

责编 / 张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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