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饕食话之 食堂往事
建食堂、办食堂、散食堂,我差不多经历了农村从吃开始“大锅饭”到“散伙”的全过程。建食堂,吃大锅饭,开始干饭大肉敞开吃,过上吃饭不要钱的“共产主义”生活,很新鲜,一时兴奋不已。可好景不长,“大锅饭,养懒汉”,“一平二调三收款”,一阵“共产风”把社员的生产积极性“刮灭”了,集体的家底刮空了,集体食堂里再没好饭吃了,一说“解散”,社员们又兴奋不已,双手拥护。这食堂,社员们建时高兴,散时更高兴。惟独这“办食堂”叫人伤透脑筋。
吃大锅饭的年代
当年在农村工作很多精力花在“办食堂”上,成天为“安排群众生活”操劳。古话说“巧妇难做无米之炊”,那年头粮柜子里就那么点东西,怎么安排生活,最令人心焦。为让社员碗头有舀的,真是想尽了法子。其办法是:
找“代食品”,鱼通地方以产玉米为主,于是首先在玉米壳、玉米杆、玉米夫夫(就是玉米棒子的心子)上打主意。这些以往用来喂牲畜、作柴禾的东西,尽量使之变成可填社员肚子的食物。不知是谁“开发”出了从玉米壳中提取澱粉的办法,就先将是玉米壳放进大锅中,加上碱,掺上水,用大火煮;经过高温碱化后,再舂烂用水淘洗,捞去粗纤维,澄清后就可得到一层粘稠的东西,将水挤干,这就是成了;将它掺进玉米面中,或作“煮煮饭”,或做馍馍都可增加份量。那年河东有个叫“叫鸡沟”的生产队,快到春耕竟遭大火,将食堂的粮食几乎烧光,领导就派我和老李一起去安排群众生活。上面只给那么一点“救济粮”,怎能填饱社员肚子,于是只好在那堆玉米壳上打主意。从玉米壳中提取的“代食品”,是靠强碱“化”出来的,吃了很痨人,又没油荤,心头总是空空的。为了“改善生活”,老李想出个办法:到山上去挖茆吃。茆是一种野生的块根植物,似薯芋,又有点像野葛根,当地人缺粮就挖“茆”吃,虽没有野山药那样营养可口,只要它能填填肚子就不错。当然,能挖到山药,求之不得,药食同源,这东西不仅能填饱肚子,还补身子。山药多长在大渡河畔的乱石窖中,难找又难挖,有民谚道:“挖山药,累死人,上边挂着'买路钱’。”那“买路钱”就是指烧给亡灵的纸钱。山药藤上长满一串串像“摇钱树”上结的果果那样的东西,找到那“买路钱”就找到了山药。至于“茆”这玩艺,必须煮熟了才能吃,否则闹人。我们抽空到山上挖茆,老李有经验,在叫鸡山上苦战半天,颇有收获,煮透食之,空空肚子暂得以饱。
那年月吃的什么都紧张,酥油茶叶也不例外。为了给社员们弄口茶喝,一些生产队里执掌“勺把子”的干部和炊事员们,绞尽脑汁想办法,四处寻找“代食品”。计划供应的茶叶熬完了,就把“俄色”(高原上特有的与苹果同属的野果子树,又称藏梨儿)叶子摘来晒干代茶叶;没有酥油,就将油菜籽、大麻籽炒熟磨成粉粉来脱茶,有的还将规定应卖给国家的核桃,打些“埋伏”,留给食堂脱茶,这当然是上品。就这样东找西凑,社员们总算有了口“茶”喝,耐耐磨磨渡过了那些艰难的岁月。
提高“出饭率”。康定折多山以东的鱼通、金汤、孔玉地方,玉米为主食。那年月做馍馍要用“硬粮”,伙食团捨不得,只能“干稀搭配”凑合着吃。除了掺菜“打汤汤”,就是做“蒸蒸饭”。条件好的时候,在玉米面中掺上些大米,叫“金裹银”。那年月,农村中到哪里找得到大米?有“满口钻”(净玉米面做的“蒸蒸饭”)吃就不错了。有下乡“抓食堂”的干部,“动脑筋”在“出饭率”上打注意,其“经验”还得到“及时推广”。做法就是“翻甑”,做玉米“蒸蒸饭”是先将玉米面倒在“面槽”(一般用一节大木头挖成)里加水合匀后上甑蒸熟即成。所谓“翻甑”就是将已蒸熟的“蒸蒸饭”,又翻倒在面槽中,再加水合一次又上甑蒸,有的竟翻两三次。本来一斤干面,蒸出斤多两斤饭算正常,反复加水几翻几蒸后,有的竟达到一斤玉米面出三四斤“蒸蒸饭”,食堂按重量收饭票,这样就可从社员手中多收回些饭票。一时间折多山以东的一些食堂都做起这种“发水饭”来,难免不招人臭骂,有社员说“是哪个工作阿娘,亏她想出这个溲主意,两斗碗饭吃下去,一泡尿就屙完了,顶个毬用!”
发饭票。生产队食堂一般都给社员发饭票,凭票打饭,没票就打不到饭。下放到生产队劳动的国家干部,与社员一样用饭票,不同是自个先用粮票和现金在食堂买饭票,再凭票买饭。县计委一个十四级(相当于准地专级)干部,是个老地下党员,早年在西康省银行工作,固受审查,被“下放”到生产队劳动。见他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干部,队上就安排他放牛。每天,他牵着一头队上的抄地的黄牛在地边地角转,看着那牛儿悠哉游哉的吃草,到时候又牵圈中。有天,牛儿正在公路边上啃草,忽然被一阵汽车喇叭声吓得埋头乱窜。不好!他急忙摘下眼镜,收起手中的书,顾不得扣好衣裳,跋腿就追。这位瘦小的老干部,累累上气不接下气,终于把那畜牲追到了,总算没有“犯错误”,待将那牛儿牵回,到食堂打饭时,才发现衣兜里的饭票全丢了,没票打不到饭,有钱在外面也买不吃的。他回头去找了好一阵子,还是无着落。工作组发现他那又累又饿的样儿,一问才得知这位同志的饭票丢了,只好采取“紧急措施”,叫他到事务长那里先赊了些饭菜票,才救了饿肚之急。
又过了一年多,我们工作组奉命进行解散公共食堂和划分自留地、下放自留畜的试点,不久,办了几年的公共食堂总算解散了,“困难时期”也算过去了,人们终于大大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