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频道 || 《来去楼》——王才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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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名片：王才干，70后，江苏兴化人。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以文字为佛珠。
——xi yun zhai chu pin
来 去 楼
王才干
一
水生在去姑苏城的前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巍巍的泰山。当时，他心里还迷糊着，妻子坤红的家乡有连绵不绝、郁郁葱葱的梳子山，姑苏城的阳山，也并不高耸。第二天，天空中雪花翻卷，云雾漫漫，还有一只鸟儿在低处穿梭着，又盘旋而上……
水生在班车里看着月亮从姑苏城发来的短信：水生兄，你好！你能来这边加盟，是亮晶晶的荣耀。这边一切已安排妥当。晚上见。敬礼！
读完，水生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一起上学的情景。他和月亮是两家邻居，少年时常常形影不离——上树“钻天猴”、下水“混江龙”，上学路上还一起唱着儿歌，边唱边模仿着露天电影里看到的某个演员的时髦动作——有小兵张嘎的，有打虎英雄武松的……
“走到玉林路的尽头，坐在小酒馆的门口，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 ……”手机铃声《成都》打断了水生的回忆。
喂，吴中队（吴越高中毕业后参军当了一名武警，后来考了警校），有何指示？水生啊，你我都是兄弟，你还是叫我月亮吧，我们从小一起玩、穿着开裤裆长大的，什么中队什么大队的，包括什么指示，这些让人生疏的话赶紧都去掉，都去掉啊，以后再说，我就不理睬了。是这样的，我刚刚接到一个重要的会务通知，要求今天下午2点就要乘飞机感到海南。这边，我安排了黑子接待，你放心，我明天下午返程，到时我再请你喝酒、打招呼。敬礼！
车抵姑苏，雪的声响陡然增加了力度，原本慵懒的太阳，一会儿力道降到了原点――天地间涂抹上了一片暮色。
二
姑苏城汽车站，人来人往，但出奇的安静，静得就像水生家乡冬天的小河一样。黑子早就在华灯初上的站门外接车，满脸堆笑，一米九的个头，皮肤黑中泛着油亮，长着一身腱子肉。他原来是一名武警战士，退伍后继续跟着老领导，也就是吴越吴中队。
水生兄呀，亮晶晶，用嫂子，也是姑苏大学文学院教授江南的话说是“坐上客常满，弦间曲长流”，有评弹、有昆曲，更有美酒与佳肴。吴越董事长，准确地说，执掌的是他岳父江洲的事业。江洲江总，也是一位老兵，参加过淮海战役，在战斗中左臂被飞机扫射而致残，荣立二等功；地地道道的姑苏城人，在当地声望很高。黑子在疾驰的宝马里一一介绍道，神色间，有几分荣耀。
晚上，水生被安排在蒹葭厅。室内装璜颇有水乡特色：几竿芦苇，编织出田园意境；对着门口挂着一画匾，名叫《油菜芬芳》。陪同的有，江洲父女俩，还有一位大堂经理阮水弱。阮水弱，正当妙年，身材高俏、凹凸有致，穿着一套白色的衣裙，几粒铜扣在灯光下闪烁，颇有几份仙气。
开席伊始，就着白瓷碗盘里的十几样特色冷菜，黑子开始敬酒，先敬江洲江总，江洲连忙站起来说，先敬水生贤侄。几道热菜上桌，有红烧螺丝，水煮河虾，清蒸甲鱼等。阮水弱也请黑子与她共同敬了各位。
黑子边敬酒，边对水生说，水生兄，阮经理来自好客山东。水生一下子想到了来之前的“梦遇泰山”。这次来加盟亮晶晶，还请多关照！水生忙站起来双手捧起酒杯，一仰头，咕咚一声，泛着银色的酒杯一抖，便一饮而尽了，说，这20年啊，唉，在老家虚度了，到城里，我什么都是睁眼瞎呀，还请江叔、江教授都担待！江燕忙接过话来说，水生兄谦虚了，吴越没少提过您比他聪明。噍您这喝酒范倒有山东人特色，与阮经理可有点缘呢。阮水弱听了，在一边咯咯咯地笑。
第二天晚上，吴越回到姑苏城，就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摆酒招待水生。他说，对不住了，好兄长，昨天外出开会，今天我弟兄俩好好喝一场。快20年不相聚了，我又因酒店事忙，而很少回故乡。水生，这次你来加盟的是一家分店，名字叫晶晶亮，地址在姑苏城外约100公里的吴郡。装潢风格吗，与亮晶晶一样。由你来总负责。水生听了之后，便咕咚一声，喝了一高脚杯，足足有二两五。
临睡前，带着几分醉意，水生看了姑苏城上空的月亮，金黄，如钩……
三
急性子的水生次日凌晨就打车来到了四层矗立、马头墙高抬、白墙黛瓦的晶晶亮，便认真谋划起来。他在大学里学的是管理专业，各方面自然如鱼得水。当他看到青石板大路对面的食天堂时，决定也改一下名称，为来去楼，两侧楹联是：劳心苦，劳力苦，苦中求乐，拿杯酒来；为名忙，为利忙，忙里偷闲，喝碗茶去。当然这一切，都与吴越商量好的。吴越是军人风格，说话办事都是一是一，二是二。水生也曾想给亮晶晶换个名称：水云间。吴越说容他回去与江洲、江南商讨一下。后来答复说，不改了，一是亮晶晶属于老字号了，二是，江南的意思，吴越的乳名叫月亮，相照映。
一月之后的清晨，红彤彤的太阳正从宽阔的姑苏河对面慢慢爬升，小心翼翼地。当看到来去楼客来客往、川流不息时，对面的食天堂老板动了怒，使了坏――暗地里请了四个人来闹事。为首的，豹头虎眼，膀臂如柱，且纹着一条粗黑的龙印。其他三人正在试图阻碍客人前来吃早茶。水生上前与他们理论，僵持了一会儿，眼镜都被打碎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正准备通知吴越时，吴越和黑子已乘坐着宝马赶到。原来，吴越早就觉察食天堂老板的心机，早在考察、装潢期间就听到传言，因此提醒过水生要时刻提防。
一见此情景，他们二话没说，便干了起来。当吴越三下五除二地用冲拳、直拳、侧踹制服两位闹事者时，黑子还在与另外两人对峙，当然，明显占了上风。最后，将打倒在地、连声讨饶的四人轰走了。围观人群中，一片惊呼，还夹杂着叫好声。
四
日月如梭，星斗似钥。水生入主来去楼已有快两个月了，生意持久火爆，势头真的不亚于姑苏城的亮晶晶。
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水生边喝着大红袍，边将收支情况分折、汇报给吴越，同时加了两点理由：一是地利，食天堂自上次事件后，已明显萎靡了；二是人和，在阮水弱的协助之下，来去楼上下团结一心，热火朝天。
吴越听了，满面笑容地起身离开高档豪华沙发，为水生点上了一支黄金叶说，兄长辛苦了。有件事要与你说一下――你弟媳妇江南提了多次，一定要将嫂子接过来――来去楼离不开嫂子坤红。
于是，坤红也从老家来到了姑苏城，来到了声名鹊起的来去楼，主要负责服务生的管理。端盆子要用双手紧紧咬住边框，不能让油滴在地板上，防止客人滑倒；走路、上楼梯时，双脚要走稳，不能深一步、浅一步等等，当然这些主要由阮水弱经理协助指导的。
快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置办年货、张灯结彩。今年在来去楼订年夜饭的特别多。腊八节这天，水生接到吴越的电话说，水生兄，今年我想请我们双方父母到姑苏城过春节，在亮晶晶一起吃年夜饭，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九日，除夕夜，自然要全力、尽心招待客人吗，不知兄意下如何？敬礼！水生一听，拍了一下大腿，大声地说，好！
大年二十九日晚，年夜饭放在早已挂满大红灯笼、中国结的春风厅，四周围绕着灯带，中央墙上巨大的福字在灯光的映照下，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暖和喜庆。
为庆祝新年，同时也是欢迎各位来宾，江南首先唱了一曲《万事如意》。甜美的嗓音如原唱版。江洲乘着酒兴，也唱了一曲评弹《农讲所里教诲深》，荣立军功的断臂，充满了力量、荣光。水生的父亲，是一位精通《易经》的人。他面带微笑的说了一句有禅意的话，权作参与――来去楼，来去楼，有来就有去，有去就有来。吴越的父亲，是一位票友，表演了一段《智斗》。吴越，不忘军营生活，激情演唱了一首《咱当兵的人》。看了大家的表演，黑子主动邀请了阮水弱合唱了一首《三百六十五个祝福》。最后，酒已喝高的水生哼唱了一首孤寂的《成都》。而身着民族服饰的坤红，没有表演，坐在一角，默默相望，权当观众，那服饰上相间的蓝黑色，显得有点重。――结婚13年了，仍然没有生育。
五
正月初一早上，大家互相拜年后，一齐逛了庙会，又去寺院中拜了佛、敬了香、敲了钟，祈福新年吉祥，生意兴隆，万事如意。晚饭自然摆在吴郡的来去楼。
第二天，又游览了名闻遐迩的虎丘峰。蓝天、白云、峰影，构成了立体的别样的美轮美奂。在虎丘峰前，全体还一起合了影。初三，众人陪同老人们看了一台昆曲表演。琴声悠扬，词曲精妙，余音绕梁。初四下午，双方父母便乘车回了故乡龟鹤里。初五日接财神。酒店前不停地有精彩而热闹的舞龙、舞狮表演，迎接的鞭炮声响彻云霄，姑苏城的上空弥漫着喜庆、虔诚、祝福。
由于正式营业在元宵节之后，黑子便回了趟陕北老家。他和阮水弱已有五年的情感，这次，他本打算带阮水弱先见家长的（去年，也是这段时间，已去过山东见了阮水弱的父母）。
在一家咖啡厅里，伴着《蓝花花》的音乐，黑子柔声地说，水弱，这次跟我回陕北看一看，正好把我们的事定下来……不。没等黑子的话说完，阮水弱就起身离开了，只留下迷惑不解而孤单的黑子。原来，阮水弱在不断地与水生接触、交流中，渐渐地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愫。――水生聪明，组织能力强，且爽气。她的第一次是在昆曲观看之后，在水生办公室主动给了水生。等黑子再回姑苏城时，阮水弱已暗珠怀胎。之后，在购物、催账时，水生与阮水弱经常一起游览姑苏园林。亭台楼阁，水榭回廊，处处留下二人的你浓我浓的身影。
六
当发现二人端倪时，黑子不再忍让、雷霆大发。他当着吴越发誓说，这辈子与水生不共戴天。有几次还要到来去楼与水生决一雌雄，都被吴越严厉劝阻了。
风调雨顺的来去楼的匾额最终还是被黑子砸碎了，那是在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为这事，吴越要狠狠地打他一顿，幸亏被文雅的江燕拦下了。江洲也私下里让黑子另处谋生，同时结算了所有工资，另加一份路费，包括给他父母的一笔敬老费。
水生的妻子，早已气得回到梳子山深处，尽管江南反反复复用心良苦地劝说，尽管水生父亲的那句话经常在耳边回响――来去楼，来去楼，有来就有去，有去就有来。
故乡龟鹤里。水生父亲听完吴越父亲的叙述后，点了点水烟袋，幽幽地说，老兄啊，我儿水生的婚姻和事业，我早已有预测。有来就有去，有去就又来。
阮水弱，日渐消瘦，恍惚。清明时节之前，她回了一趟山东老家。回来时，带了一个人，也是她的表哥、来去楼新聘高级厨师“沈三白”（光头白，大肚白，肤色白）。原来，水生这一次是有任务交给她的――请阮水弱物色一名高级厨师――也想进个人，冲冲来去楼的晦气。
来去楼的生意日益兴隆，名震南国，因“沈三白”的绝色菜艺――荷粉蒸肉，闻其名，让人不由想到《红楼梦》宴席中的茄鲞。
七
夏日炎炎。阮水弱的肚子已“出怀”。在与表哥“沈三白”的商量下，她要求水生尽快在上海买一幢二手房，以便临盆。
八月中秋节，吴越与水生多喝了几杯，在分红时第一次出现了分歧。再加上水生与阮水弱的事情，吴越非常恼火，终于，撤走了全部在来去楼的股份。屋漏偏逢连天雨，那位时常摇头晃脑、边走边哼唱《沂蒙山小调》的“刘三白”，不久又被高薪挖到了对门的食天堂。
立冬了，雪从天上而来，带着莫名的禅意。阮水弱因下楼梯不慎摔倒，导致婴儿胎死腹中。她在重症病房里观察了三天零5小时，还是撒手人寰，临死前口中还默念着“水生、水生”。入土为安，阮水弱葬在泰山一侧的小土坡上。送葬时，哽咽不止的水生同时决定将房钱交给阮水弱的父母，作为养老。
又快除夕了，水生背起行囊，离开了吴郡，离开了姑苏城，送行的只有嘀嘀的汽车鸣叫声。他决定先回故乡龟鹤里与二老相聚过年，然后去梳子山。
八
正月六日中午，水生正准备吃过饭出发。坤红却喜笑颜开地回到了龟鹤里，回到水生的身边。原来，坤红回家不久，她的母亲按当地的法子，拜了山里的观音庙，采了山里的灵草，打通了她的经脉，居然发现怀孕了。本来急着要回来，她的父亲说，儿啊，你也难得回山里一趟，特别是难得在家里过一次年……坤红看着父母的白发，鼻子一酸就在山里过年了。
听了这个喜讯，吴越、江燕夫妇特地回到龟鹤里一趟。餐桌上，水生不停地敬酒、打招呼说，吴董事长、江教授，我真不是个东西，愧对关心我的所有人……在敬水生父亲酒时，吴越说，伯父的那席话“有来就有去，有去就有来”，还真有禅意。看――我将和水生再次合作，在故乡办酒店，名字暂叫晶晶亮。一听这话，水生忙喜滋滋地附和说，对、对、对，晶晶亮！另外，吴越又说了，根据岳父江洲和江燕的意思，在陕北，同时再办一所酒店，名字叫亮晶亮，作为连锁店，由兄弟黑子总负责。最后，吴越又补充说，那位“沈三白”因识破食天堂老板的阴险狡诈，已在我们离开姑苏城来龟鹤里时，在亮晶晶掌勺、上班了。
屋子里的笑声飞出庭院，又飞过巷子，飘在解冰而哗哗流淌的小河上，钻进辽阔的田野里青青的麦苗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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