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以书为伴,罗岭的这位老人不一般!
每次回老家,总想着要去隔壁严新屋队看看小苗爷爷,一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一个满腹经纶的博学先生,一个隐于乡间农舍的得道高人。
一个优秀的年轻人,就这样在监狱里度过了本不该这样度过的青春,错过了娶妻生子,错过了安居乐业。只剩下12年后的妥妥一枚大叔,赤手空拳地回到家乡,不知今昔何昔。
再次回到家乡,有些东西像是永远回不去了,比如婚恋观,世界观,价值观,他都无法和别人一样了,他的热血早已在12年的大牢里凝固了。
余生,活着就好。
我问他恨吗?他跟我从春秋讲到近现代史,他说秦始皇统一了六国,却只活了37岁,离去多日没人知道,发现时蛆已爬满全身。
再辉煌的人生,到最后不过是殊途同归。
他念了一首明代杨慎的《临江仙》给我听: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他一定对诗中的孤独与苍凉,看淡名利纷争深有体会吧!
我的好奇,我的疑问,其实他并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答案。
但从他冷不丁冒出一句:“什么造神运动,这世界哪里来的神”?还是让人听出他的无力无奈,苍凉与遗憾的。
唉!时代的一阵风,落在个人的头上就是没顶的沙尘暴啊!
我们聊到这次疫情,聊到前赴后继的英雄,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一个英雄倍出的时代绝不是一个好时代,一个没有英雄的时代才是”。我半天没反应过来,说道:“这个时代若没有英雄,我们估计也已经去见马克思了”。
他说正是如此啊,只有时代出大事了,比如战争瘟疫,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才会不断涌现出英雄。
于老百姓而言,能平淡如水的,如草木一般的活过此生,就是最好的时代。
我懂了他的意思,“海晏河清,人间皆安”是他心里的好时代。
当然,时代的不确定性谁都难以料到,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国泰民安,但万一呢?我们还是期待英雄。
我看到他的每一本书里都有注解与圈画,书之多,多到令我瞠目结舌。蛇皮袋里鼓鼓囊囊,方便袋里书籍整套,桌子床头,摆得到处都是,想来先生真是一位嗜书如命之人。
莫言全套的书,他都买齐了,而我差不多才看过三本,真是羞愧啊!
阳光透过屋顶小瓦的缝隙,斑斑驳驳地洒在泥土地面上,让我总有穿越到几百年前的感觉。
此刻,坐在破旧老屋里的老人,已然人屋俱老,他是一个坚定的逆时光行者。这份苍凉与孤独,假如没有达观和文化支撑,一般人活不下去。
我问他房子会不会漏雨,他说下雨的时候还是少数。
那一定就是漏了,也不知道他是怎样熬过那些漫长的雨季,难道真是躲进了书里的黄金屋?
他说,村里领导见他年纪大了,早就劝他进养老院了,而他习惯了一辈子一个人,拒绝了领导好意。
他说当年回家时,镇里领导也给他安排了工作,先是在杨桥高中教书,但他受不了学校一会儿让他教化学,一会儿让他教生物,他找不到自我,遂转身炒了工作。
乡里后来通知他去乡镇府上班,他说自己既不会当官,也不会溜须拍马,过去看大门吗?还是被他一口回绝了。
最后村里给他在路边盖了一间房子,经营起一个小卖部,年轻那会儿,他一边开着店,一边读着书,开店混饭吃,只为满足身体需要,而读书纯粹是精神需要了。
他说他一天不吃饭还行,一天不读书那会要命。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不顾世俗眼光,一味沉迷书海,视名利如粪土的人,我所见的唯独小苗爷爷一个。
在他的住处,我仿佛离尘世的喧嚣很远,离历史的一个个鲜活人物很近。
“斯是陋室,惟吾独馨”,他是活在刘禹锡《陋室铭》里的主人。
古老的天井,一百年前的老屋,八十岁的小苗爷爷,一屋子的书。离红尘俗世,甚嚣尘上很远。
而我喜欢在这一室静谧里,在夯土砌墙的老屋里,在屋外只有鸟鸣啁啾,光影隐约的乡间,听一听这个八十岁的老人,谈古论今,戏说春秋。
满腹经纶,一肚子文化,若没遇到真诚的听众,那是一件悲伤的事。
乡下人关心的是柴米油盐,一日三餐,勤俭度日,而日子和学问,一俗一雅,还是有着天差地别的。
在没人懂的世界里,这个老人是在用一屋子书来抵抗人世的孤独与苍凉。
老先生,且让我来做你忠实的听众吧!
我懂你的诗经,你的春秋,我也能够意会你草木般活着的心境。
也许有人说你傻,也许有人说你疯,那又如何?
谁也改变不了谁的生活方式。
如山如水如草木般活着,都是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