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强:人不出名死不休

俗话说“人怕出名猪怕壮”。一头猪发育得太良好,蹭蹭蹭,不停地长膘,很快就会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成为俎上肉、盘中餐。一个人太出名了,下场就和猪长膘差不多,刷刷刷,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你,你爱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穿什么牌子的内裤、睡觉打不打呼噜,全部被人刺探得一清二楚,连打个喷嚏都得注意社会影响,实在是不胜其烦。

当然,也有不怕出名而是怕不出名的,白日做梦,老想着泡在鲜花和掌声的汪洋大海之中,受千人景仰,万人爱戴。退而求其次,哪怕被大粪熏死、被口水淹死、被香蕉皮砸死,也是可以接受的,横竖要出名,或者千古流芳,或者遗臭万年,反正不能无声无息,无色无味,和透明的空气一样。

毫无疑问,如今想出名,要比从前容易多了。三百年前,李四在北京街头表演撒尿的行为艺术,广州的王五起码要两个月之后方能知道这件事情,即使是特快专递,快马加鞭,累垮两条腿的,跑死四条腿的,也要足足一个月时间。现在呢?你在任何一个角落随便打个饱嗝,键盘一敲,鼠标一点,马上全国漫游,甚至全球通、通全球,羊骚味儿满天飘。

在唐朝,诗人和“性工作者”之间有一种共生的关系,“性工作者”仰仗诗人的题咏做广告、竖招牌,诗人的作品则通过“性工作者”的吟诵、歌唱而广为流传,声名远播。据统计,《全唐诗》收录有21位“妓女作家”的作品,合计136首,而有关妓女的诗歌则达到两千多首,蔚为大观。宋词的昌盛,也有类似的情形,很多流传至今的词牌,起初都源自妓院,柳永死的时候,还是妓女们凑钱给他办的丧事。所谓风流人物,所谓名人逸事,那时还有些许文化气息,现在犯不着这么文绉绉、酸溜溜的了,二奶三姨太,小姐大哥哥,对骂惊海内,一脱天下知,赤裸到你流鼻血,刺激到你血管裂。网络造就了名人,名人成全了网络,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共生关系呢?

人到底不是猪,所以胆子终究要比猪大一些。不怕出名的原因之一,是名气可以混饭吃。空气是不能吃的,吃空气等于喝西北风,十个有十一个会饿死。名气则不一样。只要你有足够的名气,无论好坏,都能赚到足够的大米,一辈子吃不完。岂止一辈子吃不完,很可能还会泽润子孙,因为你的名气已经成为无形资产,名气不止,大米不已,子子孙孙无穷尽。一位歌唱家,一辈子只唱一首歌,也能捞个盘满钵满。一位作家,一辈子只写一本书,也可以永垂不朽。千百年前的古人,从坟墓里挖出来,也能鼓捣出五花八门的名堂,比如某某葬花处,某某题诗处,某某狎妓处,某某戴过的头巾,某某系过的肚兜,某某用过的痰盂,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人不在善恶俊丑,有名则灵,有名则钱,有名则可吃。慕名者闻风而来,花钱而去,名人效应拉动经济增长,财源滚滚,吃不胜吃。

明朝浮白主人辑录的《笑林》一书,有个“名读书”的笑话:车胤家里很穷,穷得点不起灯,所以他常常在夏天捉些萤火虫回来,晚上照着萤火看书。另一位和他穷得不相上下的书生名叫孙康,办法是下雪的时候,借着白雪反射的光线来读书。这两位一夏一冬,成为刻苦学习的典范,合起来就是有名的“囊萤映雪”。话说有一天,孙康去拜访车胤,没见着面,于是问门人,门人说:“他忙着到野外捉萤火虫去了。”又有一天,车胤去拜访孙康,只见孙康站在院子里,无所事事的样子,于是问道:“孙兄怎么不读书啊?”孙康望了望天空,很沮丧地答道:“唉,看来今天不像下雪的样子!”——所谓“名读书”,就是读书读出名堂之后,读书就不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了,重要的是名气,所以车胤整天忙着捉萤火虫,孙康则整天指望老天爷下雪。不捉萤火虫,老天爷不下雪,“囊萤映雪”这张荣誉证书就成了废品,有“囊萤映雪”之名,无“囊萤映雪”之实,那还怎么混饭吃?至于读书不读书,倒在其次了。这个道理,和请伯乐给马做广告是一样的。广告商哗啦啦大把大把地在伯乐身上花钱,看重的就是伯乐的名气,因为只要伯乐肯开口美言美言,再窝囊的马,也能卖个好价钱。要是伯乐没有名气,那又怎样?对不起,乖乖回去,老实相马,青菜豆腐,弄出名堂了再上电视、再吃鱼翅好了。成名与不成名,差别就在这里。懂得这一点,就不难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甘愿冒着进精神病院的风险也要千方百计出名了,人不出名死不休啊。

不过也有不大乐意靠名气混饭吃的,比如蔡元培先生。“五四运动”之后,每年5月4日,北大同学会都在京中大摆宴席,以示纪念,蔡元培先生则被捧为上座,年年如此。有一年,先生实在受不了了,在酒桌上打趣道:“咱们这些人哪,全都变成专吃'五四’饭的家伙了!”话音一落,举座哑然。哑然的原因,大概是觉得蔡先生教训得有道理,“五四运动”再怎么辉煌,再怎么伟大,再怎么意义深远,也已经成为陈年旧事了,大伙儿不继续发扬“五四”精神,努力做点正事,却把“五四”当作饭票,专吃老本,似乎良心上有些说不过去。

可惜世上精明人总是太多,他们一敲算盘,马上就能计算出良心的价钱比不上名气。高,实在是高!

囊萤映雪。(本文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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