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里人生,牌外乡情
本文作者:靳焕珍
闲静时,常想起多少年前称之为童年的那段时光里,那一张小方桌、一副扑克牌、一圈小伙伴组成的游戏:“争上游”“捉红一”“打对家”……伙伴们从春玩到夏,又从秋玩到冬的一串扑克牌,串起了单龙双龙,也串起了儿时那简单独有的快乐!
扑克本是数字的游戏,但里面蕴含许多道理。我走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打法,发现家乡的牌真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玩法。
在家乡的打牌规则中,一对四,可以“换回”——家乡话叫“起回”——一个炸,就像一方用很少的钱换回对方重金打造的武器;而一张单片四却是最小的牌,它不能凭自己的实力征服其他任何一张牌,往往会成为累赘,所以,人们常常选择最先发出那张单片四,还会来一句:“先聘闺女!”是谁第一个把最小的单片四与闺女联系起来不得而知,但我就此明白了一个道理:女儿家是不折不扣的弱势群体,尤其在过去多少年里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无权过问厨房灶台之外的其他问题;而一对四就可以换回一个颇有威力的炸,这多半是人们同情弱势群体而愿意破格赋予她们一种特权的心理在牌局中的体现呢。
当然,每一张单牌相对于每一对牌来说都是势力单薄的,毕竟是“人多力量大”,少数要服从多数的!此外,如果几张单牌连成串(也叫“龙”)的话,情况也就不同了:四五六可以组团,一次摔出去,而它们各自出去则需要三次机会,还要在绝对优势下赢得牌权,才能顺利跑掉。四五六正像三兄弟团结起来,彼此拧成一股绳,一荣俱荣,当然,他们也会遇到八九十——力量更大的家族兄弟,如若交锋,后者技高一筹,必然胜出,但能人背后有能人,遇到一个“顶天”或者叫“顶尖”的组合,刚才的赢者势必败下阵来,因为对方除自身强大外,还搬出了他们的祖宗——叫做“尖儿”的那张牌。
在扑克王国里,如果说串起来的几张牌可以筑起一座数字高塔的话,那么,被称作“尖儿”的这张牌无疑就是塔尖,也就是数字串里的王牌!面临对方的“顶尖”要想取胜,只能求助三张相同数字组成的炸或者双王之类的武器了,在我们的玩法中,介于王、炸中间的还有一种叫“飞”,由四张相同数字的牌组成,许是取“飞毛腿导弹”之意而简称为“飞”的吧!总之,用到王炸飞就意味着较量升级,牌战更趋激烈,玩到激动处,牌主们把扑克牌摔得噼啪作响,颇有摔得越响所摔之牌能量越大的阵势,这时围观者也不自禁地为其中一方捏把汗呢!直至结局,胜者大笑,败者遗憾,观战者纷纷发表评论,好不热闹!
牌局如战场,每一个回合分出胜败,进入下一轮角逐。在故乡的玩法中,此时最特别的地方大概就是“敬供”这一环节了。敬供,顾名思义,恭敬地供奉,就是败者向胜者恭敬地奉上自己最好的一张牌,而作为反馈,胜者还给败者最为弱小最招嫌弃的一张牌。每局如此,手气不好的一方,常常输了一局,就输了全局。“敬供”的规则像佃户租了地主的地,要交最好的粮食给地主,所剩的除了充饥还要耕种,下一年收成仍是未知;也像穷人贷了富人的款,年年还,年年欠,富者继续富,穷者不断穷。敬供这一招,便常使得强者更强,弱者更弱,如此往复,除非牌运极佳,否则败者难得翻身。
在故乡,伙伴们玩扑克通常是不带赌注的,这也是敬供的前提和缘由。但如若在春节里,忙碌了大半年的乡亲们终于彻底清闲下来,极力想要犒赏一下疲惫的身心,也为图个乐子,也算放纵一回,就会用糖块来做赌注。那时的经典水果糖,一层晶莹漂亮的塑料糖纸包裹着一颗水果味的硬糖,那七彩的糖纸和酸甜的糖块,曾蕴藏着我们童年时期绝大部分的乐趣和甜蜜,但用糖块做赌注玩牌一般是大人们才有的权利。通常是各家的宝妈们,在塑料袋里装半袋子水果糖,欢欢喜喜地出去,热热闹闹地打牌,输则出,赢则入,都是一块糖的事。游戏毕竟只是游戏,同伴们友谊第一,玩乐第一,其他退居其次,何况只是一块糖,一块水果糖。走时半袋子,回时还是半袋子,许是多了几块或少了几块,没人在意,没人计较。但那回时的半袋子水果糖一定更有分量,因为它见证了一场较量,也带回了许多乐趣。
孩子们玩起扑克,不觉时间流逝,开了头便不去惦记结尾,常常玩到吃饭时间,也舍不得下桌散场,害得父母村南村北去找,边找边问,边问边喊,费劲周折,终于在哪个伙伴家里找到时,多半不仅在伙伴家里玩牌也在伙伴家里吃了饭,弄得来找孩子的父亲或母亲哭笑不得,与伙伴的父母亲聊一通家常又独自回去了。说实话,村里哪一对父母没有招待过几个来家里玩牌的小朋友?虽是随茶便饭,但因淳朴而更清香,因热情而特温暖!
那一把把扑克、一颗颗水果糖、一声声热切的乡音,在我的生活轨道上渐行渐远,但它们在我的记忆里永远鲜活如初!村里的多数父老乡亲仍旧守在那片土地上,忙时劳作,闲时休息娱乐,劳作与娱乐方式大都随时代改进不同从前了,但不变的是默默地留守,我突然觉得与其说是留守,倒不如说是一种坚守!相形之下,我却背叛了我的村庄、我的故乡,有意或者无意!故乡遥,不知何日归去,但我始终怀念那牌里的人生与牌外的乡情!